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浅浅淡淡的弯月被薄雾和云层淹没,江面上的风一会儿疾,一会儿慢,呜呜咽咽就没停过,吹得两岸的枫树林沙沙作响。
斑驳摇晃的树影形状扭曲,在嶙峋怪石上蹦来蹦去,阴森森的吓人得很。
这鬼地方,哪儿来的什么景致好赏!
玉九思命人收起风帆,抛下船锚,直接将楼船打横停在了江面上,就跟拦路打劫的水匪一样,一看就没什么好心思!
苏云绕心都快悬到半空中了,旁边那没事干的王爷,竟还有闲心关注苏云绕的穿着:“你外面穿的是谁的旧衣?瞧着既不合身,又不整洁,要不脱了吧,孟夏夜,穿多了也热。”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又破又脏的旧衣,穿在小孩儿身上,实在是碍眼!
江风吹着呢,哪里就热了?
不过苏云绕也没多想,一边将衣服和帽子去掉,一边回答道:“这是我姑父的旧衣。”
苏云绕将衣服和帽子放在旁边的围栏上,试探问道:“王爷,咱们堵在这儿等什么呢?”
柴€€笑了笑,意有所指道:“等大鱼啊。”
苏云绕:“……”
鱼你大爷,爱说不说!
柴€€语气一转,手撑着围栏,歪头看着苏云绕,好似想起什么,十分期待道:“干等着实在无聊,要不苏小哥儿唱一首曲子来听听,就唱你新剧里的曲子吧,那首‘人生、路长、梦多、人茫茫’?”
苏云绕木着脸看他,心道:尊贵的瑞王殿下就亲自点歌了,我一个卖艺的还敢拒绝不成。
楼船画舫里有古筝,柴€€亲自搬出来摆在了前舱中央。
苏云绕立在空空荡荡的画舫舞台上,柴€€就陪在他旁边。
四周垂挂着的轻纱全都挽了起来,换成了一排排彩色灯笼,将这一片夜色与江水照亮。
苏云绕双手白皙,玉葱似的指尖虚搭在琴弦上,扭头望着身边的人,最后挣扎道:“这种时候,这般场景,您真还有心情听曲儿啊?”
柴€€低头瞧他,好似胜券在握般道:“唱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行吧!
唱吧,一起疯吧!
虽然苏云绕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疯什么?!
琴声响起,独属于《倩女幽魂》的主题曲,在这般孤绝夜色响起,倒是十分应景。
少年的声音洋洋盈耳,娓娓动听,好似包含了百样人生,万千故事。
夜半歌声,随着江风飘扬而去。
苏云绕才只唱到一半,便听见玉九思在围栏处禀告道:“王爷,大鱼来了。”
苏云绕比柴€€反应还快,一阵风似的窜了过去,趴在栏杆上摸黑€€望:去你爹的大鱼!让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鱼”!
江风吹走薄云,淡淡的月光洒在江面上。
那排成一列,只见头不见尾的庞然巨物,是大船!是运送官粮的漕船!
所以堂堂瑞王殿下,要拦路抢劫的“大鱼”竟然是运送官粮的漕船?!
好大的狗胆,谁给他的勇气,他那皇帝老爹吗?
夭寿哦,我去你二大爷!
不就是撞了你一鼻子血嘛,这种抄家砍头的事,你特么为什么要带上我!
第五十一章 炮火映江河
押粮官姓许, 名舶铮,乃正五品厢军守备。
祖上据说是横行乡里的恶霸,趁着前朝末年, 天下大乱之时, 结伙为寇,占据江道, 当了水匪大王,抢劫过往船只,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等到大€€高祖皇帝从乱世群雄中脱颖而出时, 许家先祖却又十分识时务地主动献出大部份钱财和人马,舔着脸跑去投效,转身就从匪寇变成了义军中一员。
乱世兵匪不分家, 到了新朝初立时, 许家过往的罪孽与功过两相抵消, 竟还得了一个子爵的爵位, 如今虽然早就被降级得没了影, 可许家却也慢慢发展成了两江水乡里的一方豪族!
许舶铮作为家族第一话事人, 其性子十分狂傲, 在两江这地头上, 他连金陵知府沈重山都不一定放在眼里。
也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竟这般荒唐地横停画舫,阻挡水路, 当真是不知死活!
手下小心翼翼地请示许舶铮道:“大人, 漕船顺风,骤然迫停实在麻烦,要不先减缓一些速度, 放一艘小艇下去,属下去跟那画舫的主人交涉交涉,让他们赶紧将画舫挪开?”
许舶铮冷着脸,并没有半点想要跟人交涉的意思,直接下令道:“不必管它,直接撞过去就是!这种浪费米粮的蠹虫,活着也对家族无益!不管是出自金陵府哪家,真要没了此等拖累家族的废物,那家的家主都得感谢我才是。”
手下微微有些心惊,却又不敢多劝什么,好在那画舫是一艘大走舱,比起漕船也没小多少。
手下掌着船舵,打算待会儿稍稍偏一些方向,只从画舫的船头擦过去就是了,这样即能将画舫撞开,运气好的话也伤不到那画舫多少,只希望画舫里的少爷公子们命大,也该涨涨教训。
另一头,苏云绕瞧着那高大漕船疾驰而来,根本就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苏云绕吓得又跟兔子一样,“嗖”地一下跑回柴€€身边,拽着他的胳膊一阵猛摇,急得跳脚又急眼道:“撞过来了,要撞过来!这‘大鱼’头硬身子铁,不是咱们能逮得住的,王爷,赶紧撤吧!再不挪,就真要撞上了!”
