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不凡 第5章

幻灯片翻到下一页,排布着各种照片拼成的视觉风格参考。

有扎着马尾辫的啦啦队员健康明朗的笑;还有一手提着滑板,一手正在墙上喷彩绘的穿帽衫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们背着乐器,在落日的海滩奔跑玩闹,或在学校的排练室里通宵写歌,脸上洋溢着近乎虚幻的单纯和快乐。

“真美好啊……”辛西娅的经纪人萨曼莎不由感慨,微笑着指着幻灯片上一张照片:“我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在摄影社,校庆演出之前去拍幕后排练照,那时候看到的校园乐队就是这样。或许他们的技术算不上多好,但那种几个好朋友凑在一起玩乐队的感觉,那么纯粹,那么热烈;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动人。”

项目经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感到不悦,相反地,在美国的社交环境里,人们认为被打断是对方感兴趣的表现。

项目经点点头,接上萨曼莎的话:“没错。我们做市场调研的时候就发现,目前攻击现实黑暗,表露内心痛苦的乐队风格太泛滥了;我们要硬去挤这个热门赛道,一是不符合辛西娅的艺人形象,二是不一定能做出差异化。

“但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一种青春活力的风格,或许反而能勾起听众对青少年时期,那种纯真又充满希望的状态的回忆,或者憧憬。越是经济下行的时候,越需要繁荣美好的幻想;我们认为这种风格很有潜力!”

坐在会议室另一边的,BC音乐学院的负责人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到台上Moon的项目经投来的眼神,也还是固执地凝神沉默着。

“辛西娅,”项目经有些局促,双手十指交叉扣在一起,看向辛西娅:“这个乐队概念,你觉得怎么样?”

辛西娅像是看不清投影似的,缓缓眯起了眼睛,歪了歪头,随后又恢复了原先淡漠的表情,轻轻吐了口气:“我没什么意见。”

萨曼莎有些看不下去,看向辛西娅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辛西娅,这是你的乐队。你如果什么都没意见的话,这个乐队还有什么组建的必要呢?”

辛西娅全然忽视了萨曼莎眼神中的警示,只是轻轻挑起一边的嘴角,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也不会听我的意见,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干什么?”

站在台上的项目经闭了闭眼睛,强撑着保持耐心,解释道:“辛西娅,我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不要太情绪化。我们Moon内部开过五次乐队概念的讨论会,每次你都在场。一切都是大家商量着,一点一点改,最终才定下来的。我们是有充分考虑和尊重你的意见的。”

“是吗?”辛西娅丝毫不怵,仍旧没有要急眼的样子,淡淡地抬起眼皮看向项目经:“真的充分尊重我的意见了吗?我们是开会讨论过五次,我也说了五次我觉得这个概念很蠢;可你们又会说我不懂市场,然后又吵起来……

“明明不管我同不同意,结果已经定了;还要一次一次演这种戏码,有意思吗?”

萨曼莎抬了下眉毛,眉眼间似乎有些惊讶,探寻地朝项目经看过去。

项目经却没看萨曼莎,只是低着头在操作演讲台上的电脑:

“概念的问题很难达成一致的话,我们就先放一下,之后慢慢商量,总有调整的空间。现在我们先看乐手视频吧,把要招募的乐手确定下来,就不拖延进度了。”

辛西娅脸上的笑意发冷,耸耸肩道:“我无所谓。”

项目经没再回应辛西娅的话,也没抬头看她;只是插上移动硬盘,打开了里面的一个文件夹:“先从吉他手看起吧。”

一个乐队除了主唱,吉他手往往会成为最受关注的那一个。吉他手的位置在现场表演中是最容易出彩的;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比主唱本人还要更直接地,影响着整个乐队的音乐风格。

对于以辛西娅为主轴的乐队来说,一个好的吉他手不是要处处完美,更重要的是“恰如其分”。

“这个不错啊,k97号。”辛西娅不知道看到第几个才总算有了兴趣,坐着的上半身稍稍向前倾,用手里的墨镜指向墙上播放的画面:“他很有镜头感,面对镜头非常放松;虽然就是普通排练室里录的,但感觉他已经站在聚光灯下面了。天生的舞台体质,很难得的!”

