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里和村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 林樾和沈淮之就在这日晨光熹微时出发了,东方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牛车踏出了沈家的院门。
一如既往的牛车, 赶车的还是背已经有些佝偻了的沈正初,上次出门时, 沈正初脸上除了期盼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他儿子和儿夫是他们村第一个去府城的人,曾几何时, 府城在他们这些一辈子泥土里打转, 终身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的人来说, 远如天际,但他的孩子们就要去这样的地方了。
那样大的地方, 他一辈子都不敢想, 第一次跟着去的时候他头都不敢抬, 再看现在, 他已经能昂首挺胸地踏进府城的城门了。
他的孩子们,此去说不定就要定居在府城了, 他就算现在就闭眼都值了, 下去面对列祖列宗, 他也能骄傲地说:他和妻子很好, 他们的孩子也好,儿子沈淮之是他们镇上第一个举人,儿婿林樾是村里第一个在府城开铺子的人,哥儿沈凌之也离开了泥土地, 不是靠夫家,而是靠自己有了铺子。
这辈子,值了。
宋寻春眼里的担忧要更多些,林樾现在有孕在身, 而且听着他们的意思这铺子也要继续开,最关键的是,夫夫俩都打定了主意暂时不要她和亲家母去照顾,她真是放心不下。
一家四口出了院子没几步,林家一家三口和沈凌之夫夫都到了,上回没送成,今天怎么也要送一送他们。
今日碰巧是霜降,他们出门的时候,积攒了一夜的落霜刚刚化水,天气也彻底凉下来了,牛车没有棚子,林樾今天被盯着穿了件夹棉的衣裳,又戴了帽子,蒙了面巾,说话都不方便。
“等我们安顿好了就接你们去府城玩儿。”
周问兰朝宋寻春笑了笑,“这孩子,这些年真是虚长了年岁,一点儿也不稳重。”
宋寻春拍拍她的手,“这样才好啊,证明他们夫夫俩日子顺遂,要是苦大仇深的,那不是日子难过吗?”
“亲家母说的有理,就盼着他俩一直这样好了,我们在家也放心。”
一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许久才走到村口,没想到村口已经有许多村人在等他们了。
为首的便是沈广初,身上还是一身下地的衣裳,显然是等着送完他们就要下地去了。
“淮之,樾哥儿,你们来了,正初,弟妹,两位亲家,我们过来是来给他们小两口送行的。”
他说完话也没等人应,转头扶了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他媳妇儿郝雨兰也扶了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见这俩人,宋寻春也急忙过去扶了,他俩不但是临水村年纪最大的,还是辈分最高的,沈正初夫妇俩都得叫叔公,姨婆的。
因年纪大了,身上病痛也多,他俩都基本不出来走动了,没想到今天尽然来了,沈正初一下勒紧缰绳,几人都从牛车上下去了。
沈老叔公朝沈淮之招了招手,“淮小子,好啊,出息了,你广叔他啊,都给我们说了,村里的祭田挂靠在你名下,省下来的粮食留给村里人,还给村里请了先生,太公和你太婆婆,仗着年纪,替村里人多谢你。”
这个先生原是镇上的私塾先生,教书多年,也积攒了些名声,就是束脩收的贵,村里人去得起的极少。
沈淮之中举后,他来拜访,倒也直白,就是来求教的,希望能得到沈淮之的手书,不但带了重礼,还提出了这个沈淮之拒绝不了的条件,比沈淮之以前收学生的束脩降一成收临水村和榆水村的孩子做学生,至少三年,沈淮之立马点头了,而后就带着这位胡磐先生去寻了沈广初之,正式签了契书。
沈老叔公便是从沈广初那里知道的,知道后立马寻了自己的老堂妹,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回。
沈淮之上前扶着他,躬身道:“太公,太婆婆,你们言重了,都是我该做的。”
沈太婆婆身体要更差些,今天过来是她孙子背着来的,只勉强叫了声沈淮之和林樾的名字,拍了拍他俩的手,就道:“去吧,出门在外,要多小心,别担心你们爹娘,奶奶,村里人会帮忙照看的。”
沈淮之和林樾再三谢过,又跟着把两位老人送回家,才重新上了牛车,奔府城去了。
沈广初同样是把人送到,带的米粮行李搬下来放好就准备回了,“八天后我和你们娘,还有两位亲家再过来。”
那时是九月最后一天,无论林樾和沈淮之是租或买了新的院子,还是就在这里都差不多定下来了,他们过来正好能帮上忙。
林樾刚下车就被安排到屋檐下坐着了,听到沈正初要走,立马起身要送,“爹,先别急,等我出去买些吃食你带着再走。”
沈正初摆摆手,“别再累着你,我等会顺手就买了,你就坐那歇会儿,等淮之把家里收拾干净再进屋。”
林樾说不动他,只得作罢。
沈正初刚走不久,沈淮之就攥着个荷包从屋里出来了,“爹走了吗?”
