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走在两人前面带路,高跟鞋踩出清脆的声响,边走边小声介绍:“今天的会是我主持的,说是要讨论同步乐队和辛西娅的后续发展,但没说乐队成员要过来。
“项目相关的人这次基本都会在,我还喊来了企划部门的副总。他们看到你们在可能会惊讶,但是不用害怕,所有的多媒体我都会帮忙调好,你们进去之后就只管讲;被打断了也说下去,明白吗?”
萨曼莎推开一扇房间门,打开灯,示意柏然和谢桑榆进去,自己也随后跟进去。
萨曼莎关上门,放低了声音:“一会儿在隔壁开会,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听到隔壁有人说‘人到齐了’,或者‘开始吧’这种话,就立马从这里出来,不用敲门,直接进会议室。什么都不要会,只管把你们想说的全都说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要先去会议室准备一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柏然和谢桑榆交换眼神,同时摇头。
“行,那等会儿见。”萨曼莎点点头,离开休息室。
柏然还是第一次来音乐厂牌,很好奇地趴在毛玻璃墙边,透过条纹状的空隙打量外面的景象。玻璃上被鼻息喷出一小片水雾,很快又消掉。
休息室正对着的是一个影印机,外面的员工们走来走去,很少有停下的。各色的身影如同蝴蝶飞舞,轻盈个性,跟柏然一身端正严肃的样子全然不同,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柏然看够了,直起身,看着谢桑榆一身干净又有设计感的搭配,不由感叹:“你跟Moon的人看起来好像。”
“你也很像啊,”谢桑榆挑眉笑笑,打趣道:“你看起来像Moon的大Boss,CEO级别的。”
柏然并没被逗笑,低下头小声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从穿衣服这一步就出错了吧……”
柏然中学时有读过简单的社会学文章,里面说,人总是倾向于相信和认同和自己相像的人。他因为想要显得可信而特意换上西装,却无法更改自己这张一看就未经世事的脸。
柏然想,现在的他大概像个忽悠人的江湖骗子。
“你衣服穿什么码?”谢桑榆问。
“啊?”柏然一怔:“现在也来不及了吧……”
正说着,走廊里配合地传来由近至远的脚步声。隔壁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几个人边说边笑着进去了。
“算了,试一下就知道了。”谢桑榆没多解释,三两下脱掉自己的外套,又去扒柏然的。
柏然脑袋里“嗡”地一下,几乎要站不稳;克制着小步往后退,低声问:“你要干嘛?”
“不是说我的衣服合适吗?”谢桑榆一根手指插进柏然的领带结,顺势一勾,领带当即散开:“换下来给你穿。”
柏然登时感觉脖子到耳朵全烫起来,眼神颤抖着不敢朝谢桑榆看。
隔壁传来多媒体系统的开机音效,隐约能听到萨曼莎跟人打招呼的声音。柏然不由开始幻想,万一这时候有人看到他和谢桑榆这样,会不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柏然想多了,谢桑榆只是脱了他的西装外套的领带,就停了下来。
谢桑榆把自己的那件牛仔外套给柏然穿上,边套边说:“今天毕竟是正式场合,你身上还是保留一件正装比较好。但领带和双排扣西装还是太夸张了,衬衫就够了。”
说着,谢桑榆又飞快地解了柏然两颗衬衫扣子。
柏然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哦,好。”
柏然和谢桑榆差不多高,衣服大小倒也合适。谢桑榆后退两步,站远一点继续打量柏然,眉毛却皱了起来。
柏然稍稍弓了背,挠挠头:“果然很不适合吧……”
16岁以后,柏然除了制服就只穿运动装了。就算运动装也不会选太时尚的款式,甚至连亮色也不会选,基本全是黑白灰蓝的纯色基础款。
柏然觉得,他和谢桑榆就是地球的两级。谢桑榆是绝对的新奇、亮眼;他自己则是绝对的无趣、平凡。
谢桑榆没会柏然的嘟囔,凝神思索着;忽地一拍手掌,两下将自己的裤腰上的蓝白条丝巾解下来,简单叠好,上前给柏然衬在衣领下面:
“好了!”
白色的外套和白色的衬衫颜色太近,加上丝巾点缀,整个上半身立刻有了层次感。
柏然仍旧僵硬着,望着谢桑榆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谢桑榆抬手捏住柏然的肩膀,朝后掰了掰:“背挺起来,别缩着。”
柏然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可临时换掉衣服带来了太多不确定的心情,此刻的他迫切需要一些鼓励。
柏然微红着脸,看向谢桑榆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我看起来……还可以吗?”
