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89章

“没什么。”容从锦笑着应道,“只是想起那些冶铁的专营,不知道查得如何。”

专营在当地盘踞多年,俨然一个小朝廷,去查专营匠户、矿石数目的官员到途中路遇劫匪,不幸辞世。

吕居正听到这种说法,当时就气得跳出来,他熟悉这种说辞。

“陛下,臣以为铜矿铁矿产地的当地安抚使应当其责,账目混乱方有此祸,那些专营统领不能管束匠户、罪犯,也有责任。”吕居正道,“臣愿意前往查清矿场、理清账目,以正朝廷根本。”

顾昭基本没听,“嗯嗯。”

“陛下!”吕居正也是气糊涂了,忘记顾昭有痴症,还以为他是不愿意。

“吕大人所言有理,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容从锦在屏风后道,“绍卿。”

“臣在。”铁矿铜矿一直是朝廷的隐患,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地方官员势大,除了吕居正这种愣头青,根本没有人愿意沾染,绍鄞一直屏气凝神生怕把自己卷进去,谁知还是被点名了。

“吕大人一心为国,但毕竟年老,此事由绍卿做正使,吕大人为副,即日前往磁州。”

吕居正只要能为朝廷办事,就满意了,听到还是跟官风清廉的绍鄞同行更为喜悦,朝绍鄞行礼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绍鄞连忙还礼,其实非常苦闷。

下朝后,绍鄞就往宫里递了折子要给太后请安。

进忠过来询问容从锦,遇见吕居正连忙行礼,等跟容从锦讲了他自然是答应了的,进忠得到回复匆匆下去安排。却听到背后有一声极浅的笑声,他顿时背脊升起一层薄汗,借着侧身下去的姿势,转头间不着痕迹的瞥向容从锦,容色倾城的双儿在书桌旁握着一卷书,姿态秀美,格外温婉,唇边噙着一点温柔的笑意,那是所有名门闺秀的仪态,在皇宫中看惯了的进忠却刹那间遍体生寒,等走出门外时才发现,汗水沾湿衣衫正紧紧贴在身上。

绍鄞匆匆来见太后,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慈和太后精神一振,“皇后竟然将如此重任交托兄长,您一定要尽心竭力为陛下、皇后做好此事,绍家声望在此一举了。”

绍鄞一窒,胸口被气得发闷,“太后没有听臣讲么,前面的特遣使已经被杀,臣此去危险重重啊。”

“兄长不必担心,皇后是有成算的人,您是本宫至亲,必然安然无恙。”慈和太后安抚道。

绍鄞重重跺脚,长叹一声,“糊涂啊…”

在他看来慈和太后已经昏聩,是非不分,慈和太后又何尝不觉得兄长固执呢,她认真劝道,“绍氏一时有本宫撑着,但毕竟是外戚,何况本宫并没有后嗣,连外戚都做不长久,皇帝继位绍氏没有什么功劳,现在的繁荣只是空中楼阁,既然皇后肯用兄长,那就是看重我们绍氏,兄长当认真做几件功绩出来,为皇后心腹朝廷栋梁,才是长久之计。”

“娘娘让我一把年纪还要千山万水去查矿产,明明有让绍霜入宫这样既简便又一劳永逸的法子却不肯用,不知是安的什么心。”绍鄞越听越寒心,不由得冷然道,“难道绍氏只有您才配嫁入皇家么?”

慈和太后面上血色刹那褪去,唇启合数次,猛然站起来指着他道:“你…”

她身子摇晃,一手按着胸口向后倒去。

“太后!”绍鄞吓得箭步上前。

消息传到景仁宫时,顾昭连忙要去看慈和太后。

“陛下还是不要去了,太后恐怕只想一个人待着。”容从锦拦住顾昭,翻过一页书轻声道。

顾昭疑惑坐下,又叫过太医:“再说一次,太后怎么病倒的。”

“是心思郁结,一时血脉不畅,现在已经没事了,只要仔细修养不会留下后患的。”太医擦汗道。

顾昭特别紧张,又让太医院院判每日去给太后把脉,从库房找了无数珍贵补品送过去。

顾昭还是来看望太后,陛下刚离开,侍女进来行礼小心道,“太后,绍夫人要进宫给您请安。”

慈和太后静了半晌,她身体康复,但内心极为疲惫,“不见。”

“以后让他们不必入宫了。”

