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12章

于陵西从头看到尾,离奇的愤怒。

祖父于阁老已经半致仕了,只有一个挂名的虚职,于家的席位几乎在紫宸殿殿尾和定远侯府隔着众多官员和侍宴的侍从、宫女,他连容从锦的侧影都看不见了。

好在玉清观一见他已经大致清楚容从锦的相貌,在殿尾列席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两侧侧廊离席的官员及家眷,他都能隔着雕花屏风大致看清相貌,而对方却是没法留意到雕花屏风后的动静。

在看到容从锦和那个玉清观见过的侍女离席,他就也悄无声息的转了出去,本来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拦住容从锦,跟他安静地说会话,毕竟他们是已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容从锦一时使性子,他做丈夫的劝解两句,再让他入府后,让莺娘给他赔个不是,估计他也就听话不再吵闹了。

一路跟到角楼,他本想理清思绪再上去,却没想到片刻功夫又来个一个,侍从提着一盏绘仙鹤楼阁宫灯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明显是约好来私会的!

于陵西下意识闪身,躲进了太湖石丛里。

三层角楼是半露天的,宫灯放在横栏上,他们也没发觉暗处有人窥视,两人相对着说了半晌话,容从锦将什么玩意交给了对方,那身型略清瘦挺拔一些的奸夫,缓缓试探着靠近容从锦,容从锦也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两道身影便依偎重叠在了一处,映着暖黄色的摇曳烛光宛若一对缱绻眷侣,虽然片刻即分,但他们确实是有肌肤接触的。

于陵西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在了当场,因为如惊涛骇浪般汹涌在胸腔中的愤怒,身体都微微颤抖。

好啊你,已经订婚还敢背夫偷情!于陵西根本戴不得这顶帽子,当场就愤怒的想冲出来捉奸成双。

他倒要看看定远侯府有什么脸面,非要容从锦以死谢罪,那个奸夫也在望京身败名裂抬不起头才肯罢休。

不过就在即将冲出去的时候,于陵西被寒风一吹,躁动的热血又冷静了一些,容从锦是个不要紧的,但容从锦选在今日在宫中相会,大约是因为“奸夫”身份贵重,他们只有在圣节大宴这样的宴会上才能相见。

别捉奸没捉好,把自己折进去了。

于陵西稍一踟蹰,就错过了最佳捉奸时机,侍从提着宫灯从游廊离去,他躲在太湖石丛中,奋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奸夫相貌,不过多半都笼罩在夜色里,只看清了一个下巴。

不过透着莹澈光亮半垂下的宫灯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分明是一盏绘美人图琉璃宫灯!

于陵西回到席间便上了心,陛下高坐在御茶床上眯着眸打量着殿中翩翩起舞的乐姬,皱纹仿佛都绽开了酒醉欢靡的气息。

容从锦在侍从指引下回到父兄身后,垂眸敛息并不作声一贯的装木头,也不曾再向顾昭投去一个眼神。

太子倒是凤眸微瞥,打量了他两眼,见他鬓发整齐容色昳丽,大约是和顾昭守礼的,这样却也能哄得他的傻弟弟欢欣鼓舞。

现在晨起穿着中衣就先咕咚咕咚海饮一壶冬花茶,他这个兄长的话都没这么管用过,太子心里竟有些含酸。

太子思索的功夫,容从锦掩在浓密眼睫下的眼眸微抬,视线飞快自他金案掩映后的劲瘦腰腹掠过,又迅速归于平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容从锦的眸光在他腰间凝视了一瞬,接着双眉微颦染上浅淡的忧愁,似是有什么难事。

太子:??

惊鸿一瞥,容从锦已经看清了太子腰间荷包的纹样,确实是顾昭提到的卷草纹鸳鸯荷包,却是绣工精致针脚平稳,纤巧金线仿若游云,柳枝旁一双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这绣工他就是绣上十年也不能企及,更不用说还有顾昭点名要的折枝梅花了。

容从锦暗自发愁,行九盏后,皇帝离席,群臣叩拜行礼,外邦使者和附属国使者从西出。

然后众亲王贵胄先行,于陵西缩在父亲和几位伯父的身后,一家人挨挨挤挤的站在廊下和许多品级较低的官员垂首等亲王贵胄离开紫宸殿拾阶而下。

夜已深沉,侍从宫女都提着宫灯,于陵西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夜幕里的各色宫灯…

圆润的身影提着灯走过,美人春睡懒起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的八角琉璃镂雕宫灯,正是他短短片刻就刻进脑海中的那盏熟悉宫灯,于陵西视线立即被这盏宫灯吸引,迅即将目光投向侍从身后翘首以待。

一道雍容挺拔的身影缓缓行来,于陵西咬牙切齿的一寸寸抬高视线,宽阔肩膀优美脖颈,清厉如刀削般的下颌线流畅俊美,连下巴略微翘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没错了,于陵西暗自点头,这就是奸夫了!他倒要看看奸夫是谁。

