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不是多好的朋友,有心结必须要及时解开;相反地,他俩只要维持一个基本友善、互不侵犯的关系,也就足够了。
就像一段不需要精心维护的代码,即便报了错,只要能顺利跑下来就不用管。硬要改掉这个细节bug,反而会影响整体运行,把简单的问题变复杂。
而眼下,柏然没有精力应对复杂问题。
乐队课更新了课程要求,由于爵士演奏类专业是新开的专业,虽然和流行音乐系其他专业一上课,但期末演出的要求不同。柏然没办法带着同步乐队去考试,而是要组一个爵士五重奏乐队,在期末的时候上台演爵士改编曲。
除了爵士乐队的排练,同步乐队的排练也并没有轻松起来。Moon Record 亲自给出了一版《As Chocolate》的乐队编曲,据说是跟行业内某位大师级制作人约的;由萨曼莎发给乐手们,说这一版也要练熟。
柏然这几天几乎从一睁眼就开始忙碌,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练习。不止专业课,文化类的艺术论课程需要考勤,作为需要前15%绩点的柏然来说,一节也翘不了。同时,同步乐队的前期物料准备、媒体宣发也需要乐手的配合。
这个周六,是乐队成员们要去拍形象照片的日子。
原先的安排是在排练室集合,之后一起去工作室;可等谢桑榆和柏然都到了排练室,通知又更新了。由于辛西娅的上一个行程拖了时间,没办法来BC接上人再走,所以需要大家自行前往工作室。
柏然疲惫到眼神发直,面如死灰地点开拍摄基地的位置。这个地方竟然在旧金山市外。
柏然实在忍不住,真情实感地小声咒骂了一句:“s**t!”
谢桑榆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看向柏然:“不走吗?”
柏然拿起胸前的电子烟狠狠吸了一口,随着深呼吸吐出来,眼睛里总算有了点亮光。
“得走了啊。”柏然背上吉他缓缓站起来。
谢桑榆转向柏然的方向,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一起打车过去吗?”
“我有车的。”谢桑榆愣了一下。抬手挠了挠头:“哦……没告诉你吗?”
柏然吐了口气:“谢谢你,我的资本家队友。”
谢桑榆苦笑了一下,抿抿嘴没说话。
旧金山的阳光依旧很好。柏然默默在谢桑榆身边走着,时不时拿起胸前挂着的电子烟吸一口,再偏头朝一边吐掉。
谢桑榆已经很久没见柏然摘下电子烟了。偶然几次早起出门,遇到晨跑回来的柏然;就连跑步的时候也带着电子烟。
谢桑榆忍不住担心柏然的状态,眼神略显刻意地朝他那边瞟。
“不好意思啊。”柏然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明明比赛是你赢了,现在反倒要你帮我。”
听到柏然说“不好意思”,谢桑榆更不好意思了:“之前比赛的事要不就算了吧?你最近这么多事情要忙,也没精力干别的了。”
柏然稍稍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说:“你不用让着我。就今天吧,之后我确实可能抽不出时间。”
谢桑榆诧异:“为什么要解成‘我让着你’呢?这次我帮你,下次你帮我;人情往来而已啊。”
“可我又不想欠你的人情。”柏然一脸坦然地看向谢桑榆。
“嚯……”谢桑榆咋舌:“这话可真直白。”
柏然撇撇嘴:“我以为你该习惯了的。”
谢桑榆无奈地笑:“我在慢慢习惯了。”
柏然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你对我讲话也可以直白一些,我不会介意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宿舍区的停车场,谢桑榆在一辆白色的日产车旁边停下。
“如果确定是今天了的话,那我就直白点了。”谢桑榆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问柏然:“你来开可以吗?我路上需要处点事情。”
柏然十七岁的时候在英国考过驾驶证,因为当时已经确定了未来的升学路径,所以做了些看上去“不那么紧急”的事情。
“当然可以。”
柏然接过谢桑榆手中的车钥匙去开门,心中竟有些说不清的自豪。
可直到他握上车门把手的时候,才意外地发现——右边的车门没有钥匙孔。
柏然挠挠头,转身看谢桑榆:“我不会开左驾驶位的车……”
英国的驾驶位在右边,甚至很多交规和左驾驶位地区是相反的。谢桑榆想到这里也不敢让柏然开了,忙将钥匙重新拿回来:“我来开吧。”
“可你不是说路上有事情处?”
