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66章

现在他确实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容从锦却觉得心酸,情不自禁的拥紧了顾昭,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对你了。”

“从锦陪着本王,当然不会啦。”顾昭傻乎乎的笑起来。

“即便臣不能再陪着王爷,有陛下在你也会过得很好的。”容从锦轻声道。

“从锦要去哪里?”顾昭慌道。

“王爷想好去哪片封地了么?”容从锦转开话题道。

大钦成年的皇子在新帝登基半年内一定要离京,才能不违背祖制,向来是皇帝给众王爷选定封地,王爷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步,不过新帝对顾昭的关照有目共睹,他选哪里做封地都可以。

顾昭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在他看来也很简单,“从锦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就是荒山野外,他搭一座小木屋也可以挂一个瑞王府的牌子,顾昭单手托腮想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美滋滋的笑了。

“建州怎么样?”容从锦提议道。

“好呀。”顾昭一口应下,停顿一瞬问道,“建州在哪里呀?”

春光明媚,阳光柔和暖煦漫过紫藤花架映在贵妃榻旁,容从锦不觉浅笑,让碧桃拿过地图来,指尖从望京一路向下游移,指着右下角的临海州府道,“就在这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王爷会喜欢的。”

“好。”顾昭大致看了一眼就点头,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欣喜道,“离望京不远,以后我们可以回来看兄长和母后。”

“王爷应该叫陛下了。”容从锦轻声道。

“是啊,嫂嫂也是皇后了。”顾昭欣然道,特别令他满意的一点是太子妃也跟着封为皇后,他未出世的小侄子侄女,从此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公主了。

若是侄子侄女出生后,兄长再继位成为皇帝,孩子在身份上未免差了一层,被那些老臣挑毛病。

顾昭以前就总是缠着王妃,新帝登基后容从锦心中大事已定,面上也多了些笑容,顾昭更是欢喜,阳光翩跹,花影遍地,顾昭心中说不出的快活,他是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正事,即使白日里王妃不愿意跟他亲近,他抱着王妃也觉得心满意足。

还是碧桃看不过去,陪着顾昭在花园里消遣才给了容从锦喘息之机,容从锦画完了画册了最后一幅画,良久才放下画笔,轻轻将画册放到一旁,他总觉得这个画册没有画完,江河摇曳,那些在行舟上一同度过的时光,他在雍州染上时疫,顾昭不顾危险来照顾他的时候,每一个日夜回想起来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王妃,皇宫来人了。”

“什么事。”容从锦把画册收在书架藏书缝隙里,背对着书房门问道。

“陛下宣召。”扶桐低声道。

他身为宗室王妃,顾昭和当今陛下是同胞兄弟,关系亲近,陛下和太后宣召也是平常,扶桐没放在心上,容从锦却久久没有转身。

扶桐不由得心生疑惑。

容从锦僵硬了一瞬,转身回望扶桐,走到她面前关切低声道,“你也快十九了吧。”

“公子…”扶桐性格爽朗,见到容从锦一副要和她商量终身大事的口吻却也忍不住羞怯着跺脚。

“这有什么,男婚女嫁本是常事。”容从锦浅笑着温声道,“我为你跟碧桃都选好了婚事也准备了陪嫁,让你们找个管事婚配是委屈了你们,为人奴婢不免要看着主子面色过活,放心吧。选的都是清白人家以后跟着王爷去封地,出去明媒正娶做个正室,你们一生也就无虞了,只是王爷这边你们都是知道的…还望你们能多多留心他,不要让人欺辱了他。”

扶桐本来一半是真的一半故作娇羞,闻言越听越不对劲,放下挡住面庞的手掌疑惑道:“公子这是哪里话,我们服侍王爷本就是应该的,以后去封地也是同去呀。”

怎么听着…扶桐抿唇觉得不吉,就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一双明眸仍望着容从锦。

容从锦却没有答话,在心底苦笑一声,他本来心里也有不少打算,但看新帝登基后的这几个动作,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过去那些不服从他的势力,全部连根拔起斩断根基,大钦积弊已深的地方又能换上自己的人手逐步蚕食,堪称明君,这样的人眼底是绝容不下沙子的。

他强行出头,以前或许算是太子的臂助,现在却成了他的眼中钉,新帝怎么会允许这么一个王妃跟顾昭远赴封地。

容从锦忽然屈膝行礼。

“公子!”扶桐惊诧连忙扶起容从锦,跪在他面前。

容从锦低声道:“我作茧自缚已经走得深了,想要回头也不能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的事里都有他的手笔,陛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到计较的时候,现在一并发作,他怕是性命难保了。

“这次,王爷是真的要托付给你了。”容从锦轻声道,碧桃细心顾昭却嫌她管得太多,反倒是扶桐跟他投脾气些,陛下可保顾昭一生安稳,扶桐又能照顾顾昭起居。

定远侯府跟他不同,做事稳重可靠,深得陛下信赖,有岳家相护顾昭想做个闲散王爷也是轻而易举。

扶桐大惊失色,不明白他怎么说起这些,容从锦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轻快道:“我进宫了。”

