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再激动再愤怒,也都不是当事人,没法代替辛西娅做决定。
辛西娅仍旧在哭,纸巾扔了一张又一张,呼吸抽搐着,甚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进乐队以来,辛西娅在大家面前从来都是平和的、稳定的;面对压力和困难时坚韧又强势。那么多掌声是因她而起的,那么多喜爱是为她而来的。她向来夺目、耀眼。
从来都是她在张开羽翼保护乐队发展,似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可靠和强大。直到今晚大家才意识到,原来辛西娅也会受伤,会难过到这种程度,也会脆弱得像个小孩子,会恐惧到泣不成声,会哭得如此狼狈。
萨曼莎听得心颤,咬了咬牙:“算了,不就是报警吗?辛西娅,只要你说你想报警,要追责,我连夜帮你去弄!公司那边我去交涉,最大不过是我丢份工作,有什么的?反正这公司我早就看不惯了!”
丹尼尔也说:“对,你别害怕,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我陪着你。”
辛西娅的后背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不同于之前抽噎时的颤抖,而是很恐惧地,缩着肩膀抖了一下。
哭声停下,辛西娅红着眼睛抬起脸,果断地摇头:“不,不要报警。”
第69章 25.一个晴好的春夜
两年前。
辛西娅的歌手事业如日中天,知名度、专辑收益几乎都以垂直姿态上涨。社交媒体上的粉丝越来越多,线下演出一场比一场火爆,线上的后援站也如同雨后春笋,各种活动物料层出不穷。
裂痕产生于一封表面平平无奇的粉丝信件。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收到的信,她只记得自己读完后的那个瞬间,心跳快得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信中毫无疏漏地写出了她近一个月来,每一次公开行程入住的酒店房间号,并且详细列出了她每天晚上熄灯的时间。信封里还附上了几张对方自以为拍得很好的照片,全都精准捕捉到了她近乎走光的瞬间。
辛西娅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团队,报给了公司。自此之后,她每次进到酒店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窗帘。当时的助也会在她进房间之前帮忙检查,去问前台要备用房卡收在团队手里,杜绝一切可能的危险。
或许是对方没了可乘之机,之后的信件也不再提起她的酒店房间,辛西娅也渐渐地快要淡忘这件事。
某次商演结束后,整个团队和主办方一起去了一个派对;回房间时已经十二点,辛西娅很累了,草草卸了妆冲了澡,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窗帘拉得很严实,没法判断具体的时间。辛西娅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手却碰到了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头发自然卷的男人,鼻子发红,鼓起的脸颊上有一层雀斑。此刻他就侧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辛西娅,朝她无声地笑。
辛西娅吓得身体猛地一颤,从床沿跌下去,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瞪大双眼剧烈地呼吸。
待她反应过来,她连鞋子都没穿,起身就朝门口飞奔,迅速扭锁开门出去,把那人关在房间里,用后背背死死抵着门板。
里面的男人动作也极快,几乎在辛西娅关门后的下一秒就冲了过来,用力拍门、推门,一遍一遍叫着辛西娅的名字,说他喜欢她。
辛西娅用尽全身力气抵着门,光裸的双脚一遍一遍在地毯上滑开。门内的男人发出怪异的呻吟,浑浊的喘息声像是带着粘液的触手,从她的耳孔直穿入心脏。辛西娅再也忍不住,在门外大声哭叫起来……
酒店房间里,辛西娅打了个激灵,从可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额上已经又冒了一层冷汗。
她去玄关把屋子里所有灯都打开,拧开一瓶柜子上的水,翻出备在包里的药,倒了两颗吞下。
像是终于有了一点力气,辛西娅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和摄像功能,从门口到房间,把每一个柜子都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沙发底、茶几底、床底都没放过。
辛西娅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即便检查完了一遍,却仍旧没有安心的感觉。像是食草动物天然有对危险的感知,眼下分明一切如常,但她就是有预感,这个空间里危机四伏。