“那有什么办法?”谢桑榆笑着耸耸肩:“之后再找时间吧,总会有时间的。”
从BC音乐学院到奥克兰的拍摄基地,开车时间要四十分钟。柏然心里忍不住发堵,按照规定,今天分明是该他服务谢桑榆的一天;可从上午到现在,全都是谢桑榆在迁就他。
凭什么呢?他们又不是朋友,谢桑榆有什么义务迁就他?
“别开车了。”柏然越想越心烦,一手抓住谢桑榆的胳膊,微皱着眉拉着人往校门口走。
柏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Uber里输入摄影基地的地址:“我们打车过去,你有什么事情就处,不要因为我耽误时间。”
“啊……啊?”谢桑榆有点反应不上来:“没事啊,如果你今天不跟我一块走的话,我也得自己开车的。这不算因为你耽误时间。”
谢桑榆瞄到了柏然的打车界面,上面的报价将近50美元。谢桑榆叹气:“你是钱多到没地方花吗?”
“你不是把吉他借给我了嘛,再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了。”柏然很坚持,拉着谢桑榆继续走:“比赛的事我不想耍赖。今天该是我兑现承诺,不是你迁就我体谅我。”
谢桑榆张张嘴,想说柏然不需要这么客气;可话到嘴边,想到柏然方才那句“我不想欠你的人情”,谢桑榆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了。
柏然分明叫他讲话直白一些了,可到了该直白的时候,谢桑榆还是下意识地斟酌着语句。
思绪迟疑的这一瞬,那种话到嘴边的迫切感就也消失了。谢桑榆闭上了嘴,还是由柏然去了。
今天路况还不错,半小时就到了。
谢桑榆上车之后一直在打电话,柏然虽然没故意去听,但谢桑榆也无意遮掩。大概是一个品牌PR想让谢桑榆帮忙做推广,双方在商量商品呈现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商量出结果,下车的时候电话就断了。
柏然今天的确很有服务意识,下车之后就站在一边帮谢桑榆扶着车门,侧身给他让出空间;等谢桑榆出来,再把车门关回去。像是某个古老英式庄园里的管家,沉默又恭敬,就差没帮谢桑榆挡着脑袋了。
没办法,这种下出租车帮人挡脑袋的行为,对柏然来说还是太羞耻了。
奥克兰的这间拍摄基地在一片写字楼区里,位置并不醒目。好在萨曼莎提前告诉了工作人员,柏然带着谢桑榆边走边问,还算顺利地找对了地方。
这里是Moon Record扩张后,在奥克兰开辟的一片类似工作室性质的区域,平时会自用也会外包。里面有实拍的摄影棚,也有虚拟拍摄的摄影棚,还有专门录Live的摄影棚。柏然和谢桑榆过去的时候,化妆师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男生的妆本就相对简单,尤其柏然,眉毛和睫毛都清晰浓密;化完基础的底妆和唇妆,再用修容调整一下面部光影,整个妆就结束了。发型也是,柏然的头发本就不长,所以只简单用定型喷雾抓了点造型。
但谢桑榆的头发比较长,发梢几乎落到肩膀的位置;他的造型就柏然的要复杂得多,头上卡了数不清的定型发夹。
柏然准备好就先过去拍摄了。他的衣服是一件白色刺绣衬衫,搭了一条中规中矩的卡其色西装短裤;谢桑榆借他的红色Gibson也成了拍摄道具。
柏然之前没拍过太多写真,但镜头感意外地很不错;在摄影师接连不断的夸赞中很快收了工。
等他回到化妆室时候,谢桑榆才刚从化妆镜前起来,拿着要换的衣服进了试衣间。
“哈啰——”
柏然正仰头喝水,辛西娅忽然从门框一边探出脑袋,挥手跟里面的柏然打招呼:“已经拍完了?”
“嗯,我已经拍完了。”柏然把矿泉水瓶放在化妆台上:“谢桑榆还没有。”
“你们打车过来的吗?”辛西娅双手合十,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因为摄影棚的档期都是之前就定好的,后面还有别的艺人要用,所以……”
“没事没事,都明白的。”柏然无意识地抿着嘴上的唇膏,问辛西娅:“我拍完之后是不是可以卸妆了?”