扶桐还没反应过来,容从锦已经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在王府侧门换了马车往皇宫行去。

马蹄声轻盈落在青石板路面上,车夫牵住骏马,在宫门外停下,走了几步踏进宫门就有太监抬着轿辇把他送进宫,皇宫一切如旧,只是书房外站着的太监首领换成了笑眯眯的进忠。

“瑞王妃安。”进忠行礼道,“陛下正等着王妃呢。”

容从锦抬首望见茶梅绽放,轻笑道:“又是一年了。”

进忠微微一怔,容从锦向他颔首进忠回过神来,引他进了书房,然后恭敬的倒退着出去。

容从锦垂首,飞快抬眸掠见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殿内书桌后坐着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毫不犹豫下跪行礼道,“陛下万岁。”

皇帝却并不让容从锦起身,摩挲着手中的一枚玉佩,半晌道,“容氏,你可知罪?”

“臣知罪。”容从锦果断道,“只是所有事情都是臣一人所为,跟定远侯府跟王爷都没有关系,请陛下只责罚臣一人吧。”

顾晟笑了一声,看不出喜怒:“一般人会先问自己是何罪之有。”

第64章 杀机

“不必了吧。”容从锦跪得笔直, 纤薄流畅的脊背沐浴在午后阳光下仿佛一棵青竹,衣摆绣了一只展翅青鸾,银丝闪烁着柔和的光, 昳丽面庞一半在映在暖煦光束里, 一半沉落在阴影里, 纤长眼睫微垂着覆住了眼底的神情。

他做了什么, 他自己心知肚明,顾晟也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弑父弑兄这种事, 皇子自己做起来驾轻就熟,也许还会可怜的掉两滴眼泪, 生在帝王家一定要搏一个你死我活, 都是不得已呀, 但旁人要是敢动手, 那就是诛九族的罪名。

顾晟以前不处理他,是要借他的手除去对手, 现在他坐稳皇位立即就想起那些对手共同的身份, 皇子。

猛虎枕畔岂容他人酣睡?顾晟绝不会留下一个曾经敢算计谋杀皇子的王妃。

“老四大概想不到益州的证据都是你搜集的, 吕居正为人刚正不阿, 难以操控,他是在你的授意下在关键时刻给了老四致命一击。”

“至于七弟…”顾晟抽出袖口里的一块丝帛, 随手抛下。

丝帛在半空中飘荡像一片花瓣似的坠落在容从锦面前, 容从锦垂眸见到上面有一个浅蓝衣衫容貌美艳的公子, 即使只露出半张面庞也能看得出色如春晓。

那是他的容貌, 容从锦瞥了一眼就不在意的转开视线镇定自若,顾晟细致的打量了他的神情,不免觉得可笑:“你果然早就知道他对你的心思。”

“朕本来还奇怪七弟看似好色贪婪, 实则性格谨慎,他在雍州挫败,你竟然还能激得他自愿去漠北,原来是这个原因。”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顾晟叹道,“这是从七弟在漠北的大帐里找到的,他一直放在枕下。”

容从锦神情终于泛起波澜,流露出一丝厌恶之情。

顾晟胸中可笑感更强,七弟若是知道自己魂归九泉都想要得到的双儿,在知道他的“一往情深“后,唯一的反应是鄙夷,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陛下所言不错,臣什么都不用做。”容从锦神色平静,“只需要在七皇子面前不假辞色,再对他流露出一些轻视,他就自愿去漠北了。”

“两个皇子都败在了你的手下,这份丰功伟绩你应该自豪的。”顾晟道。

容从锦听出了顾晟赞赏语气下隐藏的锐利杀机,沉默不语,早在他站到台前来,做那些逾越之举时就已经料到了今天,顾晟沉稳冷静,能把他拉下皇位的人一定是出其不备的暗算了他,在望京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四皇子和七皇子,前世他远在越地不清楚是哪一位害了顾晟,但他已经把两个都除去了。

所忧之事都已尘埃落定,他保住了定远侯府,护住了顾昭,他应该感到如释重负才是。只是他心底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淡然,他还是…舍不得。

顾晟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像寻找着一个精美瓷器上的裂缝,想从他身上见到恐惧、绝望或是被背叛的愤怒,但是这些情绪他都没能在容从锦身上找到,容从锦仿佛一尊玉石雕成的莹润玉像,完美无瑕而毫无生气,就在他想要收回视线时,恍惚间仿佛掠过了一丝极浅淡的惋惜,那情绪来得太浅也太快,仿若是顾晟的一个错觉。

”朕向来喜爱你才思敏捷。“顾晟手一挥,站在书房不起眼角落里和阴影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太监无声上前,将一个托盘放在容从锦面前,托盘里是一壶酒和一个酒杯,“只是你的聪慧用错了地方,便成了自掘坟墓。”

“是。”容从锦不作辩解。

容从锦拿起酒壶,手腕微扬,清澈酒液如银练飞溅,酒水撞在酒杯上发出碎玉相击时的泠泠声响,片刻酒液在酒杯里泛着涟涟波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顾晟问道。