酒店的窗帘很厚重,遮光性很强,是辛西娅住进来后亲手合上的。
她觉得此时窗帘似乎在动,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关了窗户;想要再定睛仔细看时,那窗帘又不再动了。
辛西娅拿着手机的手无端地颤抖起来,呼吸霎时间变得急促,胸腔里的跳动直冲头顶,眼前一阵晕眩。
要去检查的,要去的。
辛西娅这样告诉自己。
可一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一样,连往前迈一小步都很困难。
辛西娅快要被脑海中的不安感逼疯,眼泪几乎是无意识地蓄满了眼眶。她整个人无力地靠上墙壁,用手捂住嘴巴,担心自己的哭声会惊扰窗帘后面的人,只敢闭着眼睛,用鼻子剧烈又无声地呼吸。
笃笃笃。
辛西娅吓了一跳,惊恐地扭头朝门口看去。
“辛西娅?”外面是杰西卡的声音:“辛西娅你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辛西娅松开手,闭着眼睛,手按在心口强作镇定。又对着镜子看了看,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红得很明显,才走去开门。
门外的杰西卡已经换了一身睡衣,戴着发圈,脸上敷着薄薄一层透明的睡眠面膜,胸前抱着酒店的枕头和棉被。
辛西娅愣了愣:“这是……”
杰西卡朝她笑,侧身进来,把门关上:“想说你今晚或许希望有人陪,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就主动过来了。不介意吧?”
辛西娅也笑了,抿着嘴巴摇头。想要伸手抱抱她,可担心自己没换衣服,弄脏了她的睡衣,又悄悄作罢。
她稍稍侧身,给杰西卡让出足够的空间:“床在里面。”
“嗯!”杰西卡笑着点头,走去床边,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放上去。
杰西卡重新转身,看着仍旧衣冠楚楚的辛西娅。她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久还没洗澡,只是说:“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我就在门外,别担心。”
辛西娅心口忽地软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谢谢……”辛西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杰西卡笑着推她:“快进去吧!”
不一会儿,洗手间里传出了水流声。
杰西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从玄关开始,重新将每一个柜子打开看了一遍,又弯下腰,把所有底部有空隙的家具都检查了一遍;最后,看着悬垂到地面的厚重窗帘,犹豫了一下,上前全部拉开,又重新严丝合缝地拉上。
笃笃笃。门口忽地又响起敲门声。
杰西卡才刚检查完,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
“辛西娅?你在吗?”是柏然的声音。
杰西卡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前去开门:“你怎么……你俩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的不止柏然,还有谢桑榆。
谢桑榆撇撇嘴:“跟他想到一块了,在门口遇上的。”
杰西卡哭笑不得:“进女孩子的房间也能想到一块儿?你俩开什么玩笑。”
虽然这样说着,杰西卡还是侧了身,让两人进来:“先等会儿吧,辛西娅在房间里洗澡。”
柏然边朝里走边解释:“今晚发生那种事,我想着她可能会害怕,有个比较熟悉的异性陪着或许会安全点。而且她的房间不是被前台升成套房了嘛,要是她不介意的话,晚上我占个沙发看着点也好。”
谢桑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刚才看汤姆录的视频,那个变态摸那一下太肆无忌惮了,手张那么大,捏那么紧……反正我看着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放心不下。”
杰西卡忍不住笑:“那怎么办?房间里沙发只有一个,你俩内部商量一下谁睡?”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脸上都显出些尴尬。
杰西卡还想要调侃两句,刚张开嘴,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门外,汤姆、丹尼尔、萨曼莎三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看到门里站着的杰西卡、柏然和谢桑榆,全傻了眼。
晚上,辛西娅的这间套房里拥挤异常。
汤姆和丹尼尔夜里有打呼的风险,睡在了房间外面,把守房门;杰西卡和辛西娅睡在床上,没有多余的位置,萨曼莎就睡在床边的地上。