第87章 玉楼天半起笙歌

皇长子也到了启蒙的年纪, 身为本朝唯一而且是嫡出的皇子,许多名门望族当代鸿儒都私下想争一下他的老师位置,太傅地位崇高清贵, 最关键的是还不用卷进朝堂争斗里, 陛下唯有一子, 都不用猜以后皇位继承人是哪位。

本朝官员不禁感叹自己运气好, 不用经历建元帝时期六个皇子争夺皇位的乱局,皇长子尚有孺慕之情,他们抢先得了这个师傅的位置, 以后家族就有了一棵长青树。

心思灵活的官员都上了奏折隐晦提起自己家族中才学受到认可的长辈,除了渴望这个位置外, 他们提起的人确实也是博览群书素有才名的, 连周氏也就是太皇太后当今陛下的生母的家族, 都上了奏折而且直接列出了周氏的三个族人, 都是曾经的翰林。

如果邵大人没被派去查铜铁矿,大概又要在府中郁闷了, 他们邵氏也曾是书香世家, 出过许多才华横溢的族人, 也就是这几年才青黄不接, 面对着这么好的机会也只能放过。

太皇太后母家的周氏其实是墙头草,以前跟吐蕃私下贩茶, 被建元帝收拾了一番黜落了几个, 又让几个告老了, 从此周氏就吓破了胆, 那时候永泰帝险象环生位置不稳,周氏索性把脖子一缩躲了起来,每次看着永泰帝局势好转想要出来帮衬时就遇见皇子争权, 又有明哲保身的意思。等永泰帝登基坐稳了皇位,已经落魄又没给皇位出半分力的周氏自然被永泰帝闲置。现在换了新帝,群臣不禁嗟叹,他们看中皇长子的孺慕之情,难道陛下没有么?看来陛下是会卖周氏这个面子了。

谁也没有料到,圣旨降下点了几位师傅,各个家族举荐的凡是有才学的都被选中了,他们翘首以盼的首位,却是赵平。

这是谁?所有大臣都茫然了,仔细搜寻了一番记忆都不记得这是何人,最后才有人想起,这不是建元帝时的进士么,最高的官职就是皇子师傅,年纪大了告老时不过四品,这是怎么想起这号人的。

还是常在望京的官员想起这个赵平似乎教过陛下几年,等赵平乘着驴车拄着拐杖在儿子的搀扶下从永定过来,众臣看着他白发苍苍胡须一把,连耳朵都不太好的模样还是流下了心酸的眼泪,就这样一个不知道才学如何的老臣,竟然抢走了他们明争暗斗了几个月的皇子师傅首位。

陛下确实长情,但他长情的人选能不能选点他们认识的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书房里传来琅琅读书声,顾昭在趴在门上从门缝往里面张望,手反负在身后,还握着一只草秆编成的小蚂蚱。

“走吧。”顾昭看了半晌,压低声音朝身边内侍招手。

“陛下不把东西送给大殿下么?”小乐子摸不着头脑,他也穿上了宫内太监的蓝袍,这意味着他是仅次于进忠的御前太监,小乐子已经很满意了,他跟着一位不受宠的皇子能做到这个位置是不可想象的,而且进忠岁数大了,自己都请辞过两次希望能去给永泰帝守陵,这总管之位迟早落到他身上。

他深知顾昭脾气温和,容皇后眼底却揉不得沙子,他得事事想在陛下前面,揣度他的心思,因此侍奉顾昭越发尽心竭力。

“不送了。”顾昭翘着唇角,把蚂蚱捧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自己编出来的蚂蚱翅膀,每一根草秆他都是选过的,绝没有毛刺伤到孩子,整只蚂蚱触手光洁,小巧精致,现在送不出去了,他有点怅然不过心底又有种莫名酸楚、温暖的情绪。

他记忆里自己总是一个人玩,一个人笑,有皇兄送来的许多玩具可是却没有玩伴,所以皇子出生后就在这方面格外照顾他,他也是喜欢玩乐的,好像多了一个玩伴,却又是不同的,他总记得自己是父亲,要把最好的都给他。

皇子进了书房,他又担心皇子像他一样蠢笨背不出书被师傅责罚,顾昭想起自己刚才看见皇子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又轻轻笑了起来,眸底盛满了璀璨星辰。