辛西娅赶忙摇头:“一会儿我们要拍合照的。合照拍完之后还得问问萨曼莎,确定没有别的安排了才能卸妆。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先点东西吃,不影响上镜状态就行。”
“哦……好。”柏然点头答应。
柏然不知道吃东西为什么会影响上镜状态。那是吃进胃里的,又不会胖在脸上。但他本来也不想吃东西,就没管。
杰西卡也到了。谢桑榆的化妆师收拾好东西,便去了隔壁帮两个女孩化妆挑衣服。
柏然拿着瓶装水,坐在化妆间的沙发椅上,见缝插针地用手机做艺术论课的阅读任务。
“呃……有谁可以来帮帮我吗?”
谢桑榆的声音从试衣间里传出来。他在讲英文,语气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有些不安。
柏然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用中文回复:“化妆师姐姐去隔壁帮辛西娅她们了,有什么事吗?”
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就连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也没了。谢桑榆似乎抉择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你可以进来帮我一下吗?这个衣服我一个人不是很好穿。”
柏然一怔,立刻扔下手机起身说“好”。
试衣间虽然听起来像个房间,其实只是化妆室里用布帘围起来的一块,除了隔绝视线以外没有别的效果。柏然先去把化妆间的门关上,才朝试衣间走过去,在布帘外停下:
“我进来了?”
“好。”谢桑榆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柏然听清楚。
柏然伸手掀开布帘进去。帘子是深灰色的,有点遮光;试衣间里光线稍暗,空间也很狭小。谢桑榆小心地后退了半步,给柏然匀了些站立的空间。
谢桑榆的裤子已经换好了,是和柏然一样的一条卡其色短裤。墙上的衣钩上挂着一件设计师西装,背部挖了一个很大的倒U形镂空。
谢桑榆稍稍低着头,白色的衬衫被他捂在胸前,几条系带凌乱地落下来。
柏然跟谢桑榆面对面站着,距离从没有这么近过。光线是昏暗的,可谢桑榆得脸仍旧无比清晰。柏然甚至看到了他眉尾处新修断的毛茬,以及眉毛下方那段很轻很薄的双眼皮褶皱。
谢桑榆继续低着头,声音很小:“这件衬衫是露背的,但是有好多绑带。我试了一下,不太会穿,又怕弄坏了头发……”
柏然点点头:“嗯,我帮你吧。”
柏然伸手去拿谢桑榆抱在胸前的衣服,谢桑榆却紧了紧手臂,朝后躲了一下:“要不你还是帮我叫化妆师吧,感觉不太方便……”
“不方便?”柏然愣了一下,心想化妆师是异性,分明更不方便。谢桑榆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不想麻烦他。
柏然用了点力,把谢桑榆抱着的衬衫拽过来,说:“不用不好意思,说好我今天供你差遣的。有什么好客气的?”
谢桑榆上半身没了遮蔽,肩膀轻微地抖了一下,还是低着头:“那谢谢你了。”
柏然研究了一下这件衬衫,倒U形的镂空和挂着的那件西装如出一辙,只是在镂空的地方增添了交叉的绑带。既有装饰作用,又能让衬衫更修身,贴合每一个穿着者的身材。
柏然大概知道怎么穿了,小心避让着谢桑榆刚做好的发型,像侍弄新拆封的换装人偶一样,拉着谢桑榆的手轻轻地塞进袖筒。
谢桑榆大概不怎么晒太阳,皮肤很白,背只有薄薄的一片,但抬手时,能很清晰地看到牵动的肌肉线条。几乎是和人偶玩具一样完美的身体。
试衣间的诞生,是出于公共场合中个人的隐私需求;当这个空间被共享的时候,人们便开始共享隐私。
柏然和谢桑榆谁都没再说话,布帘里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得过了头,一点一点抬升着当下的温度。
柏然莫名很紧张,下意识去看谢桑榆的表情。那张本就挑不出毛病的脸,被修容和腮红塑成了标准的明星相,隐藏了那些细微的情绪端倪。柏然觉得,他自己大概也是相同的样子,可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微微发烫的手。
谢桑榆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睛看柏然。
柏然下意识地低头躲开谢桑榆的注视,匆忙抓住谢桑榆的另一只手塞进袖筒。一不小心,柏然的掌根重重蹭上了谢桑榆的胸口。
“嘶——”
谢桑榆猝不及防,尖促地吸了口气。
柏然感觉耳边“嗡”地一声。那一声吸气的声音太微妙,他无法判断谢桑榆是不是觉得痛才那样。要不要说句对不起?会不会让场面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