碰巧房间窗户的锁坏了,论上从外面也可以轻易破开;于是柏然和谢桑榆也留了下来,在床尾打了地铺。
房间和起居室之间的门开着,玄关亮着一盏暗灯,暖色的光一路撒到门框,勾勒出几处被子隆起的轮廓。
没有人说话,但大家都没能睡着,翻身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抱歉……”床上的辛西娅小心地出了声:“大家睡得很不舒服吧?要不要……”
“不要。”辛西娅话没说完就被杰西卡打断了:“我们不回去,说好了今晚跟你一起睡的。”
房间外的丹尼尔也搭话:“就是,明天又没有演出,睡不好也没事。”
萨曼莎补充:“就算我们回去睡,今天晚上也一样睡不好。大家凑在一起,至少还能安心一点。”
辛西娅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重新开口时,语气里夹杂着些许失落:“抱歉,是我太脆弱了吧。害大家也跟着担心了。”
“不是你的问题,”谢桑榆柔声说:“所有人面对这种事都会气愤,会害怕;身为旁观者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当事人了。这不算是脆弱。就算是,你也完全拥有脆弱的权利。”
杰西卡在被子里探出手,牵住辛西娅的手掌,在黑暗中用力紧了紧。
辛西娅忽然觉得鼻尖发酸,眼眶似乎又要涌出眼泪来。平复了许久,方才按捺住不安和恐惧,悠悠开口:
“我应该没告诉过你们,两年前我为什么会忽然隐退吧?”
床边的萨曼莎一惊,上半身微微坐起:“辛西娅,你知道你不必说的。”
“没事,”辛西娅吸了吸鼻子,尽量做出轻松愉快的语调:“两年了,事情早就该过去了。
“两年前,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的庆典活动请我过去演出。演出结束后,我们跟人去了派对,喝了点酒,回酒店的时候太累,没怎么注意就睡了。
“但其实,下午的时候,一个男人就复制了酒店的房卡;进去之后脱得精光,藏在我的床下面。等我回来,躺下睡着,他才从床下爬出来,跟我躺上同一张床。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侧躺在床的另一边,笑着盯着我看……”
辛西娅哽咽了一下,手将杰西卡的手握得更紧:“后来去警局,对方是初犯,并且没有跟我有过身体接触,只判了缓刑,赔偿了一笔精神损失费。
“下了法庭,他借着要道歉的名义找到我,告诉我他觉得这一遭太值了。比他追过的任何一场演出、音乐节、见面会都要值。
“他只损失了一笔不痛不痒的钱,我却会因为这件事记住他一辈子,永远忘不了那一张侧躺在我身边的脸。
“他说对了。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就是这个噩梦,根本不敢让自己睡着,工作也是这个时候停下的。”
“靠!”门外的汤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拳头用力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低闷的声响:“这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九层!”
“别激动,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辛西娅又变回了轻快的语气,顿了顿,继续下去:“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们。
“如果我只有一个人的话,别说写歌了,我甚至没有站上舞台的勇气。我知道自己身边站着你们,才敢尝试着面对观众,重新开口唱歌。否则,我大概要一辈子被困在那晚的拉斯维加斯,困在那场噩梦里。
“当然,现在的我或许也不算完全走出来。我不想报警,是因为我忘不了那句话。那个人,会因为被我永远记住,而为自己的行为洋洋得意。
“我绝对,绝对!不想记住他。”
辛西娅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有名有利有事业有作品。可这么优秀、这么厉害的人面对骚扰,却还是找不到有力反击的方法,只能默默承受伤害。
杰西卡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我们无论成长到多强大,也总有人找得到轻易刺伤我们的办法。”
丹尼尔咋舌:“不会吧杰西卡?连你也……你家不是有好多钱?你家里人不是也很支持你的梦想?”
杰西卡苦笑:“是啊。除此之外,我还是我家最小的孩子。父母有很多陪伴我的时间,家里生意的担子有我哥哥在扛。我从来没被限制过人生选择的自由,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得到全方位的支持。这种人生还能遇到什么困难呢?
“可是,咸猪手、造黄谣,这些事我在高中就经历过了。那时候,我也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