林樾抬头,眼神里带了疑惑,“走了快一盏茶了,这是怎了?”
沈淮之轻叹了一声,把荷包放到林樾手里,“刚在冬衣里收出来的,五十两银子,爹娘应该是想着我们要买院子特地给留的,又怕我们不收才塞衣裳里。”
去年他们离家时给家里留了三十多两银子,这五十两,应该还有沈家夫妇今年卖粮食的钱,说不准还有他们的棺材本儿,林樾心里有些复杂,“那天娘问我还特意说了我们不缺钱的,怎么就是……”
“先放在我们这儿,等下回他们来再还回去,到时候咱们安顿好了,他们也就放心了。”沈淮之把手里端着的热水也放林樾手里,又回屋收拾去了。
大半个月没住人,沈淮之特地在屋里烧了一盆碳火,就算是驱寒旺地了。
翌日一早,因铺子还没打算开张,沈淮之也暂时不用去府学,两人难得睡了回笼觉,刚起床,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院外就听到了叫门声。
沈淮之和林樾有了些猜测,一开门,果然是街坊邻居来了,都是听说沈淮之中了举人,特地来祝贺的。
其中迎春巷最富有那几户人家还带了重礼,都是想挂靠在沈淮之名下,以免赋税的。
沈淮之将人迎进来,由林樾先招待着,他径直去灶房做饭去了,他可以不吃早饭,但林樾不行。
早饭过后,第一波客人走了,沈淮之暂时没再应下哪家商户,名下份额不多,他想着再等一等。
夫夫俩都没想到今天这客人也是一波接一波的,刚开始还是时常说话的街坊邻居,而后是有数面之缘,最后是对他们夫夫有所耳闻的,一天下来啥事儿没干,尽接待人了。
就这还没完,屈坚白他们已经先回府城了,崔济更是就是本地人,在沈淮之回来第三天,他们仨带家属就约着下馆子去了,因林樾怀孕,今天六个人都没喝酒,喝的是林樾带的冰糖雪梨,这梨还是徐云一早让人送来的。
席间,沈淮之他们仨在商量初一回府学后的安排,林樾就和何嫱说起了要换院子的事儿。
“何姐,这迎春巷可还有院子要出租吗?或是要卖的?”
何嫱对自家牙行的事儿了如指掌,立马就回了,“还真有,九月底刚有一波人退了院子的,你们想要个什么样的?”
这一波人里,有银钱无力再支撑读书的,也有自知乡试无望彻底放弃的,也有像沈淮之他们这样中了举人回乡的,去京城的,不一而足,仅迎春巷就空下来了五间院子。
第174章
关于新院子, 林樾和沈淮之早在来府城之前就商量过了,这会儿林樾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好是带铺面的一进院, 比现在这个大些,二进的就暂时不考虑了, 银钱不大称手。”
何嫱沉吟了片刻,把迎春巷那几间院子的布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才回道:“还真有, 最符合的那间三天前才重新挂到牙行的, 一进的小院,宅门左侧就是铺子, 两开门的, 比现在的甜香坊大不少, 进院子左右两间厢房, 正前方是堂屋和东西耳房,院子里房主种了两棵果树, 还有一口井, 小院位置也好距离你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过百步路。”
林樾一听就心动了, 他们夫夫住正房, 厢房挑一间做灶房,另一间留给孩子,剩下两间耳房都能住人,要是厢房大些, 现在还能暂时隔成两间,这样家里来人就有地方住了。
“何姐,这院子卖吗?还是只能租?明天能过去瞧瞧吗?”