容从锦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酒杯,举在唇边沉吟片刻道,“做人没什么意思,来世做一棵树,做一只猫狗都好,若还是为人,希望能蠢笨些吧。”

其实做人聪明有什么意思?事事料敌机先,还是要受现实掣肘,又有软肋要回护不得不去做,他明知道做的是错的却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看到染着朝晖路边盛开着娇美鲜花的道路尽头是悬崖还是要走过去,这种绝望和无奈其他人又怎么明白?做一个普通人,至少他能在走向悬崖前怀着期待去欣赏路边的景色。

顾晟剑眉微抬,容从锦举杯欲饮,却狼狈的停下了动作,酒液因为惯性有几滴溅在他的衣襟上。

“你怕了?”顾晟望着他,唇边多了一丝笑容。

“陛下。”容从锦放下酒杯叩首行礼,匍匐在冰冷地面上艰难开口恳求道,“臣不惧生死,只恐坟冢空茕无人相吊,臣仍是瑞王亲眷,望陛下垂怜准许臣百年之后和瑞王合葬。”

生前身后名,但在顾晟看来名声都是虚妄,任其再权势滔天威名赫赫,死后也不过是一捧黄土,他欣赏甚至忌惮容从锦,多半因为他们是同类人,担心无人凭祭这种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他相信,像先帝还想成仙呢,但是容从锦亲口承认,他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容从锦只是找了个最能被人接受的理由达成他的目的。

“你当真看中了顾昭…”顾晟摇头,仿佛也觉得格外好笑。

“是。”容从锦沉默片刻,挺直脊背低声道,“臣虽是侯府公子,从未为衣食发愁,但如陛下所说,臣忧思过甚,自寻烦恼,我没有过一刻的欢愉,唯有顾昭…他于我就像阳光一样。”

朝气蓬勃,从江面里跃起的一轮旭日,欢快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不知疲倦的向周围输送着暖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晒得松软的白云堆成的锦被,他在顾昭身边觉得安心快活。

顾晟沉寂良久,颔首应道:“顾昭以后有继室王妃,你也仍是原配王妃,他本该与你合葬。”

容从锦粲然一笑毫不犹豫的仰首将酒液饮尽,一缕炽热顺着咽喉滚落。

当啷,酒杯被轻轻放在地面上。

容从锦躬着身子抵抗着即将到来的疼痛,他是很怕疼的,但两次都有着最痛苦的死法,容从锦不由自主的苦笑,因为畏惧疼痛,神思逐渐混沌迷茫中他好像又回到了琼花花畔在树丛花影间和顾昭仰望着湛蓝的天穹,那天的天气真好呀…

他重新认识了顾昭,握着他的手相知相爱,一起走过四时,再没有把那个躲在角落里期盼他回应的少年抛在时光的洪流里,顾昭以为他无所不能,其实不是的,能走到今天他已经尽了全力,希望顾昭不要怪他。

容从锦笑着跪在地上,许久,久到膝盖都隐隐作痛,腹中的绞痛还是没有升起,不由得困惑抬首望向顾晟。

“三十年的佳酿,羡仙。”顾晟被他水濛濛的桃花眸眸底的视线轻盈一瞥,心跳情不自禁的乱了半拍,暗自摇头心道顾昭为他的这位王妃意乱情迷似乎也并非不可理喻,他只要愿意多将视线停留在某个人身上分毫,就足以令人魂牵梦萦,“朕都没喝过几杯。”

”陛下不杀我。“容从锦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委顿在地上不敢置信道。

顾晟一双锐利凤眸扫视过容从锦,起身走到他身边,单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摩挲着,用力一握道,“相信朕,朕想杀你…”

容从锦痛得闷哼一声。

顾晟好像握着容从锦的脖颈,想要扼死他,一个侯府公子,胆大包天到谋害两位皇子,到哪里都是骇人听闻株连九族的归宿,更何况容从锦听到了自己跟先帝的对话,以他的才智不难想出先帝是怎么驾崩的,大事已定,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柄无主的锋利的刀,留在身边迟早会刺伤他,趁早除去对彼此都好。

看在他曾立下功劳,定远侯府又得用的份上,他不株连定远侯府就是仁慈了。顾晟自问没有哪个皇子能做到他这样的仁善。

“但杀了你,朕就剥夺了顾昭生活中唯一的欢愉。”顾晟大手逐渐松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他已经亏欠顾昭良多了,他实在是狠不下心夺走顾昭的欢乐,这一年顾昭的笑容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他可以对天下人无情,但他无法对顾昭如此残忍。

”这杯酒了断前事。”

”你走吧。“顾晟转身冷道,”跟顾昭去封地,终生不准再返回望京。“

“朕不想再见到你。”

“谢陛下。”容从锦仰首注视着顾晟的身影由衷叩首道谢,他声音中流露出一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死里逃生的喜出望外,还有想到能跟顾昭厮守终生时的侥幸的满足感。

“王爷您不能进去。”外面进忠抬高声音阻拦道,“王爷!”

容从锦立即起身,但他已经跪得双腿失去知觉,刚一移动重心前移,整个人向前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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