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也跟着摇头:“你确实不懂。”
下午六点,萨曼莎从旧金山打来了视频电话。
五个人正坐在杰西卡家的私人海滩边,一人端着一杯Martini,沐浴着粉紫色的、轻纱一般的落日。
“假期很愉快嘛!”
萨曼莎在镜头另一边挥了挥手,朝大家笑着;只是笑容看上去很疲倦。一天不见,感觉视频里的萨曼莎脸都小了半圈。
“情况还好吗?”丹尼尔忍不住问;一想到之前看到的评论,心中的惶恐和慌乱瞬间映在了脸上。
萨曼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问起成员们:“你们那边还好吗?桑榆和柏然的事是不是吓了你们一跳?”
杰西卡嘿嘿一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们全都问出来了。等下次旧金山见面,我把他们的爱情故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跟你讲一遍!”
辛西娅也凑上前:“萨曼莎,Moon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加班?你一飞回去就开始工作了吧?衣服都没换。注意身体,别累坏自己。”
“嗯。”萨曼莎点了点头。
“孩子们……”镜头里,萨曼莎的画面像是卡了几秒,方才接上:“这次的事情,比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
“珍妮的过往越扒越有,有人自称是她十岁起的朋友,手里的猛料很多。我们好不容易把热度降下去一些,对方就放一个新的料出来,反反复复。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东西,也摸不准这件事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合作品牌看不到积极的信号,已经有不少提出解约了。
“粉丝舆论也不好,乐队官方账号已经关了评论。现在基本能确定,今年我们的三个提名,应该不会有最终获奖的可能。”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屏幕另一边的五人脸色凄然,纷纷愣着说不出话来。
萨曼莎又笑了笑:“我也纠结过,要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但想了想,你们有权利在知晓一切、充分思考的基础上,做出自己的判断。”
萨曼莎脸上的笑仍旧保持着,却已然勉强又生硬,眼中隐隐泛着泪花:“不论如何,你们,同步乐队,是我进入这个行业十年间,带过的所有艺人里,最喜欢的。我相信你们的承受能力,也尊重你们的一切决定。”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剩两章完结!
第96章 5.我找到了更有力量的事
视频电话结束,最后一段落日也消失了,天空只剩下灰暗的浅紫色。
一阵海风席卷,浪花重重地扑上海滩。冰凉的海水瞬间漫过半截小腿,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员们这才像是醒了过来,纷纷将自己的手机开机,去看那些被他们屏蔽了好几层的消息。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一天而已,珍妮和丹尼尔的八卦词条已经换了好几茬,同步乐队的官方声明被压在很靠后的位置,讨论量不到前者的五分之一。
家人和朋友的消息一拥而入。有关心的,有好奇的;躺在通讯录八百年的人也发了消息,带红点的聊天框翻了十几下才到底。
五人兀自沉默了二十几分钟,看完了所有的消息,方才颓然又愣怔地抬起头来。
“大家,萨曼莎说的意思,你们听明白了吗?”辛西娅率先开口:“合约的事怕你们不熟悉,我再多解释一下。
“除了我之外,大家的合约都是一年期的;也就是说,如果不续约的话,两个月后合约就会过期。听萨曼莎的意思,Moon的续约意愿不算强;加之现在遇上的问题,就算能顺利续约,乐队拿到的资源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好,演出机会也不会多。
“如果不续约的话,Moon跟乐队就没有关系了。大家能私下聚在一起抽空排练,能自己找机会接一些小型演出,不用给Moon分成。我的个人合约还在Moon手里,所以如果不续约的话,乐队想要继续上台演出,就需要另找主唱。”
“那你怎么办?”丹尼尔蹙眉,担忧地看着辛西娅:“你不是有舞台恐惧吗?最开始就是因为你没法单独上舞台,才会有同步乐队啊。”
辛西娅眼神暗了暗,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状态好多了,一个人上台也不会恐慌。
“其实目前的状况,不管大家解不解约,都会有一段时间很难接演出,情况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我了,我主动提起,就是想说,没关系的。
“能有机会跟大家共事,一起jam,一起写歌,一起表演……我觉得很幸福。这一年里,我成长了很多,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新的可能性。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我也不想成为大家的阻碍。一旦要续约就是整整五年,眼下这个节点太不巧,连我也想不出什么劝你们留下的话。
“你们年纪都还这么小,有太多能做的事,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我希望你们可以慎重考虑,不要因为觉得愧疚、亏欠,影响你们的最终决策。你们的人生是自己的,只要不亏欠自己就够了。”
日落之后,空气里多了些来自海洋的潮湿。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在一片寂静的沙滩上显得尤其刺耳。
谢桑榆听出了辛西娅的意思,看向丹尼尔问:“丹尼尔,今年九月你要去波士顿读大学了吧?如果没发生这次的事,你原先是怎么打算的?”