于陵西瞪大双眸视线抬高,一张格外俊逸英武的面庞映入眼帘,鬓若刀裁,剑眉飞扬,双眸慵懒矜贵流转间蕴藏着一种狩猎者特有的锐利精光,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漫不经心的刮过肌理。

太子?!于陵西不敢置信,往后仰倒踉跄数步。

第12章 退婚

于陵西很是庆幸他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捉奸,捉太子的奸,想也知道是死路一条。

唏嘘一番后,于陵西又逐渐找回了被愤怒冲垮的理智。

容从锦是个偷情的双儿不假,玉清观一面即使他戴着面纱如隔烟霭云端,却也能看出肌若凝脂,雪肤花貌。

太子被他勾得心痒,采撷一二也属正常。

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一个跟太子偷情,一个得了美色,只有他白担了一顶帽子却没有丝毫好处,于陵西皱眉思索片刻脑海中灵光一现,皇室娶亲很少有娶双儿的,否则定远侯府与于府订婚也有一年多了,凭太子的权势只需递上一句话,于府就会立刻识趣退婚给太子让路,太子大可将他纳为侧妃或是妾室,难道于府还敢跟太子抢人不成么?

可见太子只想玩玩,并没有要纳他的意思。

这或许是搭上太子的好机会,就是有些失了颜面…于陵西有了一条妙计。

“于陵西。”于家大伯叫道。

“来了。”于陵西再抬起头来,紫宸殿外亲贵重臣都走得一干二净,只有一些品级低的官员和于家挤在一起向云华门走去,简直像被轰赶的鸭群。

于陵西不禁缓缓握拳,刹那间横下决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使中了进士,在八品宣得郎的小官位置上蹉跎十数年的也不在少数,于家盛况不复往昔,父辈能提供的助力有限,有定远侯府的岳家帮忙当然好,但是定远侯府权势再大,也只是臣子。

太子就不一样了…有朝一日若是登上宝座。

于陵西双眸中迸溅出精光,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给他封什么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对容从锦本就没有真心,他有莺娘这等温柔蜜意的妾室,哪里看得上清高孤冷没有一个笑颜的容从锦,又是个难以生育的双儿,他只是喜爱容从锦的颜色罢了。

既然太子也喜欢,那他也只能割爱了。

今日前,于陵西想娶容从锦只是因为放不下定远侯府的权势,又在玉清观一见为他未婚妻的容色所倾倒。

今夜夜色如醉,柔风轻拂,他却是经历了从怒火中烧到偷偷窃喜的转变,对容从锦的态度也由“背夫偷情,必得以死谢罪”,变成了“太子奸夫”。

他只要保证容从锦还是他的正室,待太子登上宝座,这场泼天富贵就和他脱不了干系了。于陵西垂着肩背老实的跟在父辈身后,心思却转个不停。

太子看上了他的正室,还不得给他一二好处?妻子本来就是丈夫拥有的资源之一。

古有杀妻求将,今有献妻求封,于陵西心情畅快,几乎要哼起歌来。

待他官拜宰辅,想要多少扬州瘦马、美妾娇婢不行?何须吝啬一个正妻。

于陵西一扫胸中闷气,对容从锦的渴求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以前他不过是美色/诱人,现在他可是自己仕途上一块金光闪闪的敲门砖。

容从锦若是知道于陵西的心思一定笑出声来,两世于陵西都是他的未婚夫君,他自以为对于陵西的首鼠两端贪恋美色颇有了解,却没想到于陵西的人品还能低劣到这个程度。

不过容从锦也没功夫理会,他正陷在丝线的囹圄里呢。

容从锦头痛不已,左手挽着一个竹质的刺绣绷子,右手持针对着光束仔细辨认丝绸上描出的花样。

美人临窗刺绣,微垂下的眼睫投下一片细腻的阴影,明眸皓齿,唇瓣仿佛染着桃花的清浅绯红,连携着花香的游风都柔和了几分,他手指纤细修长,姿态优雅。绣出的东西却是狗啃似的,一会更是直接把针缠在了丝线里拔不出来了。

这不是个荷包,而是个暗器…

容从锦难掩郁闷,随手将绷着绣花的刺绣绷子抛在圆桌上。

“公子,夫人那边的藿香来通传,夫人的药已经熬好了。”扶桐掀帘进来道,“问您要不要过去呢。”

“走吧。”容从锦起身。

“不是奴婢说嘴。”扶桐拿起容从锦的外套服侍他穿衣,担忧道,“夫人这病也不重,但是总也不见好,那些太医全都是些劳什子,不如我们从外面请药堂的先生来为夫人看诊吧。”

”再吃两剂吧。“容从锦低声道,他母亲这是心病。

扶桐微皱着眉点头,刚走进锡晋院,碧桃匆匆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于夫人听闻夫人抱病,特来探望。”

“母亲病着,父亲今日应该在府里,你去告知他一声。”容从锦颦眉道,“让父亲打发了吧。”

