“我同你一起去。”
随之站起的是克拉克,对方示意般地举起手里的容器:“人类不能食用异兽,我们自己带了东西。”
“我以为你拿在手里的是见面礼。”
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薅羊毛的机会,萨克帝表情诚恳:“再多摊给我两天假期当作赔偿吧。”
“我以为最大的见面礼是你搭建巢穴的这片地。”
毫不留情地嗤笑,克拉克根本没搭理对方。
“你可真会连吃带拿,那艘星舰是跟你学的吧?它都快将我的星球当成固定驻扎港口了。”
萨克帝:“……”
很难反驳。
在外面玩了一圈的利贝尔已经跑去格拉身边,同白色的雄虫还有肖腻在一起。
他们尾巴搭尾巴,用小小的声音发出蜂鸣,肖兴高采烈地抱着对方。
“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大了好多呀!”社交恐怖分子忍不住摸摸亚成年虫:“真好,尾巴的鳞片又漂亮又健康!”
“唔!”
得到肯定的虫崽当场亲亲浅棕色的雄虫,又飞速亲亲格拉,一边亲一边吧嗒吧嗒地摇尾巴。
“萨说我还会再长大,亚成年期的虫生长速度很快。”
大概率是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利贝尔在说虫族通用语时采用的是核心基因族群的典雅语法,受到了格拉与克拉克的影响,但是谁也没想到这只太过聪明的虫通过观察,连人类语也一并学了去。
于是萨克帝和亚瑟充当了另一种语言的老师。
现在银灰色的雄虫在三种语言€€€€包括嗡嗡叫的情绪语言之间切换得飞快,自然而然地选择最想用的那一个,和虫能聊,和人类也能聊。
新一代社交悍匪已经初具雏形。
“你是不是专门学过?”
在厨房忙活的萨克帝忍不住问,同时侧头去看自己的好兄弟。
亚瑟同能源星的管理员在聊Ja的小信息巢定期维修的事情。之前人类想要帮忙,结果被萨克帝给摁了回去。
“厨房挤不下,你别进来。”
事实上核心种单纯就是想看克拉克做饭。
他实在好奇灰翅族群的亚王虫到底能搞出怎样的动静,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事情怎么看都与对方无缘。
结果克拉克做得又快又好,甚至让萨克帝产生了一点危机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把格拉喂养得太糙了。
“做习惯了。”
注意到那样的目光,银灰色的雌虫没什么反应地解释:“刚捡到亚瑟的时候我搞不清楚人类要吃什么,喂给他一口异兽糊糊,差点害死他。”
“人能吃什么”这一命题,成为了当时最艰深的研究课题。
克拉克将捡到的幼崽藏起来,开始绞尽脑汁地自学以前根本没接触过的东西。人类的儿童太过脆弱,比雌虫崽子脆弱无数倍,只是食物呛进气管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那是一段相当兵荒马乱的岁月。
虫群的栖息地残酷而严苛,没有那样的外卖服务。
彼时还居于克里沙之下的银灰色雌虫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整理了他……父母的遗物。亚瑟已经不太记得这些事情了。”轻柔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克拉克灰色的眼眸垂落:“最开始他连说话的能力也一并失去,没办法自己开口,也没办法解读那些文字。”
于是克拉克只能一点点地试。
绕过克里沙的封锁线,搞到一点人类的食物和资料,回巢还要面对一只光会哭泣、什么都说不清楚的小崽子。
焦头烂额的年轻雌虫躺在窝里,麻木地地盯着天花板,思考为什么会捡回来这样一个可怕的无差别攻击武器。
但是黑暗中,哭累了的幼儿侧过身,慢慢地钻进没什么耐心的直系怀里。
带着泪水的柔软脸颊贴着他的身体,手还紧紧地攥住那根凶狠的鞭尾,轻轻地摸一摸。
在坠入猩红色的梦境之前,温暖的人类孩童抱住了他。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他抱住我并不是因为怕黑。”
克拉克盯着手里的土豆看了很久,仿佛土豆的表面长出了什么新奇的雕花。
在人类又一次抱紧他、摸摸可怖鞭尾上已经干涸的伤口,并轻轻地吹气时,曾经的王虫直系突然间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他抱住我,是因为他觉得……我在痛。”
“看来你不会改变了。”
核心种没有调侃,也没有笑,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会很艰难。你需要违悖自己的天性吧?直系出身的你受基因中携带本能的影响更深,但你和他之间不可能拥有后代,你永远都只能在本能和他之间二选一。”
“我没有留给自己选择。”
克拉克看过来时,那双柔和的灰眼睛里情绪平静。
亚王虫轻声地笑着,摇摇头。。
