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见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花厅里转着圈地说“完了、完了”这样的话,便只当他是后悔了,因此一把将人拦住,不由言说地搂进怀里,低着头狡黠又危险道:“绕哥儿,说好了的交易,你三十万两银子都收了,如今不会还想着要反悔吧?”
柴€€一边说着这话,还一边曲指敲了敲苏云绕手里抱着的檀木匣子,三十万两银票,可是一分不少地全都在里头呢,至少算得上是柴€€的一半身家了。
苏云绕却觉得这银子有些烫手,弱弱试探道:“人生在世,好吃好喝一辈子,其实也花不了三十万两银子,那个……,这场交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苏云绕说着便要将檀木匣子给递还回去。
柴€€不接,只手臂一下子用力,紧紧勒住了苏云绕的腰,恼怒抱怨道:“想反悔,门儿都没有!本王话都说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还要不要面子了?”
苏云绕感觉自己人都快要被勒成了两截,伸出一只拍打着柴€€的臂膀,惊呼求饶道:“松手,松手,要死了,赶紧松手,不反悔,不反悔行了吧,闹就闹吧,闹他个天翻地覆,反正有王爷你打头阵,我一个被强娶的侯府公子,怕个屁啊。”
是的,在柴€€的计划里,恶人由他来当,苏云绕就当自己是个身不由己,无奈被亲王殿下给强取豪夺了的可怜小公子就成。
柴€€只松开了一点点,依旧搂着面前活力四射、胆大包天的漂亮小孩,没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柔情宽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的。”
苏云绕被亲得恍恍惚惚,过了好半晌,才愣愣问道:“咱俩表面上是强取豪夺,实际上是狼狈为奸这事,可不可以跟我大哥,还有祖父、祖母他们透个底?要不然,我怕他们到时候拼死针对你。”
柴€€压根儿就不怕昌平侯府的针对,至于刘文轩,那更是不当做一回事。
按照柴€€的本意来说,最好是谁都不告诉,免得小孩儿还要被家人指责,怪他跟着自己瞎胡闹。
不过苏云绕要是想说的话,他也不拦着,只点头道:“说不说都随你,反正到了如今这地步,谁来了也阻止不了我想要娶你的事实。”
“……”
这话说的,就像是在跟谁发誓表白一样。
苏云绕听得脸颊通红,却还要死鸭子嘴硬,眼神飘飘忽忽道:“不就是配合着你演戏嘛,闹得跟真的一样,……不行,趁着侯府来人之前,我得先回家一趟,正好今日大哥休沐在家,我先提前跟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不明所以,闹出乱子来。”
苏云绕从柴€€怀里挣脱出来,抱着装有重金的檀木匣子,没工夫跟柴€€依依惜别,便匆匆回了家。
另一个小院内,刘文英和苏云婷将撒了第一道盐的白菜清洗干净,沥干水分,正仔细往上面涂加了蒜泥、苹果泥、芝麻、鱼露等佐料的辣酱,抹好了再装坛,等放上个两三日就能吃了。
苏云绕被这呛鼻的辣味熏得直打喷嚏,刘文轩倒还适应,正帮着两个妹妹擦坛子呢。
见苏云绕一早出门,快午时了才舍得回来,刘文轩有些不爽快,拖着调子道:“这是哪儿来的贵客呢,别不是走错了门,看着有些面生啊。”
苏云绕心虚地笑了笑,那一股憨傻气质,倒是不面生。
刘文轩将擦干净的坛子放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一大早又去那边报道了,瑞王殿下就这么闲,只排个舞剧还要亲自盯着?”
苏云绕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一会儿看看二姐,一会儿看看婷婷,最后才拉着他大哥的胳膊,一边将人往屋里拽,一边神神秘秘道:“哥,你快别问了,我有大事要跟你说呢。”
刘文轩不明所以,却还是十分配合地跟着他一起进屋。
刘文英与苏云婷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无语,暗自纳闷:三郎(三哥)能有什么大事,我们还听不得了?
外间书房内,刘文轩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家仿佛做了亏心事弟弟,只等着听他有什么大事要说。
苏云绕在回来的路上便打好了腹稿,装作惊喜道:“哥,除了帮百乐院排剧之外,我又跟王爷谈好了一桩大生意。”
刘文轩眯了眯眼,问道:“多大的生意?”
苏云绕小心翼翼道:“三十万两银子。”
刘文轩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忍着想要揍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三十万两银子,你是把自个给论斤卖了吗?”
