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
雍盛嗤笑,自己身穿明晃晃的天子袍服,这女子分明认出,却故作不知,装得好生无辜。
而且她方才唱的曲子……
想到这里,一阵眩晕猝然袭来,脚下踉跄。
女子眼疾手快,忙上前殷勤搀扶,咯咯娇笑道:“贵人可是醉酒?竟就这般走不动道儿了。”
“你身上好香。”雍盛嗅见女子发间气息。
浓烈诡异的香气钻入鼻腔,霎时如烈火烹油,所过之处撩起体内一波波奇异的悸动。
不知何时充盈四肢的力气不知因何又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替之以古怪难耐的燥郁与盛大蓬勃的热痒,他晃了晃似被温水浸泡的脑袋,模糊的视线逐渐失焦,眼前只剩一团缱绻光影,冷汗随之而下。
“……不对劲。”他哑声道。
第55章
“圣驾现在何处?”皇后紧盯着侍卫统领, 沉声喝问,“快说!”
侍卫不知皇后为何火急火燎赶来此处,只见其满面寒霜, 一双精亮的凤目中直如凝着冰碴子一般,刺得人遍体生寒。
凤威勃发至此,实不敢相瞒, 忙躬身回话:“圣上方……方才在此处偶遇一位小娘子,两人说了会子话, 就往假山后头去了, 臣等不便跟着,所以在此等候。”
他硬着头皮尽量说得隐晦, 并未将两人相携搂抱的画面详尽描述, 怕触了皇后逆鳞。
据他猜测, 皇帝应是趁着皇后夜宴才与相好的约在此处偷腥,偏生皇后善妒机警, 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 竟跑来捉奸。
这些个皇室秘闻, 要多腌臜有多腌臜,多知道一分, 悬在脑袋上的刀就近一寸, 他此时恨不能觅个地缝钻下去,在皇后跟前消失得干干净净,远离是非。
“哪来的小娘子?”谢折衣偏头, 眯起双眸, “尔等可知其身份?”
侍卫一愣,支吾着答不上来:“臣等只远远望见一眼,未及上前核验身份。”
“此乃大内禁苑!”谢折衣玉音凛冽, “寻常命妇游园自有左右内侍跟随,她只身一人突兀现身御前,你们竟不生疑?若是刺客,此时挟持陛下而去,置龙体于危亡,你们不知不察,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一帮侍卫登时吓得毛骨悚然,面面相觑。
“刺……刺客?”大统领最先回过神来,声调已紧绷起来,“娘娘此言何意?”
皇后未答。
只听“刷”地一声,她跨步上前一把抽出侍卫腰间佩剑,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持剑往假山疾奔。
一场偷香竟上升至刺杀谋逆?
真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地位尊崇,背后谢氏势大,届时就算是白的,也会描成黑的,皇帝不管有没有出意外,这天大的锅一旦扣下来,一帮人满门九族的脑袋想必是不够砍的。
众侍卫不及多想,也不敢耽搁,纷纷拔剑追随。
“水……”
雍盛在一阵极致的焦渴中絮絮呓语,眼前不断变幻移动的光圈像漫天炸开的烟花,绚烂颓靡。
耳边的娇笑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丝丝缕缕钻进被药力撬开一条缝隙的心瓣,恶意撩拨:“圣上要饮什么水,奴家喂你可好?”
唇上传来异样的凉意。
雍盛皱眉,用灵台竭力保存的一丝清明推开身上的人,气息已然凌乱:“休……要放肆!”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再度欺来,若即若离流连于耳畔,“圣上是男人,奴婢是女人,此情此景顺天时应地利,常言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阴阳交感乃世间至理,圣上当顺其自然,何必如此自苦,拒奴于千里之外?”
雍盛五感迷乱,飘摇神识如汹涌汪洋上的一叶扁舟,除了随波逐流,一时竟无法可施。
不如随她去吧。
雍盛自弃地想。
只这么一晃神,腰间束缚已被除去,襟袍大敞,汗津津的躯体接触到不怀好意的空气,登时起了一层寒栗。
呵,这副模样可真难看啊,竟连这种事都被人摆布至此……!
不知从哪里榨出的力气,他在周遭奋力摸索,胡乱抓了一把碎石子,死死攥紧。
刀割般的刺痛使神志暂时逃脱迷离之境,他张开满是鲜血和碎石的手掌,一把扼住眼前纤白的脖颈,惨然一笑,帝王的威严在这一瞬间冲破羸弱病躯的藩篱,倾泻而出:“尔卑贱之奴,有什么资格配与朕谈阴阳交感?还不快滚……!”
他咬紧了牙关,力量却微弱得不值一提,僵持不过两息就很快脱力,偏头猛咳起来。
此时此刻,他的外强中干暴露无遗。
那女子轻而易举挣脱出来,变了脸色。
她自恃美貌卓绝,凡世间男人见了她无不情难自抑,心猿意马,王妃觅了她来,又做局将她送进宫,为的就是博取皇帝欢心,日后好分皇后的宠。未料得皇帝如此贞烈,服了那等虎狼之药竟仍坐怀不乱,与传言中昏聩好色的形象大相径庭。
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此刻她已萌生退意,但一不做二不休,今日若不能行成好事,教皇帝尝到甜头扭转心意,她必死无疑!
思及此,她再不敢耽搁,伸手就去强扯皇帝亵裤。
“……!”