丹尼尔垂下眼皮:“我原本是想再推迟一年入学的。波士顿大学的课程不算轻松,离旧金山又很远,排练和演出都不太方便。我父母不太乐意,已经轮番劝过我很多次了;可是难得乐队发展得这么好……”
丹尼尔说到这才发现,原先用来与父母解释争辩的由,此刻已经不适用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不再出声。
杰西卡拍拍丹尼尔的肩膀:“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但起码至少……你还有地方可去。”
杰西卡小声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
她今年就要从BC毕业了,本以为自己进了乐队,成了鼓手,总算是家人眼中的“有事做”了;可现在乐队这个状况,不会发歌也不会演出,她就没了继续游离在“正事”、“家族企业”之外的由。
杰西卡虽没特意提过,但随着同步乐队慢慢出名,她的身份也不再算是秘密。她们家族是Splash乐器的实际拥有者。最开始她往BC的排练室里换鼓,只是她跟哥哥捎一句话就搞定的事。
她家在媒体面前不算高调,但也没到隐姓埋名的程度。一开始战火只是烧到成员自身,但过去没多久,作为半公众人物的杰西卡的家人也成了目标;这事也几乎成了Splash的品牌丑闻。
可打开聊天软件的时候,家人发来的消息全是安慰她的;让她在马里布跟队员们好好放松,好好休息,不要被网上的言论影响心情。
丹尼尔见杰西卡这样,脸色也变了变,柔声问她:“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杰西卡抬起头,笑了笑:“能怎么办,Splash的大门朝我敞开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希望我进公司。
“我家所有孩子都从小就很喜欢音乐,也都学过乐器。但我大哥大学的时候主动读了商科;我二哥好一点,读了艺术管。只有我从小到大,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很纯粹;从不会有必须妥协的情况。
“但说实话,我有点不敢继续这么任性下去了。因为我热爱的事物、想做的事情,开始伤害到了那些一直在用尽全力保护我、珍爱我的人。”
柏然也在手机上看到了Splash的词条,不少人参与了线上联名抵制,连带着几个代言人也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杰西卡……”柏然想安慰安慰她,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你还好吧?”
杰西卡点点头,笑容里有些失落,又像是如释重负:“我还好。只是忽然发现,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洒脱。我也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也会因为这些东西而纠结、痛苦,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柏然心中一阵凄凉,忽地想起陪谢桑榆一起熬夜开车的那晚,无意间播出来的那首《开到荼蘼》。
大家为了做好同步乐队,曾同上位者据力争,也曾为了写歌几乎住在排练室里。能到今天,没有一个人愿意轻易放弃。
可这个世界本就瞬息万变,永恒的东西太少太少;转眼间,眼前的一切都在暗示着结束。
一年前,五个人因为机缘巧合聚在一起,满腔热血地追逐一个多舛的音乐梦想,他们从来没有害怕过。
一年以后的现在,在加州朦胧的蓝调时间中,五个人冷静且沉默,各自着脑中的万千思绪。
夏天要结束了吗?
这段兵荒马乱又意气风发的、明媚而热烈的、珍贵的青春,好像要结束了。
正如太阳会落下,时间会向前;人也无法长久地停在同一个地方。
晚上,辛西娅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临时决定回旧金山一趟,为了赶飞机,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杰西卡和丹尼尔吃完晚饭后就各自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打电话跟父母家人商量之后的安排。
柏然和谢桑榆各自穿了件薄外套,按照白天的约定,一起出门又去了屋前的那片海滩。
夜里海浪静了下来,月色清澈明亮,在泛着细波的海面上投下细碎的鳞光。风声清浅,吹来山林中几声断续的鸟鸣。
柏然和谢桑榆在沙滩上坐下,一时都没说话。
“剑桥的事情,怎么样了?”谢桑榆在柏然耳边冷不丁开口:“我俩拿的合同是一样的,平时也不见你买什么奢侈品;去上大学的话,你存下的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柏然缓缓转过头,看着谢桑榆:“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谢桑榆眨眨眼睛,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傻了吧?为什么不说?成员们不知道你家的事情,但我知道啊。我知道你有多想去圣约翰学院,知道你多不喜欢BC;你一开始加入乐队,不就是为了能去剑桥吗?