瞧见大哥这意料之中的反应,苏云绕竟突然有了底气,挺直了腰杆,指点江山,大谈政事道:“哥,你在太学读书,多少应该也是听说过的吧,现如今太子殿下得人心,王爷的处境很是微妙,偏偏皇后娘娘又有太多算计,上面的神仙打架,到最后也只是底下的黎民遭殃,王爷不愿意做出头的椽子,更不愿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因此想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具体是这样的……”
苏云绕叽里咕噜地将“瑞王娶男妃,自绝子嗣,亦自绝帝位”的聪明法子给说了出来。
刘文轩听他说完,便再也忍不住脾气,抄起桌上的两本书册,劈头盖脸地往苏云绕头上敲,边敲边骂道:“你个见钱眼开的混账玩意儿,脑子里装的不是豆渣就是水,什么事情都敢搅和进去啊!我看你是活着嫌命长,作死作出了新高度,当花魁不算,如今都敢给人当男王妃了!苏绕绕,你最好把银票还回去,瑞王殿下要娶男妃,让他娶别人去,你不准跟着瞎胡闹。”
苏云绕护着脑袋,缩着肩膀,语气无辜道:“银票退回去也没用了,今儿一早,王爷已经去宫里,在陛下与皇后,还有我祖父、祖母他们面前说开了,大戏已经开锣,没办法叫停的。”
刘文轩了解自家弟弟,见他是这一副毫不悔改的装傻模样,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道:“绕哥儿,你愿意配合瑞王殿下唱这么一出大戏,应该不仅仅是为了那三十万两银子吧,你对瑞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苏云绕突然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死咬着牙不愿意承认,只吞吞吐吐道:“三十万两银子呢,能有什么心思啊,宰冤大头的心思算吗?”
刘文轩只定定地看着他,半点也不被带偏,又问道:“瑞王殿下对你,也有那样的心思吗?”
苏云绕再也糊弄不下去了,但又不敢承认什么,只抱着那个檀木匣子,低着头立在刘文轩面前,一副“你要揍就揍”的可怜样。
刘文轩这会儿心乱得很,有对自家弟弟怒其不争的怨气,也有对瑞王殿下带坏自家弟弟的恨意,杂七杂八地堵在心口,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好在刘文轩不是苏长瑶,不至于被气晕过去。
望着窗外的明媚日光与皑皑白雪,暖得沁人心脾,亦冷得刺骨伤肺。
刘文轩平息了片刻,很快便恢复了理智,理顺了麻烦与因果,企图从中找出最佳的解决办法。
可惜没有。
正如绕哥儿所说,大戏已经开锣,由不得人叫停。
至少以刘文轩目前的举人身份,他是没有资格叫停的。
刘文轩有些颓唐道:“绕哥儿,你当初假扮花魁的时候,我便觉得你胆子实在太大,行事还有些离经叛道,如今看来,我当初还是小瞧你了。”
苏云绕搓着手指,面上有些愧疚,认真承诺道:“哥,我不会连累你跟二姐和婷婷的,待会儿我就回昌平侯府去,等到这一场风波平息之后,咱们再联系,不会影响你参加春闱的。”
至于连不连累昌平侯府?
拜托,瑞王殿下要是真强娶了侯府二公子,昌平侯府估计还得感谢他呢。
刘文轩一拍桌子:“苏绕绕,我担心从来都不是这些!”
眼看着刘文轩又要暴怒打人。
苏云绕赶忙抱着他哥的胳膊,讨好卖痴道:“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是怕被我连累,你是怕我遭罪受累,我都明白的,你别担心,瑞王殿下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到时候就只用扮演成一个受害者,又有昌平侯府做靠山,真要怪罪什么,也怪罪不到我头上,至于我跟瑞王殿下,就、就顺其自然呗。”
苏云绕最后一句,说得很没有底气,却也很是随意。
刘文轩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可想,原本还打算念叨几句,却被昌平侯府派来接人的马车给打断。
苏云绕带着自己的银钱匣子,给大哥他们留了五百两银子作为花用,就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跟着廖仲安离开了。
第一百零七章 强娶侯府公子
苏云绕跟柴€€合谋之事, 昌平侯府里的人都不知情。
瞧见苏云绕焉头巴脑地进到屋里,魏婉华跟苏彦启可谓是满心愧疚,总觉得对不住这倒霉孩子, 年幼的时候被人替换, 才刚认回来,就又被瑞王给盯上了。
魏婉华拉着苏云绕一起在贵妃榻上坐下,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最后才掷地有声地承诺道:“瑞王殿下说的那些屁话, 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也不必当真!咱们家说到底又不欠他们母子什么, 几次三番地欺到头上来,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呢,大不了撕破脸皮, 也修想要赔上我孙子, 真当咱们昌平苏氏是好欺负的。”
魏婉华越说越气, 心里便也是这么想的, 她真的是受够苏长瑶母子了。
早些年庄月妍才刚怀上二胎的时候, 肚子里头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苏长瑶就捎带着还是太子的柴健懋恩威并施, 态度热情却又强硬地给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儿子遇害, 儿媳生病, 丈夫又在北塞打仗,魏婉华精力不够, 苏长瑶便以替她这个堂婶分忧为借口, 直接将刚满两岁的蓉玉丫头给接到了宫里去,可却又不好好教导,品性德行全都给养歪了。
至于瑞王殿下……
原本以为他只是不爱与昌平侯府走得太近, 这些年不冷不热,态度疏离得很,可如今闹了这么一出,看来也跟他母亲一样,只当他们苏家是可以随意拿捏的玩意儿呢。
魏婉华愤恨不已,更多的却不是因为苏长瑶母子的逼迫,而是昌平侯府在面对这种逼迫时,却没办法做到真刀真/枪/地反击。
老天爷可真是没长眼啊,怎么偏偏就让苏长瑶得了权势和尊位呢。
苏云绕等祖母发泄完了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替柴€€说好话道:“祖母,您先消消气,瑞王殿下今日这般行事,其实是提前有跟我打过招呼的,为了赔偿孙儿的名誉,他还出了不少的血呢。”
苏云绕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檀木匣子给打开,里面是并不金光闪闪的一大摞银票。
魏婉华有些不明所以,坐在旁边的苏彦启,以及苏长铮夫妻、苏容璋夫妻同样如此。
苏云绕清了清嗓子,赶忙继续解释道:“瑞王殿下其实从来就没什么野心,只打算当个闲散王爷就够了,可惜皇后娘娘有她自己的想法,自作主张地闹出来这一些事,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因此王爷便想了这么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真正施行之前,还跟孙儿提前打过招呼……”
苏彦启打断道:“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地同意了?”