萨曼莎却有点犹豫:“唔……表现力确实没的说,可是他技术没有很好吧。这首歌和弦跑动比较简单就算了,他solo的时候指弹的部分也很少,只一个劲儿地拽拉杆,我没看到他演奏上的亮点。”

项目经顶了顶腮帮子,没说话,直接切了下一个视频。但这个k97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黑屏中间弹出窗口,询问是否要从头播放。

“哎怎么……就这么切了?”辛西娅惊讶,瞪着眼睛看着台上的经:“刚不是说要做校园乐队风格吗?曲子又不会写得多难多刁钻,技术跟台风相比,还是台风比较重要吧?”

“要是技术不重要的话,我们根本没必要找吉他手不是吗?”项目经抬起头看向辛西娅:“曲子简单的话主唱弹吉他就好了,要什么吉他手?把这种人招进乐队里,除了在台上抢你的风头,其它一点作用也没有。”

BC这边的负责人这时候出了声:“说实话,这些视频里我没看到特别有才气的吉他手。不过说到技术好的话,今年我们流行音乐学院的全奖holder就是吉他手,而且他整体形象也不错。学校这边还保留了他的面试视频,要是没有特别合适的,我们今天之内可以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们。”

“那再好不过了!”项目经面露笑意致谢,丝毫没在意辛西娅几乎翻到天上去的白眼,接着说:“我们接下来看看键盘手吧。”

这次辛西娅没有再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相反,看第一个视频的时候辛西娅就睁大了眼睛。听了十几秒,辛西娅忽然朝台上的项目经挥手:

“能直接拉到八分钟左右吗?”

经点头照做。画面中方才还在不紧不慢地弹奏的人,瞬间像是按了十倍速一样,上下翻飞的手指晃出残影,几乎要把面前那架三角钢琴敲出火星来!但从指尖流出的琴声却丝毫不显混乱,仍旧清晰连贯。

萨曼莎和台上的项目经已然瞠目结舌。一旁坐着的BC学院的老师倒是了然,缓缓点头:“门德尔松的幻想曲,挺不错的。”

老师回头看向后排的辛西娅,问道:“这是到第三乐章了吧?”

辛西娅开心得眼睛都亮起来,奋力点头:“对!而且他没有降速。每秒十六个音符,触键还能这么清晰!我敢说现在流行音乐圈的键盘手,能到这个水平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他愿意来的话我们没有不收的道啊!”

萨曼莎从方才的惊讶中反应过来,朝台上的项目经抬抬下巴:“你怎么想?这个孩子形象也不错的。”

此时的经却很镇定,皱着眉说:“我没觉得有多好,就普通吧。我们的键盘手本来就不需要多高的技巧,流行音乐又不会编很复杂的和弦,也不需要多灵活的手指跑动。

“当然技术好肯定不碍事啊,可要命的是他太木了,一看就没什么舞台感。弹琴的时候表演意识太弱,在乐队里会很格格不入……”

“哎等下等下,”辛西娅忍不住打断,满脸不解地看着项目经:“刚你不是还在说乐手不能抢主唱风头吗?键盘手技术好,还不抢眼,站在乐队里既好用又不造成什么威胁;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情况?”

经疲惫地弓了腰,以手加额,拖长声音有些不耐烦地解释:“辛西娅大小姐,我之前说的那是吉他手的情况,跟键盘手能一样吗?而且我们这才刚看完第一条视频,没必要这么早下结论吧。”

辛西娅偏开头,冷笑一声,双臂抱在胸前,毫不含糊地直直盯着台上的项目经,双目透出寒光:

“喂,你才没必要吧!为什么我说一句你就要反驳一句?我喜欢什么你就要贬低什么?我也不是说我们不能讨论。可表达不同意见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选这么没礼貌的措辞,这么鄙夷的态度吧。不是吗?”

会议室的气氛彻底僵住了。

坐在最后一排的辛西娅,和坐在演讲台上的项目经四目相对,愣是谁也没说话。萨曼莎和BC的老师更是动都不敢动,只能小心地转动自己的眼珠,试着观察判断目前的局势。

忽然,项目经低下头,轻声笑了笑;再次抬头时,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厌倦或惊愕。似乎只是听到了几声恼人的噪音,被哪只不长眼的街边狗吠了两声;惊讶过后,很快就能大度地一笑置之。

项目经笑盈盈地看向辛西娅,用仿佛在哄小孩的声音说:“Sorry啊。今天都是我的错,之后我跟你说话会再小心点的,不生气了行吗?”

