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隽霆不着痕迹地嗤笑了下,嘴上回以得体的客气,“今日辛苦。”
魏寻向前倾身,魏寻的杯口与陆隽霆的杯身相碰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魏寻的食指骨节也轻轻擦过了陆隽霆的指尖外侧。
转瞬即逝的温热。魏寻也没想到会擦到,他迫不及待地仰着头喝了口酒,灌下了这点不疼不痒的尴尬。
陆隽霆却没动,他微微眯了眼,目光锐利地射向魏寻的脖颈。
连站在一旁的赵志坚都闻到了一点空气的变化。
陆隽霆面容冷峻,看魏寻的目光层层沉下去,他缓缓开口,“魏经理……”
魏寻自己不可能没感觉到,他全身都热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摸颈后,急于解释,“对不起,抑制贴翘起来了……”
还没有说完,身上就开始微妙地发软,空气中原本淡不可查的深海气息忽然变得强烈,敏锐的人能马上感觉出来那不是海水,而是更汹涌强烈的伏特加的味道,这股气息迅速席卷了早前那股阳光下的稻田味,气味混在一处弥漫在几人之间。
两股气息如水乳交融般迅速交织,稻田味道被裹得很紧,凶狠的伏特加穿插渗入到每一个缝隙,没撑住多大一会儿,稻田就臣服似的完全被压制住了。
原来两个alpha的信息素是这样交叠的,魏寻不知道是不是受信息素的影响,虽然他只溢出了那么一点,但还是出现一些奇怪的联想。
因为这些奇怪的联想忍不住地生理性恶心,迅速出了一身的汗,打湿了衬衫后背的衣料,指尖发白地暗暗抓着裤子边缘,再看向陆隽霆的目光里已经本能地全是抗拒和排斥。
在场没有omega,除了方助和秦遇是beta之外,其余都是alpha,短短时间内突然飙升的alpha信息素,让他们每个人都不自在,都隐隐地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边缘。
身体虽然很困顿,但赵志坚到底年纪大一些,脑子依然清晰,陆隽霆这种级别的alpha应该不是魏寻这点b级信息素能挑动的,他现在会释放信息素就是一种回应,只是他看不出是对哪种的回应。
正常情况下,在alpha面前释放alpha信息素是挑衅,另一种情况下,则是挑逗。
很快,也就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那股强烈的伏特加味道就烟消云散了。
陆隽霆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信息素失控的情况了,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
久违的身体反应让陆隽霆迅速认识到,他和这个叫魏寻的,信息素匹配。
恐怕,匹配程度还非常高。
他收了信息素,看了眼仍处在余惊中,脸都白了的魏寻。失去表情管理的他,把恶心和噩梦般的体验都明晃晃地露了出来,一如刚才卫生间里厌恶的语气。
可笑,他豁得出去,还敢用这种方式往他跟前凑。
陆隽霆眸中叠着寒光与兴味,魏寻一整晚晃着的清秀的脸,他没什么印象,唯独此刻痛苦不已的神情,倒是对他的胃口。
魏寻捂着脖颈儿,直到赵志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出去处理一下,换一下抑制贴。
其余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刚才发生了什么缄口不语。
等魏寻回来,陆隽霆已经走了,桌上他刚才倒的那杯酒像是一口没碰。
赵志坚让他们也早点回去休息,支行长路过魏寻往外走的的时候,十分轻蔑地从头到脚地扫他,哼了句,“今天总算见识到了魏经理无所不用其极,大开眼界啊。”
魏寻面无表情,已经没有力气再虚与委蛇。
赵志坚作为领导,只要不影响业绩,他不在意属下都用什么手段实现,也懒得管下属撕逼,他嘱咐了两句魏寻尽快优化方案之后也走了。
“用不用给你们叫代驾。”
没人回他,都走远了。
就剩魏寻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空荡的包间里,他疲惫地靠着椅子,像个吊死鬼一样把四肢抻长,脑袋磕在椅背顶上,怔怔地出神。
是他在卫生间只顾着听秦遇说八卦,已经放在裤兜的抑制贴都忘了换。
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骂自己,你是猪脑子吗。