何嫱笑着点点头,“能卖, 原本就是挂了要卖的,只是去年没卖出去被一个书生租下了,三天前刚退回来,你们要是现在买最好,那房主一家最近正急着用钱,这价钱还能低些,去年定的价是最低四百两,今年已经改成三百八十两了,再谈一谈,我看三百六十两就能拿下了。”
“不用等明天,等会咱们回去经过牙行,我顺带拿了钥匙,今晚就能过去,你俩先看看,要是相中了,明天我就联系房主,要是没相中,再看其他院子,除了这间,符合要求的还有三间,你们慢慢相看。”
林樾心情都明媚了,今年真是算得上诸事顺遂了,改天就去府城各处寺庙道观拜一拜,等年底了再施些粥,就当还愿了。
“谢谢何姐,真是帮我们大忙了。”
何嫱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还得谢你给牙行送生意呢。”
他俩这边商量完,那边徐云也开口了,“妹妹,除了这迎春巷,池西巷那边你牙行里可有院子?能买的一进院最好,布局和樾哥儿说的差不多那种。”
这意思是他们也要在府城买院子了,何嫱想了想,迟疑道:“有是有,不过池西巷那几个院子基本都不带铺子,带铺子的只有一家,但只有一间厢房,略小了些,迎春巷的几间倒是都有铺子,你们可要看看这边的?”
徐云有些迟疑,他们家里也是开了铺子的,过去一年已经在池西巷积攒了不少回头客,贸然换地方他有些没信心。
想了许久,他还是摇头了,“先看看池西巷的,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再看迎春巷。”
何嫱也明白他的顾虑,当即点头了,“那也好,你要是明日得空我们明儿下午就过去瞧瞧,要是没相中,我帮你去问问池南牙行,他们那儿肯定也有池西巷的院子。”
徐云举杯敬了她一杯茶,笑着谢了,“那我可不和你客气了,改天请你吃饭。”
林樾立马抬头,“云哥,怎么能和我抢,怎么也得我先请呀。”
何嫱有些想笑,“快别,咱们过两天出来聚聚就是了,你俩一起,到时候我不和你们抢着付钱。”
林樾和徐云都没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立冬那天约,那会儿应该不忙了。”
他们仨家里夫婿都中了举人,这几日不仅林樾忙,徐云和何嫱也忙得不行,尤其是何嫱,娘家婆家都在府城,亲戚朋友本来就多,再加上牙行的部分客人,最近真是一天都没空闲过,今儿他俩出来还是家里长辈帮忙招待了客人的。
一行人边吃边聊,在食肆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开,而后,何嫱拿了钥匙准备带林樾夫夫去看院子,崔济和屈坚白夫夫一看也要跟着凑这个热闹,一行人就一起回了迎春巷。
新院子距离巷口更近,就是没有后门,沈淮之去府学得多绕一个弯,宅门进去,就是东厢房,林樾推门进去,里头足足有两个灶台,橱柜,桌椅俱全,墙角还有一个大柜子,放粮食正好。
“你瞧着怎么样?”