“虽然听上去很像风凉话,但现在这个时机,对你来说其实挺合适的。”
柏然的表情看上去木木的,听完谢桑榆的话也没多大反应,一只手覆在膝盖上轻轻摩擦着。半晌,他才问:“你……没想过留我吗?”
谢桑榆苦笑:“当然想过啊,但我做不出这种事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多想去剑桥,你为了这个目标做出了多少努力;我当然要支持你了。
“柏然,爱情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你还很年轻,二十岁都不到;今天你可以因为爱情选择留下来,明天你就可能为此后悔。你跟我都清楚,对你而言最优的选择是什么。”
柏然心头一酸,嘴里泛出苦味:“那你呢?”
“我?”谢桑榆沉吟了一下,目光望向面前的海面:“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些我曾经追求的东西,我都得到过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幸福,勇敢走向想去的地方,不要在二十岁的时候留下遗憾。”
“如果我说,我的决定是要留在BC呢?”
谢桑榆眼神骤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朝柏然看过去,嘴唇微张着愣了半晌,才想出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我会劝你不要这样。”
柏然笑了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拿了下来,牵住了谢桑榆:“我也劝了自己很久。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件事。剑桥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水到渠成,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要分别,是……很迷茫。”
谢桑榆不解:“为什么会迷茫?这是你的梦想啊!”
柏然握紧了谢桑榆的手。音乐人十年来的坚持全记录在指尖的琴茧上,那种稍硬的触感很明显;以至于每一次用力牵手,谢桑榆都会一瞬间想到这件事。
柏然仍旧笑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迷茫不是很正常吗?”
谢桑榆一时失语,竟不知从何反驳。
柏然继续:“我知道剑桥是我的梦想。室内乐、古典乐,这是我从小学开始就开始接触,并且也不断为之努力的事物。
“这个梦想开始的时间太早了,以至于我现在想起,甚至不太确定这个梦想最初是哪里来的。
“是因为幼儿园老师说人人都该有个梦想?还是小学为了参加演讲比赛,写的那篇关于梦想的稿件?还是因为我成长的过程中收到太多称赞,让我觉得自己就该去做室内乐,就该西装革履地坐在乐团里,在音乐厅的舞台上表演?”
谢桑榆打断:“柏然,最近乐队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有怀疑有迷茫是正常的。但这都只是一时。你学乐器这么久,肯定也没少经历过不想练琴的时候吧?这是同一个道,别被它蒙蔽了。”
柏然摇头:“不是的。其实,从上一次我们在这片海滩上的那晚,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给自己写歌。不是作业,不用考虑音程调式怎么足够有技巧地组织,不用被某个时期、某种风格限制,只是写自己喜欢的、想写的东西。
“我那时候才发现,创作是一件这么有魅力的事情。原来,那些被人称颂了几个世纪的音乐家,他们最初在尝试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而之前的我,只会盯着那些复杂的曲谱,尝试分析每一个乐句乐段的精妙,努力让自己表达出他们想表达的东西。”
柏然顿了顿,想起在Moon的会议室里,自己对着一张幻灯片,大言不惭地讲同步乐队要发出独特的、属于他们的青春的声音。
而那时候的他,甚至没正式自己写过一首歌。
“加入乐队后,我的思维改变了很多。我们在纽约找地方排练的时候,你也看出来了。你问我为什么忽然开始这么在乎听众,这不像是我一贯的创作念。
“我也被自己吓到了。我变成了一年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人。
“我变得傲慢无礼,自命不凡。我觉得用音乐表达自己,比用音乐表达某个过世的作曲家感觉好多了。
“我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剑桥,毕业之后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帮几百年前去世的作曲家重现他们的灵魂……”
柏然摇摇头,缓慢却坚决:“不了。我已经发现了在我看来更有力量的事。”
谢桑榆像是还在消化柏然的这番话,稍稍睁大眼睛。这次换他愣住了,海浪扑上沙滩足足两次,谢桑榆就这样动也没动。
“干什么?”柏然笑笑,捏着谢桑榆的手,用肩膀碰了碰他:“我说我不去剑桥了,不跟你异地恋了,你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