然后叹口气,对着花纹繁复精致的天花板发呆,好累啊,眼皮也越来越重。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是服务员叫醒的他,他擦了擦唇角,清醒了一会儿,收尾检查了屋里没什么遗漏的,指挥服务员把没喝完的酒还有因为上的晚几乎没怎么动的几道菜打包起来,
魏寻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大袋子打包盒,路灯下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站在路边等车。
一张冰凉柔软的湿毛巾被忽然盖在脸上,一瞬间毛孔都舒服地展开了。
魏寻抓起来擦了擦脸,掀开睡午觉的眼皮,看见一张青春活力的脸。
女孩看他睡醒了眉开眼笑,“哥。奶奶叫你进去吃饭了。”
魏寻穿着个看不出脏净但一看就穿了好多年的黑色跨栏背心,露出两只修长白皙的胳膊,他仰躺在院子的木椅子上,脚搭在个掉了漆的马扎子上,虽然设备简陋,但正午的太阳晒得他舒服自在。
他从下往上仰视魏伊一,定睛细看,问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点啊。”
魏伊一大大咧咧地说,“不知道啊,咱俩比比?”然后他看着魏寻懒洋洋的,亲昵的两只手环住他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别睡啦,快起来。”
魏寻还想再晒晒,最好能晒得再黑点,他老觉得他自己太白了,白得不像个alpha。
魏伊一走在前面边拽着他进屋,边喊,“奶奶,奶奶,你过来一下。”
等魏寻奶奶吴莲心双手边蹭着腰间的围裙边出来,嘴上有点严厉地训魏伊一,“说多少遍了,别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魏伊一和魏寻已经背对背站好了,魏伊一指挥着她奶奶站到中间,“你看看我和我哥还差多少。”
这一看,吴莲心刚才的严肃样子就没有了,咧着嘴笑起来,虽然两边的牙掉了不少,脸上也带着农村劳动妇女长年累月劳作留下的沟壑,但这么一笑起来,就是个十分慈祥的老太太,“一一长高了啊。”
她用手指比了下距离,“还和你哥差这些。”
魏寻看着比印象之前的距离明显少了几厘米,现在也就矮他不到半个头了,忽然有点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吴莲心给他俩后背一人来一巴掌,“快收拾下桌子,吃饭了。”
魏伊一勤快地跟着奶奶进了厨房,魏寻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窗边砌了一张长炕,小时候他们三个人相依为命吃饭睡觉都在上面,屋子里虽然不算家徒四壁,但放眼整个村子,也很难找到陈设这么老旧的屋子了。
墙上的墙皮脱落后露出大块斑驳,墙边的大衣柜是五六十年前的款式,柜门掉了,吴莲心就钉了块绒布挡着,魏寻每次回来,都既安心又愧疚,恨不得自己明天就把车卖了,攒够了钱给奶奶重新盖房子。
其实魏寻赚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但他刚毕业不久手里没多少钱的时候,家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底儿为了供魏寻读大学早就耗没了,偏偏吴莲心在这时确诊了肠癌晚期,其实症状早就有了,老太太舍不得钱一直不去医院。
但好在有一种很贵的免疫治疗能治,魏寻当然不会放弃这点生的希望,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拉客户赚的钱总是不够,陆陆续续借了不少外债,直到三年前吴莲心结疗,魏寻的工资也越涨越高,渐渐才把外债还了,近些年除了供魏伊一上学,付掉A城的房租,魏寻也攒了点钱,但吴莲心坚持让他先买辆车,说他在外面跑业务用得上,有辆差不多的车,人家才觉得你值得信赖,这算是投资。
吴莲心虽然当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但目光却不短浅,不然她也不可能养出两个大学生来。
买了车,下一件事老人家就惦记着让魏寻买房娶omega,她自己拿不出什么钱来,就换着法地阻止魏寻要给老屋扒了重建,她总说,都住一辈子,怎么就不能住了。
魏寻心里酸酸的,见魏伊一和吴莲心端着面条进来,又把自己这点心思藏了回去,笑眯眯地说,就馋这口好久了。
第5章
盛夏正午的光带走了所有的清凉,魏寻家的电风扇像是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不灵敏地摆着头,同时发出呜呜的噪音,魏寻将跨栏背心的肩部拧成绳挂在脖子边上,露出两个白花花的肩膀。
他边吃饭边问魏伊一,“录取通知书到了吗?”