“一会给他送点心来,别忘了牛乳茶。”顾昭叮嘱道。

“是。”小乐子连忙道。

等龙辇停在景仁宫外,小乐子就自觉的顿住脚步立在一旁,等垂下的视线瞥见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衣摆从自己面前掠过就退下,忙不迭安排御膳房把十几样精致又可口的点心送到御书房,特意给赵老师傅准备了松软又不会太过甜腻的点心。

“从锦,猜猜是谁。”他没让外面的侍女通传,蹑手蹑脚的进来站在贵妃榻下首,从背后掩住容从锦眼眸,瓮声道,“猜中有奖励。”

“…陛下。”虽然变了声线,但他身上的龙涎香和能轻松进入景仁宫的身份还需要猜么?容从锦放下手里的锦书,缎子垂落一角,边上有一个笔锋苍劲的“翊”,有点无奈的一手搭在他的手掌上。

“给你的礼物。”

顾昭从后面探身吻了吻他的侧颜,一只草编的小蚂蚱出现在他面前。

容从锦拾起蚂蚱仔细观赏,不禁荡开清浅的笑意,顾昭一直喜欢这些东西,做了九五至尊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只是他现在一言一行都会有无数臣子百姓看着,为了讨他的欢心,一只蚂蚱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员令当地百姓寻觅,再千里迢迢的送到望京,耗费资源。

他跟顾昭提起过,向来对这些玩意爱不释手的顾昭只带着人在御花园里捉,找不到好的就让内侍省用玉石打造或者自己编一只。

“这不是送给皇儿的么,陛下就这么糊弄我么?”容从锦嗔怒道。

“朕做了半个月呢。”顾昭冤道,他还跟扶桐学了很久。

“我不管,不要旁人剩下的,就是皇儿不要的也不行。”容从锦缎转身,手指抵在他胸前高傲道,“陛下再做一个给我。”

不知为何听着他“颐指气使”的语气,顾昭竟然有些欢喜,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皇后手背,“给你…”

容从锦眼睫轻颤,遮住一点温柔,另一只手却小心的将蚂蚱收到贵妃榻边上的暗格里。

侍女早就退下了,顾昭脱了靴子倚在贵妃榻上,长臂揽着容从锦,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头顶,皇后身着云锦山水纹长袍,青丝如瀑只松松挽着一只青玉簪,顾昭认得那是自己赢回来的。

皇后不看重身外之物,但他长佩戴的发簪、首饰无一不是自己送的,他隔着门望见了皇子读书时内心的酸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充盈感。

”从锦。“顾昭声线微沉的唤他,拇指摩挲着他的腰侧。

“还有奏折没看完呢。”容从锦忙推拒他,奏折只能在陛下寝殿或者御书房批阅,他以双儿的身份摄政本来就非议良多,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违背祖制被御史弹劾,顾昭总是在御书房陪他到深夜,前些日子倦了,直接让人把奏折都搬到了景仁宫,言皇后寝殿即朕的寝殿。

顾昭性情随和是朝堂上下一致公认的,他唯独在皇后上的事情是逆鳞,关系到皇后的事情谁要是反驳他直接会被罢官,赐返乡养老,大臣们想到他的性格就没在这件事上跟他作对,容从锦也落得清静,能在景仁宫半躺着看一些奏折。

现在容从锦瞥了眼身边摞成小山的奏折却暗暗叫苦。

”一会朕帮你。”顾昭含糊道,强健有力的手臂一挥,哗啦啦奏折如雨般洒落在地上。

顾昭凑上来吻他的唇,探下去解他的衣带,手掌贴着他纤细的腰肢抚弄,所过之处肌肤如凝脂般光洁细腻的贴着他的手,引来阵阵颤栗。

“朕还是比奏折更有意思吧。”顾昭轻轻咬着他的耳垂道。

容从锦听出他那一抹得意之情,不由得无言,雪白的腕子垂落,小臂反盖在眼眸上不愿意看他,喘息却不自觉的溢出。

顾昭早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笑着拉下他的手,一双星眸专注热切的描摹着他的面庞,又借着透过茜纱窗渗漏进来的阳光打量着他衣衫半褪露出的白皙身躯。

顾昭喉结上下轻轻滚动一下,解开衣袍俯身热情的撬开唇瓣,唇齿交缠。

映射在白玉花樽上的光影摇曳,浅淡的梅香变成馥郁甜美的香气。

一场意料外的亲昵后,容从锦似乎也没什么力气,腰间酸痛,手指都懒得抬起,顾昭也不许他清理,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袍裹上,自己穿好衣裳随意从地砖上捡起一本奏折,重新抱着容从锦,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一本正经道,“朕帮你念奏折。”