辛西娅没做出任何反应,仍旧定定地看着项目经的眼睛。尽管身上那件卫衣很宽大,前胸的部分还是肉眼可见地随呼吸起伏着。

会议室里出现了长达十秒的,真空般的沉默。

“呼……”辛西娅咬了咬嘴唇,缓缓站起来:“算了吧,真挺没意思的。”

辛西娅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扭头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第7章 Vlogger的基本修养

“桑榆!这里。”

谢桑榆刚走进大音乐教室,就看到坐在第三排的吴刚正站起来朝他招手。

谢桑榆早上起得晚了些,所以托吴刚帮他占靠前的座位。乐队课是全系的大课,阶梯教室里一大半的位置已经坐了人;见吴刚忽然站起来招手,大家都朝谢桑榆看过去。

谢桑榆脚步一顿,赶忙稍稍低头,快步朝吴刚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了。

吴刚抬起胳膊肘撞了一下谢桑榆,朝他抬了抬下巴邀功:“怎么样?这位置拍Vlog正合适吧!不谢谢我?”

谢桑榆没说话,幽怨地看了吴刚一眼。

“哦对,”吴刚想到了什么,侧向谢桑榆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说今天有人在学校里看到辛西娅了,你知道吗?你说会不会是她新乐队的人选定了?”

谢桑榆不太相信:“没这么快吧……”

吴刚故弄玄虚地抿着嘴摇头:“那可不一定。我认识一个之前签约过Moon Record的学长,他当时就是不到一星期就收到回复了。据说主要是看提交的视频材料,只要足够有亮点,他们肯定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联系的。”

谢桑榆尝试回忆了一下,问吴刚:“当时招募乐手的贴子里没说表演视频有什么要求吧?你交的是什么?”

吴刚笑:“害,我就把交给BC的视频重新发了一份。申请的时候每天七八个小时地练琴,最近一年在这边都没怎么进琴房,巅峰水平还得是入学前啊……”

吴刚睁大眼睛看着谢桑榆:“怎么了?难道你用的不是申请BC的视频?你又新录了一条吗?”

谢桑榆有些拿不准:“我其实没有弹很难的东西……我想的是,毕竟是进辛西娅的乐队,还是弹她的歌好一点。我就自己弄了一版《As Chocolate》的乐队编曲,用软件把原曲的人声轨扒出来,组合成视频发过去了。”

吴刚倒比谢桑榆有信心得多,拍着他的肩膀说:“弹As Chocolate也很新颖嘛!说不定这就是Moon想要的亮点呢?而且你还有粉丝基础,我要是Moon的话我都不会放过你。”

上课铃声忽地响起来,助教和老师一起从前门进了教室。乐队课要开始了,两人便没再继续聊下去。

乐队课是名副其实的大课,是流行音乐系所有新生的必修课。不同专业的学生聚在同一间教室里,相互认识,彼此熟悉;期末的时候以乐队形式进行演出,再由观看演出的评委和老师共同给定成绩和分数。

老师简单介绍过自己和课程后,便由助教接过麦克风,引导新生们依次上台做60秒自我介绍,好让大家以此为基础选择想要组队的同学。

谢桑榆心中暗叫不好。

他今早错过了闹钟,出门前只随便洗了把脸,飞快地处了胡茬。衣服鞋子都是临出门的时候随便抓的,头发也没;整个人要多潦草有多潦草。

做自媒体那么长时间,谢桑榆早将“外貌管”视为和“不能裸奔”一样底线的事了。像今天这种情况,他把自己裹起来还来不及,居然要站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谢桑榆的第一反应是溜回宿舍,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回来;可教室离宿舍又不算很近,折返一番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就在谢桑榆正焦急地计算时间的时候,身边的吴刚已经站起来,蹦蹦跳跳地去台上做自我介绍了。