魏伊一努了努嘴,冲他身后的方向。
一个吴莲心亲手缝制的带莲花纹样的防尘套干净整洁地罩在一座缝纫机外边,中间放着一个大红色的文件袋,魏寻扯了手纸擦干净嘴角和手,一刻也等不了地歪出去半个身子,生怕文件袋沾上一点油污。
吴莲心背过手来,用筷子另一端怼了魏寻大腿一下,“过会儿再看。”
“我就看看。”魏寻翻开有着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的封面后,脸上的笑容忽然了凝固一瞬。
“怎么是计算机系啊?”魏寻茫然地看向魏伊一,“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把志愿改了。”
魏伊一还扒拉着自己的面条,“又算了遍分,估低了,就改了。”
“那心理学呢?你不是一直想学吗?”
“不想学了,计算机系比较赚钱。”魏伊一面不改色地说道。
魏寻眉头紧锁,“你赚什么钱啊,你就做你想做的,我不是和你说了,有我呢。”
魏伊一就知道被她哥发现的时候会是这样,她搁住碗,不在意似的探手推了魏寻一把,“你干嘛呀,计算机多少人抢破头都进不去,我能去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是不是因为心理学不好找工作,还得考研考博。”
“我不是说多少年我都会供的吗?”
魏寻望向魏伊一的目光,不是懊恼,而是歉疚。
这样的目光在他们家总是出现,在吴莲心癌症魏寻拿不出下个疗程的钱要奶奶多等两周的时候,在吴莲心虚弱地躺在病房里看着魏伊一中考前自己给自己做饭洗衣的时候,在魏伊一中考比预期少拿了三十多分带着学费预缴清单去找魏寻的时候。
歉疚在他们三人中间像是打不断的循环,但渐渐长大的魏伊一想亲手斩断它。
爱不应该是常觉亏欠,而是我们都拥有的很少,但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你最好的,也心安理得地收了你的,这就够了。
“你别瞎想了,我是真的想学。”魏伊一的碗已经空了,又盛了一勺野菜卤,看起来胃口很好,青春年少,没有遗憾。
“真的吗?”魏寻半信半疑。
“我骗你干嘛呀,两个我都感兴趣,分数正好够得上,又能赚更多钱,两全其美呀。”
“你确定吗?我今年……”魏寻犹豫了下,咬了咬牙,“我肯定能升职。”
魏伊一噗嗤笑了,“你就算今年成了全国首富,我也想学计算机。”
“这是一辈子的事,魏伊一,你不要开玩笑。”
魏伊一举起手来,“要不我发个誓吧,你才能信我根本没有委屈自己是不是?”
魏寻撇撇嘴。声音低了下来,“那也不至于。”
“就是的。”魏伊一嗔怪又俏皮地瞪了魏寻一眼。
直到这会儿,魏寻才放松了些,确定魏伊一应该不是强颜欢笑。
吴莲心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拍了拍魏寻大腿,“别太累了。”
魏寻摇摇头,说“我不累。”
吴莲心知他一贯报喜不报忧,也不追问,只说,“一定是祖坟冒青烟,才能有这么优秀的两个孩子。”
同一时间陆家老宅。
一辆山灰色的法拉利fuv敛了脾气缓缓驶入车库,陆隽霆刚停稳下车,管家明叔已经恭敬站在一侧。
“老爷请您先过去一趟。”
陆隽霆隔着大门内的花园望向主厅,人影攒动,看来该到的都到了。
他迈步从侧边无人的小路拾阶而上,去了陆建强的书房。
佣人帮陆隽霆拉开大门后又关牢,把外间的声音全部隔绝,陆建强爱收藏古董,书房内林立着或紫檀或黄花梨各式云纹样式的明清时代的家具,镂空雕刻的花窗让正午的阳光变得蛰伏而柔软,袅袅的龙涎香更添室内静穆。
陆建强坐在轮椅上,老年发福体格壮实,气色好到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他面前是张古色古香的茶台,正自斟自饮。
周言心在他身侧布着茶道,见状便安静离开,早些年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了病根,到现在依然有些跛脚,她步速很慢,路过陆隽霆的时候,很不放心地轻声嘱咐,“你们好好说。”
大门又被关上,室内仅剩父子二人,这是那次把陆建强气到昏迷的董事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