沈淮之上前一步扶住林樾,颔首道:“还成,挺宽敞的,要是前头铺子里没有灶还能用这儿的。”
林樾拍了下脑门,应该先看铺子的,结果顺腿就进灶房了,“走走走,我们先去看铺子。”
何嫱几人都在铺子里,看他俩进来,何嫱招手道:“樾哥儿,你来看看这个灶够用吗?我瞧着有些小了。”
林樾凑过去看了看,点头道:“差不多,我们有烤炉,还有炉子,后头灶房里还有两个灶,尽够了。”
这铺子是倒座房改的,之前估计是做杂货铺生意的,正中间放了两个齐腰高的货架,墙角还有两个高的,要是就买这里,到时候还得收拾收拾,腾出地方来放桌椅。
倒座房原是三间,靠门的两间改了铺子,墙角还有一个空屋子,要是以后请了仆从,正好可以住这里,林樾十分满意,这下招人的时候就不用愁了,能直接签个住家的长工。
看过铺子,接下来就是正屋,正屋略微特殊,只隔了两间,小一些的那间是卧房,正合林樾和沈淮之的心意,这要是隔了三间,卧房就太小了,都活动不开。
剩下的屋子也一一看过后,林樾才将目光移到了院子,灶房外的墙角处是水井,两棵果树一左一右,一棵梨树,一棵桃树,都是做饮子用得上的。
各处看过之后,何嫱才问道:“瞧着如何?”
林樾猛猛点头,“大小位置都合适,劳烦姐姐联系房主,咱们明天就谈价。”
遥想去年,林樾和何嫱议价的时候那叫一个刀刀见血,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今年再议价,那叫一个和谐,何嫱一来就说了底价,除了契纸钱和按行规成三破二该付的钱,没多赚一分,林樾也没打算砍价,就看明天房主有没有降价的意思了。
看过宅子,一行人就分开了,林樾他俩离得最近,也不急着回家,就在外头慢悠悠地溜达。
刚走了两步,林樾就问道:“你们确定是初一回府学了吗?”
沈淮之点点头,“崔兄已经问过教授了,考中者,初一回府学拜过孔子,领取知府大人和府学发放的奖励,初二跟随教授一起去拜见赵老夫子。”
见林樾一脸疑惑,沈淮之紧接着解释道:“赵老夫子是同进士出身,不过没有做官,而是回府城开了私塾,近些年只收举人了,这次府学出了十一个举人,应该有七八个会拜赵老夫子为师,跟着他读书一直到来年一月下旬,而后赴京赶考。”
林樾总感觉自己最近记性不大好了,他扯了扯沈淮之的袖子,“明年二月份是会试吗?这么快吗?”
沈淮之点点头,“是会试,和乡试一样,二月初九开始。”
这也太快了,而且那个时候他怀孕九个多月,随时可能生产,根本没法子和沈淮之一起去京城,林樾越想越愁,眉头都皱作一团了。
沈淮之没看到林樾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林樾握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大了不少,果断抬手摸了下林樾的额头,把林樾的眉头抚平才轻声道:“还有四个月,那个时候你估计快生了,我保证考完就立马回来,你安心在家里等我。”
“等腊月就寻个妇人或者夫郎来照顾你,过了年再让两边的娘也留下。”
说完沈淮之停下脚步,抬手握住林樾的肩膀,看着林樾的眼睛认真道:“这事儿听我的好不好?你第一次怀孕,我们都没经验,没有长辈看着我不放心。”
这事儿两个人商议过不止一回了,一回一个主意,林樾都有些无奈了,轻叹一声还是点头了,“听你的,听你的。”
沈淮之的手顺势往下握住夫郎的手,还捏了捏才轻声道:“我一定和娘她们说好,不让她们太拘着你,小樾,你别生我的气。”
林樾想抽出手,但沈淮之不肯放,只得放弃了,“我真的没生气,你看我哪里像生气的样子?”
沈淮之低头蹭了蹭林樾的额头,小声嘟囔,“不想让你有一丁点儿生气,我就想你每天开开心心的。”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林樾耳朵都红了,“好了,不许再说了,再说我就真生气了。”
沈淮之立马闭嘴了,牵着林樾的手却没放开,一直到家门口要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松开。
翌日,太阳刚挂上天际不久,何嫱就带着房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