“……我从来都没有留给自己任何选择。”
萨克帝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巢穴的门被再一次敲响,也因为一些事情点到即止就行,当事人和当事虫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轨迹。
格拉刚一开门就被冲进来的恩给整个抱住。
风风火火的雄虫一把举起自己的亲眷,当场转了个圈。还不等落地的雄虫回过神,利贝尔已经快速扒拉在了新访客的身上。
“我也想抱。”
于是恩亲了亚成年虫两下,直接将对方也扛起来。
常年举枪的手臂显得非常有力,远甚于其他同伴。低等种毫不费力地就将一只半大的虫举高高,以同样的劲头三百六十度旋转两圈。
“新巢,很好。”
抱着亚成年雄虫没撒手,恩慢慢地同格拉说。
他的兄弟恩纳也站在一旁点点头:“比之前,大了很多。”像是想到什么,中等种的雌虫比划了一下:“克里曼在后面,搬,东西。”
结果武装种领队弄进来的东西,将还泡在厨房里的萨克帝也一并惊动了。
对方扛着一口巨大的缸,里面插着一棵树。
直系出身的雌虫托这东西毫不吃力,仿佛捏着片羽毛那样走得飞快。
跟在他身边的卡拉有点害羞地冲肖他们挥挥手。
“你弄了个什么玩意……”
听到动静的核心种走出来,正好看见武装种领队将那盆巨大无比的树,咚地一声放在门口附近的地面上。
“红太岁,让我带给你。”
深灰色雌虫绷着脸,没有感情地当一个机械的带话机器。
“€€€€‘皇帝与书记官让我送来礼物,祝贺新居的落成’。”
核心种绕着那盆树走了一圈,又蹲下去仔细打量。
“是白山茶。”
他的手指摸一摸那些木头的断口,像是在分辨什么:“利用扦插的方式培育出的新苗。做得真丑。”
只要伊芙琳动动手指,无数专业人员都将殷勤备至地向皇帝展示自己精湛的种植技术,那些宫廷园艺师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丑活,否则早晚要被开除。
能搞出这种操作的,大概率是皇帝和她的书记官本人亲自上的手。
如此粗壮的枝干,意味着对方从卡姆兰的贸易协定签订完毕,便无声无息地做下了这件事。像是将一坛酒埋在土里,等到很久之后才悄悄打开。
格拉也蹲下来,牵住自己的伴侣。
“我们将它种在窗口吧,离小窝最近的地方。”
白色的雄虫小声说,尾巴轻轻地摇,还要时刻抬头亲亲对方:“这样冬天即将结束时,每天一睁眼,我们就能看到它。”
“那些落下来的花会铺满整条小路,就像下雪一样。”
萨克帝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他同样牵着自己的雄虫。
“好。”
这是一次难得的相聚。
几个大循环以来,很少出现这种所有虫全都有空的情况。对于壁炉有执念的核心种添了点柴,毫无形象地靠在那一大堆毛毯上,从所有谈话中抽离。
有一瞬间他错觉自己正身处人群。朋友之间坐在一起,喝一点酒,烤烤火,说一些轻松愉快的笑话。
下一秒,格拉俯身靠过来,在他的怀里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进食完毕的温暖巢穴中充满了昏昏欲睡的气氛,舒适又快乐。
白色的虫原本害怕大家聚在一起会变得尴尬,尤其是萨克帝与克拉克同其他虫之间有着层级的区别,但是眼下所有访客看起来都没太在意,各自找到了各自的事情做。
人类聚会很少会出现这种分散的情况,但虫群的习性让他们相当习惯于挤在同一个巢穴里,获得一个短暂的休息。
原本有些僵硬的瑟临和肖已经变得放松,同恩与恩纳聊着一些附属星球的建设与管理相关的工作。
在战场上历练许久、变得沉稳的兄弟可以很好地处理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不再像愣头青那样一味地猛冲。
亚瑟从萨克帝的藏品里挑了一瓶年份很新的酒,加苹果、糖,以及少量肉桂煮开之后,挨个分给所有虫,自己则端着杯子同亚王虫找了个角落中的沙发,坐在一起低声聊天。
人类抚摸着伴侣那根银灰色的尾巴,还不忘给吃完东西就开始犯困的利贝尔盖上一层小毯子。亚成年虫崽睡着后,克拉克微微靠近一些,将对方和亚瑟全都笼罩在自己的翅翼下。
更远一点的角落里,武装种领队同阔翅种又陷入了那种你问我答的死循环当中去。
萨克帝过于不干人事,他闭着眼睛看上去在小憩,实际上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放过,嘴唇微动:“看吧。我打赌,他今天也不敢牵上去。”
格拉:“……”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克里曼对核心种的情绪,总是在“好强好喜欢”和“太讨厌了离远点”之间来回横跳。
“不一定。”
精神力拔群的雄虫小声说:“我赌他们今天会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