“夫人坚持要见,于夫人已经进去了。”碧桃面露难色,指了指院内寝室。

容从锦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走到廊下脚步微微一顿,单手负在身后向两个侍女打了个手势,扶桐碧桃会意,留在回廊间留意院中的动静。

容从锦悄无声息的进了门,隔着绣水波纹蜀锦夹棉帘,立在紫檀桌旁隐约听到些交谈声。

“婚期将近…定远侯府不知作何打算?”一道略显低沉口吻却颇为慈善柔和,令人心生好感的声音响起。

“还能有什么打算。”定远侯府人惫懒道。

“眼看婚期一天比一天近了,妹妹说话直了些,姐姐别介意。”寝室内,于夫人见到定远侯夫人如今的模样就暗自心惊,月前定远侯夫人上门讨说法时,还是面色红润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如今却是两颊凹陷,下颚尖尖皮肤蜡黄,连眼睛都因为过瘦的缘故而整体显得略突出些,卧房里浸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汤药味道。

幸好来了一趟,于夫人心道,若是定远侯夫人因病过世,容从锦还要守三年孝期,耽误了她儿子的婚事可怎么办?

定远侯夫人缓缓颔首,现在在她看来,于夫人已经不似从前惹人生厌,身上简直拢着一轮光环!于陵西再差劲贪花好色,也总比傻子强啊。

定远侯夫人已经认输了,有意与于家结亲,这才强撑着病体见了于夫人。

“男子婚前胡闹了些也是寻常,我已经重重责罚过他了,叫他知道厉害,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现在陵西也很是懊悔,被那婢女勾引,让从锦难堪。”于夫人哪知道她的意思,先是将于陵西的过错一笔带过,又停顿一下软声细语道,“不瞒姐姐,我拿从锦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我也心疼他。”

“已经这般年纪,还待在家中,望京中只怕也数不出几个,哪个名门望族不是三妻四妾和睦相处,况且…您怎忍三郎和从锦膝下空空呢?”于夫人握着定远侯夫人的手,又亲昵的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腕上各戴着一只莹润通透翠绿欲滴的翡翠镯,清脆撞在一起,当啷一声,“莺娘虽然不好,但也是给三郎和从锦诞下子嗣的功臣,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您就抬抬手,别再难为三郎和从锦了。”

“否则错过婚期,允婚不嫁,也与理礼法不合,更是要让两个孩子抱憾终身了。”于夫人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于陵西再寻亲事容易,容从锦却已过标梅之期,唯有向滇南、西北等地远嫁才能勉强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但远嫁还不如于陵西知根知底。

把容从锦放在眼下,也好看顾。

这番话刚柔并济,既给了定远侯府台阶下,也威胁要把定远侯府允婚不嫁的事情推到望京府尹的案头。

在她看来于陵西自然是千好万好,他们于家书香门第,于陵西又自己中了举,配定远侯府一门粗鄙武夫,已经是勉强迁就了,容从锦敢推拒婚事,故作姿态的模样,令她心中无比厌恶。

但是三郎的婚事牵着朝政局势,都是于大人做主,看到皇后数次赏赐定远侯府,于大人坚定了要结这门亲事的念头,甚至讲出“母子尽去,婚后再做打算”的这种话。

双儿不易生育,定远侯府又手握重权,岳家如此强势,于陵西婚后想要有别的子嗣就难了,于夫人坚决不肯,但她也察觉到了望京中风向涌动,皇后对定远侯府的青眼相加。

皇后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又有嫡亲太子,这对于陵西的前程可是极有助益的,她本来还在左右摇摆,谁知儿子也反了水。

本来对这门婚事也是态度平平,觉得定远侯府粗俗,但是谁知忽然改了口风,一定要娶容从锦为正室。

还若有所指的说什么“数十年官运亨通,都指望着这门亲事了。”

于夫人虽然一头雾水,但是父子俩都看中了容从锦,她也不能违拗其心意。

于夫人言罢,胸有成竹慈眉善目的望着定远侯夫人,只等她松口。

却见定远侯夫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目眦欲裂恶狠狠的瞪着她,连手都在锦被下攥紧了,压进掌心泛起青白的痕迹。

于夫人莫名其妙,在她看来定远侯府除了与于府按时完婚已经无路可走,她压住了定远侯府的七寸才敢直接摊牌。

她哪里知道定远侯府还有六皇子这个备选。

定远侯夫人的心结也不是因为于府,而是六皇子。

“滚!”定远侯夫人单手指着门的方向,气沉丹田道。

见到于夫人前,定远侯夫人始终心存侥幸,只要于府肯退一步,或是拿出商谈的态度,即使还是要容从锦认下莺娘和庶长子她也答应了,无论如何也比傻子强啊!

但现在看来,还不如傻子!她宁愿把容从锦嫁给一个痴儿,也不愿意让容从锦受一家精明人的搓磨,定远侯夫人须臾间想明白了一直困住她的迷雾,心结自行解开。

定远侯夫人心中的天平向一侧压倒性倾斜,连天平都压翻了。冷笑数声,彻底对于府绝了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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