谢桑榆似乎怔了半秒,也似乎没有。太快了,柏然没看清楚。
但柏然看清了的是,谢桑榆对他笑了。
谢桑榆抬手拍了他的肩膀,话语清晰明了:
“帅!”
柏然的心跳毫不变慢,甚至跳得更重了。但很神奇,胸口那种慌乱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信心和勇气重又一点一点充盈起来。
“开始吧。”隔壁会议室里响起模糊的男声。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
这无声的对视里,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钻石一般的坚固。
【作者有话说】
传出去!xsy把br衣服扒了!
第34章 13.勇气是 敢于期待胜利
柏然如萨曼莎所说,直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在满屋子迷茫的目光中大步走到屏幕旁边。谢桑榆也跟着进来,在萨曼莎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柏然大致扫了一眼会议室里坐着的人。除了萨曼莎之外,他一个都没见过。坐在靠前位置的男人穿着西装马甲和衬衫,看起来最商务最正式,应该是萨曼莎提到的策划部副总。旁边有几个人在看副总的眼色,大概率是职能部门的。还有一些人的表情已经从茫然变成了恍然,明显是认出了柏然这张脸;这些就应该是负责乐队项目的人了。
柏然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抬了抬,就在那些人要张口叫出他的名字之前,柏然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各位好,我是同步乐队的队长,吉他手,柏然。很高兴跟大家见面。”
幻灯片切到下一张,上面按时间轴方式列着同步乐队的几个重要节点:立项,发布招募信息,确认概念和成员,第一次排练,第一次拍摄,社交媒体账号创立等等。
“同步乐队的项目是九个月前开始启动的,在充分分析了市场现状的情况下,首先确定了乐队概念,随后选定成员。但是在预热物料发布之后,数据表现大不如预期,乐队的专辑发行计划也被无限期搁置。直到一周前,在辛西娅的带动宣传下,乐队的关注度与讨论度大幅上涨,才给乐队换来了一次发ep的机会。
“不过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花九个月精准布局的策划方案、宣传方案的效果,却比不上乐队成员们凑在一起,随便拍的几段模糊视频的效果呢?”
“怎么能这么比?!”台下传来愤懑的声音:“我们的宣传方案是考虑到辛西娅个人IP……”
柏然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只是停顿够他想要的时间,便置若罔闻地继续讲下去:“公司为同步乐队的项目做了大量前期投入,要是同步乐队没有向好的趋势也就罢了,自认倒霉及时止损就是。可现在乐队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关注,明明有翻盘的可能;就这样放过项目KPI提升的机会,不觉得太可惜吗?
“不过,乐队最初的消极数据表现已经是个预警,还继续执行原先的企划,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各位认为,同步乐队这次的小范围走红,仅仅是撞上了公司原先没撞的大运,还是真的摸到了重整旗鼓的机会呢?”
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再没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全都停下,如同等待双色球开奖一样,一双双眼睛瞪得像青蛙。
幻灯片切到下一张,上面铺着四张图片,是同步乐队观看量最多的几个视频的封面。
“同步乐队的最初构想是青春校园乐队,所以除了主唱辛西娅之外,所有乐手都是学生身份。我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丹尼尔是西班牙裔,我是华裔。
“我们在视频里Jam的时候,也是不同的文化背景、音乐偏好彼此碰撞、彼此启发的过程。而这一过程中的差异被观众们发现、关注,因此引发了讨论。”
下一章幻灯片上是一张词云图,柏然伸手指着图片上最显眼的几处词语,解释:“这些是我们爬取了上述视频的评论,进行文本分析后的结果。可以看到,diversity(多样性)一词的出现频率非常高。同时,青春、个性、indie(独立摇滚)也是经常被提及的词语。
“这些数据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目前大众对同步乐队形象的认知。虽说‘青春’一词也多次出现了,但各位应该都看得出,这跟初始策划中的‘阳光校园’又完全不同。所以我们乐队成员考虑,顺应这一初始印象,更换乐队概念。”
“不是……”台下的项目经气得冷笑:“你知道我们定概念的时候干了多少事吗?你一个词云图就说要换?市场分析呢?竞品分析呢!”