“自入陕来,百姓安居乐业一派胜景,查扶风、上洛两矿,精铁七百斤……与突厥……”顾昭忽然顿住,茫然看着奏折。

“埒富,是指很富有。”容从锦瞥了一眼,哑着声线解释道,“这本是巡查铁矿的,他们说扶风一个矿的产量就能抵得上突厥一年的产量。

“哦。”顾昭恍然大悟,又皱眉道,“文邹邹的浪费笔墨。”

一路上驿站递送很费力,他们却在奏折里写一些没用的。

容从锦忍不住发笑,以前大臣还要让幕僚写奏折呢,那才是文藻华丽却没有实在的,奏折展开到最后才能在文治武功的歌颂里看到他们想要汇报或是询问的,这已经是让他们改过的了。

第88章 烟光草色俱氛氲

洛州城郊庄子的宅院, 外面看着并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草木扶疏花卉娇美, 多是名本, 鎏金斗拱上都绘着福山寿海纹, 游廊曲折湖水盈盈, 石船停在岸边,游鱼光洁如镜的鳞片与浅金色的阳光相映成趣。

湖边的假山都是上好的太湖石,太湖石以皱、漏、瘦、透为佳, 在这花园里的太湖石体态起伏,随着光影变化, 线条若明若暗, 太湖石的风骨和江南清雅毕现, 即使是在南方也不多见如此佳品, 更不用提花园里假山摆放,移步换景的讲究了, 建造这宅子的时候请的必定是显赫大家, 比起镶金嵌玉, 这花园才是万金不换的。

钦朝矿产由安抚使、提刑司和当地知州负责监管, 安抚使负责向望京奏报情况制定生产计划,督收岁课, 还有监督坑户、矿户的作用, 提刑司负责勘探矿场对产额进行查对、稽核, 当地知州有巡历点检之责, 上饶矿场较为特殊,因为当地不仅有铜、铁矿还有一个金矿,官营金矿有官兵驻扎, 由兵卒和囚户开采,铜铁矿是军队和文官体系共同负责,鱼龙混杂,不知道查什么就得罪了某方势力。

邵鄞已过不惑在望京生活多年,官途平平却总被达官显贵包围着,眼力是数一数二的毒辣,上洛安抚使请他暂住的这座别院何等豪奢邵鄞心中有数,但邵鄞深谙为官之道,所谓难得糊涂,况且他是官员,再如何勤勉这天下也不是他家的。

安抚使的宴请他一律接受,贿赂分文不取,汇报的花团锦簇的账面只要不太离谱他也全都呈递,只是让安抚使也一起署名,绝不给他攀扯自己下水的机会,安心坐在宅院里赏花垂钓不去矿场一步,防止看到些什么不该看到的。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上了称连万金都抵不过。

这也是钦朝的惯例了,安抚使盘踞地方多年,对邵鄞不管不问的态度也很满意,双方达成共识,只等着回京,却不知道邵鄞带来的下属官员愤懑至极。

“千里迢迢到了洛州,邵大人却足不出户…”堂内,左下首最末席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靴子上沾着泥土的官员道。

他这一句引起了众人不满,纷纷抱怨起邵大人在陕地境内其他几个矿场巡查时的模样,或官兵先行百姓回避,或在矿场走一圈问两句早就被安排好的农户就给官员一个上的考评回去,敷衍了事,哪里有特遣使的模样。

“想来是邵大人通了神,在宅子里看风景就能尽知天下事。”上首朱衣官员嘲讽道。

即使是文官们在意礼节也是控制不住的假装咳嗽,笑声不绝。

“邵大人历经数朝,又是慈和太后的同胞兄弟,也不得晋升原来也不足为奇。”

“邵大人若有才干,先帝在时就提拔他了,怎么可能让柳…那罪臣家后来居上,有谋逆之举。”官员摇头道,一面是惋惜,一面也是讽刺,这样的家世换了其他臣子早就做出一番成绩让家族兴盛了。

其实邵大人的处理方法没有问题也是钦朝数代来的老规矩了,一团和气平安而归是最重要的,奈何这些官员大多是容皇后摄政后擢拔上来的,都有真才实学,被委派重任都精神一振,寄望于巡检当地课税,找出弊端回去复命,不负多年所学为百姓谋利若是谁能让容皇后垂青几分,以后官运亨通就是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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