问苏云绕这话的如果是刘文轩,他肯定也就承认了。
可惜没有如果,看着刚认识没几日的祖父,一脸黑沉,苏云绕哪敢说实话啊。
他连连摇头,摆手否认道:“没没没,娶男妃这种荒唐主意,只听着就十分不靠谱,我哪能同意啊,可惜瑞王殿下一意孤行,压根儿就不管别人同不同意,嘿,这人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苏云绕说完还恨恨地锤了一下靠枕,面上带着两分怒气,三分恨意,六分无能为力,神情丰富就跟个调色盘似的,演得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其他人是不是真信了,还不好说,苏容璋至少是信了。
高壮青年瞬间暴怒,破口大骂道:“我昌平侯府若是不同意,他瑞王殿下还能强娶不成,男男成婚,这般可笑的主意,也亏他想得出来,这是要拉着绕哥儿跟他一起丢人现眼呢。”
这话苏云绕就不同意了,讲道理道:“只是配合演戏而已,不至于就丢人现眼吧。”
苏彦启人老成精,没那么容易敷衍过去,又重复问道:“所以嫁给瑞王为妃这事,绕哥儿你心里其实是同意的?”
得,看来不承认还真就过不去了。
苏云绕倒也十分坦然,耸了耸肩,很是无所谓道:“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即便是前几日陷害太子未遂,往后指不定还会再搞出什么事情来,与其被她折腾得大家都没有好日过,那还不如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祖父您就承认了吧,这主意看似荒唐,实际上对咱们府上也好,对瑞王殿下也罢,都是大有好处的。”
苏彦启紧闭着嘴巴不吭声,心里却暗自默认了苏云绕的说法。
苏容璋却不赞同道:“对咱们府上和瑞王殿下都有好处,可独独就是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苏云绕冲他眨了眨眼,拍了拍手里的匣子,很是狡黠道:“谁说没有,三十万两银子呢,这好处还不够大?”
苏容璋闻言更是恼火,瞪着眼怪他不知轻重道:“你个傻东西,光瞧见这三十万两银子了,自个的名声是半点都不顾,今日嫁给了瑞王为妃,过个几年即便能离,你往后的仕途前程也彻底毁了。”
哎,这天底下的兄长怎么都这么难对付,那厚重的兄弟情谊,总是叫人难以辜负,更难以招架。
苏云绕不再是嬉皮笑脸,收敛了神情,颇为诚恳道:“哥,我前十五年长在市井小巷里,读过书,但读得不是很好,吃不得苦,也受不得累,更没有多少上进心,我连仕途都不想走,又哪来的前程可毁,如今只需要配合瑞王殿下演一场戏,就有三十万两银子到手,后半辈子吃喝玩乐都不愁,你就别操心了,更不用为我抱不平,我真的不是在为谁牺牲什么,就单纯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当然,跟瑞王殿下假戏真做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坦白。
苏容璋依旧不信,仔细打量着苏云绕脸上的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出他言不由衷的痕迹。
可惜寻摸了半天,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看起来好像真的挺乐意给人当王妃。
昌平侯府里的人跟苏云绕相处不长,因此也不像刘文轩那样,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他与柴€€之间的特别情谊。
至于苏云绕的那些说辞,魏婉华和苏彦启多少是信了几分的,以他们夫妻看人识人的本事,老早就看出来自家孙儿是个贪图享乐、不求上进之辈了。
至于剩下了那几分,魏婉华和苏彦启同样也打心底相信,苏云绕肯定是从瑞王那里听说了昌平侯府如今的处境,想着即能挣到银子,又能顺道给昌平侯府结了围,因此才答应配合演戏呢。
事情到此,苏云绕可算是将最是亲近的两家人给安抚住了,接下来便只看瑞王殿下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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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四,只过了不到大半日的功夫,满京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瑞王殿下要娶昌平侯府二公子为妃。
理由么,很是合理,也十分强大。
瑞王殿下与昌平侯府排行第二的孙辈,本就是娘胎里定下的婚约,早先那个冒牌千金逃婚了,如今可不得拿真少爷抵上。
消息之所以传播得如此之快,还要归功于百乐院的全力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