雍盛阻拦不及,眼尾登时被屈辱的怒火烧红,目眦欲裂。
恰是此时,女子放浪的举动倏地止住。
就像是瞬间石化的雕塑。
暗夜中,她细长的颈边多了一线寒芒,一串血珠顺着芒尖缓缓滴落。
“别动。”
雍盛听到那比平时又更低沉几分的声线。
刹那间,紧绷得近乎酸痛的身躯如断裂的弓弦,颓然且如释重负地砸向地面——
他的皇后来了。
少顷,侍卫们蜂拥赶至。
只见他们的皇帝半坐在中宫怀中,头颅虚弱地靠在中宫肩头,身上披着中宫此前穿着的银朱凉衫,双目紧闭,龙颜不虞。
不远处的女刺客也不知是如何被制服的,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衣衫散乱,云鬓倾倒,粉面羞愤。
侍卫们哪见过这等费解的场面,一时怔在当场,木头桩子似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愣着做什么?要本宫亲自擒拿刺客么?”
皇后一声令下,语气尽管平静镇定,众人仍不禁心肝抖了抖,七手八脚拎起那倒霉女子,欲押去有司鞫谳。
“且慢。”皇帝忽然撩起眼皮,似有旨意。
侍卫们自不敢妄动,按刀等待。
皇帝像是极虚弱,胸膛紧着起伏数下,又兀自平复许久,才一字一字缓缓道:“此徒狂悖,意图不轨,不必鞫谳,给朕就地斩杀!”
帝王生杀予夺的森严气象不容置疑。
那女子霎时吓得美目圆瞠,面无人色,张口欲呼,却已被侍卫一剑贯胸,当场毙命。
“拖下去。今日之事,不可外泄,如有违者,枭首弃市,严惩不贷。”谢折衣吩咐。
众侍卫峻肃回话:“臣等谨遵懿旨。”
谢折衣颔首:“去吧。圣上由本宫送回晏清宫。”
“喏!”
打发走旁人,谢折衣这才腾出手来捉起雍盛手腕,察看脉象。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说完那句就地斩杀,怀中的躯体就蓦地沉颓下来,滚烫的热意隔着衣衫传来,几乎能将人灼伤。
脉象轻浮混乱,细促汹涌,来盛去衰,因是体内热盛邪灼所致,若不及时清热纾邪,恐气血上行,引起暴厥。
谢折衣心中担忧,翻开雍盛手掌时对方轻哼了一声,他垂眸,这才发现雍盛掌心鲜血淋漓,细碎的石子深嵌进皮肉里,触目惊心。
眼底瞬间晦色加深,他一手抓握雍盛手臂,另一手使力掌着雍盛后腰,将人扶起,以一种看上去是皇帝用自己两条腿在走,实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手上的姿势,稳且快速地往车舆走去。
“皇后……”
颠簸中,雍盛热得头昏脑涨,神志不清,嘴里不住咕哝,手也不时撕扯身上衣物。
“我在。”
谢折衣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替他将衣襟敛好,又把那两只受了伤仍不听话的手强行握住腕子,不让其妄动分毫,哄孩子般放软了声气,“稍安勿躁,我已密遣人去请李太医,不出意外此时他应已候在晏清宫,请圣上务必撑到……”
话到中途戛然而止,他诡异地僵住——
颈侧蓦然一热,还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就像是……被刚断奶的猫崽子咬了一口。
始作俑者此时仍昏昏沉沉,但知道谢折衣及时赶到,危机已解。
朕的皇后那般能干,有她在,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雍盛哼哼唧唧,自豪且不是滋味地想。可为什么不肯除衣呢?真的很热很燥很难受啊,我是被下毒了吧?什么毒,不会就这么把我活活热死吧?衣服而已,脱了可能有损颜面,但不脱可能会死啊!
哼,朕的性命与颜面相比,孰轻孰重?
心中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怨气,执拗劲儿一上来,就不停地挣扎,滚动中脸颊不经意间触到一处凉爽,直如沙漠中举步维艰的焦渴之人幸得一处冷泉,喜出望外,自然不假思索一口吮了下去。
神志不清的小猫儿啃人是没有章法的,时轻时重,咬累了就腻腻歪歪地蹭,挺直的鼻梁剐蹭着周围沁凉的皮肤,喷洒着灼人的热气,有些痒,有些使人心悸。
谢折衣忍住一掌将人拍开的冲动,调整好呼吸,尽量温和地拎起皇帝的后领,欲拉开距离。
这个动作不免放松了对雍盛双手的钳制。
谁料雍盛的手一得自由,就菟丝子一般缠绕上来,紧紧搂住谢折衣脖颈。
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这片凉爽还有更多可掠之地,为增大接触面积,整脸贴上来不说,手还不住往衣襟底下探。
“……”
谢折衣隐忍蹙眉,一时竟有种首尾不能兼顾的窘迫感。
就是清心寡欲的菩萨,也受不了此人这般纠缠厮磨。
“手不痛么?”他不得不拉出雍盛逞凶的手,冷下脸,警告,“莫再乱动,当心加深了伤口。”
雍盛多聪明的人儿,即使晕头转向也能听出拒绝,委屈地哼了一声,果真不动了,脸埋在谢折衣颈窝里,喘息声又粗又重。
静谧中,浓郁甘腥的龙涎香气逐渐充斥整个狭窄的空间,逼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等谢折衣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已屏住了呼吸,饶是如此,每次放开气口,那香气都会酿成最烈的酒,自鼻腔浸入肺腑,千回百折,攻瑕蹈隙,誓要烧出最深处最隐秘的欲望来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