即便是皇子龙孙,也不能在犯罪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啊!
最重要的是,老子水性可不好!
在游泳池里都只能勉勉强强地浮起来,大江大浪里还不得把小命丢啊!我还好年轻的,还在长个子呢,不想死啊!
可惜皇子龙孙不听劝,都到这个时候,还耿着脖子在那儿装逼呢。
柴€€笑了笑,握了握苏云绕的手,睥睨天下道:“别怕,头再硬,身子再铁,直接打烂就是了。”
这话音才刚落下,明明还是画舫,移开隔板之后,却多了一排炮口。
玉九思代替瑞王下令,一排火炮齐齐开火,青烟在江面上升起,爆炸轰鸣声震耳欲聋。
等到炮声停下,一排身着玄色麒麟甲的卫队腰挎陌刀,手端火铳,密不透风地护卫在柴€€身前。
刘侠客同样换了一身装扮,麒麟铠甲锐利无比,平日里痴得跟个傻子一样的贴身亲卫,此时满面肃杀地立在船头,气沉丹田道:“瑞王殿下在此,冲撞冒犯者死!”
苏云绕之前便说过这个世界是有火//药的,所以有火//炮、跟火//铳什么的,也不稀奇,好吧……,怎么可能不稀奇呢?!可太特么地稀奇了好吗!
两江水师营据说也只配有十六门火//炮。
他姑父当年在水师营当兵的时候,有幸给炮管上过一回油,就这,都搁他们面前吹嘘了千八百次,可把他给牛逼坏了!
至于火//铳,那就更别提了。
据说只有专门保护皇帝和太子的金龙卫才有配置!
瑞王殿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热武器,渠道合不合法啊?
别抢劫漕船的事还没完,又添一个非法持有违禁武器的罪状……,你大爷的,要不要玩得这么大啊!
苏云绕被火//炮给炸得像只呆鸡一样。
对面漕船上,许舶铮等人跟他相比,其实也没有好多少。
借漕船出货,是许舶铮违背了那人的提议,强势拉拢其他会众一起做下的决定,还选了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候扬帆起航。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可看着被火//炮轰得七零八落的船头,那人不赞同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在许舶铮的脑海里重复响起。
“瑞亲王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处处藏拙,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场退婚,便彻底消沉。
秦淮寻花多半只是迷雾烟瘴,背后有很大的可能是冲着漕司而来,是冲着我等而来,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许舶铮当时对这话是十分地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如今被火//炮轰到头上,却不敢再这么想了。
瑞王殿下果然是冲着漕司而来,是冲着漕运走私而来的!
许舶铮好歹也在两江地头上横行了几十年,应变能力是有的,脸皮当然也足够厚。
见炮声停下,许舶铮从驾驶台下爬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喊,试图先给人扣下罪名道:“瑞王殿下无故炮轰运粮官船,此举与谋反何异!若不想圣上怪罪,百官弹劾……”
许舶铮本意是要站在道理大义之上,拿法度规矩逼退瑞王,先过了今日这一关再说。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跟船的力夫高声惊呼道:“粮食被火//炮砸漏了!”
“看,底下麻袋里装着的不是粮食!”
“是盐!”
“这这、这是私盐!”
许舶铮像是被揭了老底一般,扭头喝骂道:“闭嘴,这是运粮的官船,哪儿来的盐!来人……!”
许舶铮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漕三舵主杨万里提着一把九环大刀,将做苦力的力夫们护在身后,言语犀利,高声质问道:“许大人利用漕船藏私盐,如今罪名败露,是要杀了我等灭口吗?!”
三番两次地被人抢话,电光火石之间,许舶铮突然从瑞王殿下来金陵之后的种种举动之中,抓住了那么一点点谋划与算计。
许舶铮目光沉沉,语气笃定道:“杨万里,你们漕帮这是早就投了瑞王?”
杨万里得了总舵主的吩咐,除了配合揭穿私盐之事之外,并不敢过多地牵扯进去,因此矢口否认道:“守备大人说笑了,我漕帮上下,不过是一群靠卖苦力糊口的普通百姓而已,哪有资格为王爷效命。”
许舶铮自然不信,不过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无所谓信与不信了。
解决杨万里等人都只是次要,更重要的是,……先要清扫除掉挡路的瑞王殿下!
许舶铮祖上本就是水匪,钱财人马全献了出去,才得了个子爵封号,到如今更是什么也不是了。
对于柴姓皇室,许舶铮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忠心与敬畏。
如今铡刀已经悬在整个家族头上,许舶铮没有半点犹豫,对着掌舵的手下,再次下令道:“扬帆直行,冲过去!快!”
手下惊骇不已,忍不住颤抖道:“大、大人,那可是瑞王殿下!”
许舶铮目光嗜血,语气狂妄道:“瑞王又怎样,沉到了江底,也同样是死无对证。”
可惜,许舶铮的想法,总归还是要落空。
号角划破夜空,迎着漕船方向,又有两只高大“巨兽”缓缓游来。
“巨兽”通体漆黑,高大巍峨,有防护女墙,也有炮口箭眼。
那是两艘战舰,是江浙水师营配置有火炮的唯二的两艘玄铁战舰!
江风凛冽,黑旗飒飒。
战舰上有叫阵之声传来:“江浙水师前锋营,奉瑞王之命,清查漕运走私一案!”
“前行漕船速速停下,若不配合,休怪火//炮无眼!”
漕船与战舰相比,犹如河豚与鲸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