教室里的同学被吴刚的风趣逗得大笑,谢桑榆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中只有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看到吴刚挥手走下台,谢桑榆认命般僵直地站起来,把用来遮脸的口罩取下来,塞进口袋,步伐沉重地走到教室前的讲台上。

“大家好,我是谢桑榆,大家叫我桑榆就可以。”谢桑榆有些拘谨地站在讲台的一侧。

“桑榆”这个名字对许多中国学生来说并不陌生,台下隐隐起了些骚动,紧接着又响起一串不约而同的掌声。

“我的名字是中文,发音可能有些困难。不过大家不用介意发音的问题,你们喊我名字的时候我能辨认出来的。”谢桑榆把脸抬得高了些,尽力露出亲和自然的笑。

谢桑榆没听仔细之前的人都是如何自我介绍的,轮到他的时候,说完名字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此刻被上百双眼睛盯着,谢桑榆心中慌乱,眼睛四周乱瞟,很快看到讲台旁边有一架开着琴盖的雅马哈立式钢琴。

谢桑榆的某种潜意识仿佛瞬间被激活了,紧接着便说:“我给大家弹一段我自己写的歌吧!”

坐在钢琴前的谢桑榆能立刻平静下来,一个深呼吸后,眼中只看得见那八十八个琴键了。没有乐谱,也没做任何准备;谢桑榆的十指像是内置了某种程序一样,在碰到琴键的那一刻就被动触发,弹奏出流畅连贯的曲调。

谢桑榆只弹了八个小节,助教抬手示意时间到了,谢桑榆便顺利地鞠躬下了台。

“有点意思啊!”吴刚等谢桑榆一坐下就朝他挤眉弄眼:“这节课下课之后,肯定又好多人找我要你联系方式。你怎么想到要弹琴的?”

谢桑榆还心有余悸,抬手擦擦已然有些湿意的额角:“我就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又不是什么工作面试,我说我做了多久自媒体,有多少粉丝,总感觉像在攀比炫耀似的,很怪。”

吴刚摇摇头:“你在钢琴前面坐下的那一瞬间,跟你讲出你有多少粉丝一样让人震撼。满屋子都是学音乐的,这种上来就敢弹的魄力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谢桑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

“当然有,”吴刚稍稍凑近谢桑榆,小声说:“你开了这个先例,后面大家才敢弹那架琴。你等着看吧。”

接下来的事和吴刚的预测如出一辙。在谢桑榆使用过教室的钢琴之后,越来越的人开始干起同样的事情。

国外的大学和国内的大学最直观的不同,就是很难通过年龄来分辨学生和老师。尤其BC音乐学院的流行音乐系。除了高中毕业直接考进来之外,还有不少学生是工作过一段时间,赚了很多年的钱,却仍旧无法忽视自己对音乐的热情,所以为兴趣和情怀买单,重新进入大学追寻自己的热爱。

谢桑榆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稍稍有些中年谢顶的同学。他上台之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坐在钢琴前面开始弹和弦,把他的自我介绍当即兴歌曲唱了出来。

谢桑榆全程光顾着和吴刚一起欢呼了,全然忘了拍Vlog素材的事情;等台上的同学鞠躬下台的时候,谢桑榆想点结束录制,才发现根本没开始录。

“靠……”谢桑榆小声咒骂,把架在水杯上的手机一把抓下来;转脸向吴刚:“刚你录了吗?”

吴刚已经手快地把视频发了Instory,闻言摘了只耳机,把屏幕朝谢桑榆转了转:“我录倒是录了,但画面很抖,声音也不太清晰。”

谢桑榆疑惑:“画面抖就算了,声音为什么不清晰?琴旁边不是架了话筒嘛,我听着很清晰啊。”

吴刚笑着揶揄:“我俩刚叫得跟返祖了一样,再清晰也该被盖住了。”

“嘶——”谢桑榆朝吴刚皱起眉。

吴刚捂着嘴低笑,憋红了脸,抿着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不说话了。

“大家好。我是爵士吉他系的Balram,我来自英国伦敦。”

台上站着的少年穿着平整的白色衬衫,长到脚踝的笔挺西裤,说着一口纯正浓厚的英音;整个人站得笔直,昂首挺胸,仿佛头上有顶看不见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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