柏然泰然自若地示意幻灯片翻页,继续讲:“青春并不是阳光、清新、美好的;只有回忆中的青春才是这样。我们目前正在真实经历的,更像是一个综合的矛盾体。纠结与迷茫,进退和取舍,想和现实……
“因此我们想,同步乐队可以承载一些乐手们的自我表达。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对生命的看法,愤懑和欢喜,期待和失望。或许幼稚,但一定是真实而可贵的。
“我们对Moon目前现有的签约艺人进行了分析,没有定位重合的艺人。同时,我们也在市场中找到了成功的对标乐队,Side C。去年年初,他们的出道专辑引起了小范围轰动;紧接着的夏季音乐节和巡演的成功,很快让乐队跻身为全美一线音乐团体。
“可是截至目前,Side C已经有近两年时间没有新歌产出,乐队发展也陷入疲软状态。对于新进入者来说,这是绝佳的时机。
“或者反过来讲,也许正因为目前市场上出现了空缺,人们才关注到同步乐队身上与之相似的特点。”
“啧……”项目经忍不住翻了白眼:“Side C那是唱片巨头公司的艺人,一首歌比我们十首歌都贵。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乐队,你们要把所有好歌拿走,其他艺人怎么办?想得可真美!”
柏然已经认得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了,忍不住跟下面的项目经对上眼神。心中暗骂,表情上却看不出太多。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柏然看了项目经一眼,才接着说:“同步乐队有充分的作曲能力,一张EP而已,不需要损耗公司少得可怜的歌曲资源。
“乐队成员们自己排了一首新歌,歌名是《Lightning》,我个人认为完成度比公司给的歌更高。”
说完,幻灯片上的视频开始播放。
机位固定,没有漂亮的运镜和剪辑,乐手们就站在排练室里,弹奏着各自熟悉的乐器,没有program。
乐曲以单薄却有力的人声开始,一层一层加入配器,像大雨将至前的乌云层聚,将主歌慢慢推向情绪高点。衔接部分在重音上加入嗵鼓,副歌片段像烟花绽放,人声尽情呼喊。
乐器编排非常丰富,却并不显拥挤。那些荒唐又激进的呐喊,在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得无比合,无比生动。
这首歌要挑问题,很多;但要说怎么改,又没法改。
那些在常中不恰当的音符,恰恰是这首歌最吸引人的地方,最先在脑海中打下烙印的地方。
视频播完,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很不错的歌。”企划部的副总今天下午第一次开了口:“能让人听完一遍就留下印象,很不容易。”
柏然和谢桑榆的眼睛都亮起来,竖起耳朵听他接下来的话。
副总抿抿嘴:“其实上个月,策划部门已经在做类似的概念策划了。我们也收了类似风格的歌,新团体预计明年会出道。
“所以,虽然是很好的想法,但很可惜,公司无法支持。”
柏然开始慌乱,手心隐隐冒汗,像在需要拿A+的考试里遇到了超纲的题。他曾试想过各种Moon反对的由,也都准备好了辩驳的说辞;唯独没料想到这一条。
柏然伸手扶了一下桌面,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首先,同步乐队的成员已经确定好了,并且已经获得了积极的反响;加之我们有自己作曲的能力,显然,Moon在我们身上的投入产出比会更好。
“相反,组建新团体的风险是非常大的。明年才出道的话,到时候的市场状态是什么样、是否还需要这样的定位来填补空缺,都变成了未知数。这个企划是一个月前才开始的,项目初期策划大幅调整,甚至流产的情况也不少见的。
“不管怎么考虑,还是同步乐队更有投资的潜力,不是吗?”
柏然的心脏跳得飞快,竭力想稳住自己愈发短促的呼吸,眼睛眨也不眨,一秒不肯浪费地观察着大家的反应。
项目经脸上又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却不再开口说话。
“嗯……”策划部副总沉吟一阵,微笑着说:“公司有公司的运转规则,每一个项目,只要出了方案,做了投入,就得看得到成果。
“我不确定这样说够不够清楚,也不太知道要怎样解释得更清楚;总之,很感谢也很感动,你们为这次会议做了这么多准备。也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继续支持、配合Moon的工作。”
柏然听得云里雾里,判断不出自己来这一遭有没有达成目的。
他既不明确接受乐队的诉求,也不讲出他的不满或顾虑,更没打算表明他的态度和看法。
似乎柏然说的话只是他接到的一张传单,他伸手收下就已经足够礼貌,但最多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