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迈阿密现在温暖如春的天气,以及外国人热情奔放的性格……闻人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自己好像没有任何阻止他去美国的由。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办吧。”失落地站起来,他近乎垂头丧气地走向玄关,仿佛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只能丢盔弃甲,灰溜溜地离开。
望着他明明西装革履,却如同丧家之犬的背影,洛城心口针扎般的痛了一下,隐隐紧缩,但到底还维持着基本的智:他必须得出国透透气,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不然真的要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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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洛城要去美国的消息,敏姨难以置信地怔了一会儿。但想到什么,她又笑着释然了:“也就一个月而已嘛,拍完就回来了呀。”
最近阳光好,北风呼啸,空气又干又冷,正适合做腊味。洛城这家伙,去年过年时发信息向敏姨撒娇,说今年跟她一起做各种腊味,结果真到了时候,却要跑到地球另一面去晒太阳。敏姨坐在露台的阳光下盐渍猪肠衣,一边用温水漂洗一边揶揄道:“谁说要陪我一起做腊味的,嗯?现在又想跑了?”
洛城把月凨圈在怀里,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赔笑脸:“敏姨,我现在不就陪着你嘛?应该说,我陪你做了腊味,可惜没机会吃了!你应该心疼我才对。”
敏姨好笑地睨他一眼:“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吃?”
洛城又嬉皮笑脸的:“人家要开机了嘛,这一天天的都是钱呐,我肯定不能耽误人家,对不对?腊味做好了,你放一些在冰箱里,我三月份回来吃也是一样的。”
“不带月凨去吗?”既然他去意已决,敏姨叹口气,也不再多留,转而这样问他。洛城低头搓一搓女儿的圆脸蛋,无奈道:“片场乱糟糟的,我也没空照顾她啊。再说了……闻人律肯定不想我带她去的。”
不想吗?敏姨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这可不一定。
过两天,恰逢周末,闻人律终于偷得半日闲,待在家里休息。吃过午饭,洛城带月凨去房里午睡,他没有睡意,就到露台上看敏姨打那些刚晒上去的腊味。
买了衣架充做晾晒架,一排排油红发亮的腊味晒在阳光下,被北风吹得迅速干缩。敏姨在架子下面垫了报纸,用花池里的鹅卵石压住四角,防止被风吹走。太阳将腊味晒出许多油滴,晶莹透亮地挂在肉尖末端,不时滴落下去,形成一排细密的油迹。闻人律静静地看着,忍不住想,他家大概是这小区里唯一一个自己动手做腊味的吧?
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的和谐。
想起这腊味是某人提议做的,闻人律迎着风苦涩地轻笑一下,道:“明明是他嚷嚷着要做这些东西……给他做了,他又要跑,连月凨也留不住他。”
敏姨细心地将靠在一起的腊肉分开,闻言露出笑意:“阿城不是那种妈妈。”她说,“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什么的,他不会做的。”
“你在家,我又在家,月凨有人照顾,他怎么可能留下来?……他像梦娟。对孩子肯定是爱的,但是呢,他会觉得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现在月凨还小,一个月对她而言没什么实感,一眨眼就过去了。妈妈在或者不在,她也不是很明白。我知道你不想让阿城走,可他是真的很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你就让他去吧。反正月凨在这里,他飞得再远,终归是要回来的。”
“我知道……”失落地垂下脸,望着露台上的塑木地板,闻人律坐在椅子上,双目空茫:“我就是有点不高兴罢了。”
好腊味,转头瞥见少爷脸上郁郁寡欢的表情,敏姨心思灵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忽然有些高兴,抿着唇笑起来,了然地从他身旁走过:“你放心,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们之间连孩子都有了,还怕拴不住他么?”
闻人律发着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敏姨说了什么。他忙不迭紧张地跟进去,小声掩饰:“敏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敏姨也由着他狡辩,并不戳破,只嘴边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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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降温后,申城下起了大雪。
1月26日那天,霍华德兄弟的电影演出合同寄了过来,让他们签好字之后由洛城直接带过去。下午四点,闻人律签好合同提前下班,准备回家让洛城签字。可进了门,这人居然一反常态的不在家!他心里不由一凛,惊慌失措地问敏姨:“洛城去哪儿了?”
“阿城说他去医院查一下激素,看看要不要打那个补充的针。”敏姨说。
……原来是去医院了啊!内心稍安,但想到前阵子的风波,闻人律还是不放心地打了个电话过去:“你怎么自己去医院了?帽子口罩戴了吗?”
“能不戴吗,我又不傻!”洛城一身黑衣穿行在医院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帽子上、肩膀上落了几片雪花。高大身材的虽然惹眼,但众人都忙着看病挂号,对他并无太多关注。听筒里,闻人律的声音在蜂鸣一样的背景音中听起来分外清越:“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打补充针,难道你的身体又不对劲儿了?”
“暂时还没有。”洛城走到电梯厅里排队等电梯,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头颅,仿佛某种群居的小动物:“之后我不是要去迈阿密待一个月么?我怕在片场出问题,万一引起骚乱……干脆提前过来打两针。”
听筒那头停顿两秒,好像才想起有这个隐患,声音里透出一丝后怕:“好,我明白了。出发之前你完整地打一个疗程吧,防患于未然。”
“……唔。”挂了电话,洛城走进电梯,忍不住将手伸进口罩里摸了摸最近长出来的胡茬。
不多时,他走进性别科的办公室里。张主任第一次在风波之后看见他,不禁非常感慨,激动地迎上来用力拍他的胳膊:“终于是挺过去了……哎哟,可担心死我了!你们公司现在是什么打算呀?开始给你物色下一个对手了吗?”
“物色什么对手。”洛城淡淡地翻一个白眼,坐下来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下巴上的淡淡胡茬:“现在UFC那些人联合抵制我呢,没一个接的!唯一一个有想法的,他老板跟我们还是死敌,根本不让他和我打!你说这些人搞不搞笑?”
他义愤填膺时,张主任却没有在认真听,倒是把一双眯眯眼睁大了,仔细打量他下巴上的胡茬:“我看你目前状态挺好啊?怎么要来打补充剂。”
“下个月我要去美国拍戏,去一个月。怕激素出什么问题,就先来找你打预防针。”
“去拍戏啊!”张主任惊讶两秒,又问:“闻人老板跟着一起去吗?”
“他?”洛城莫名其妙地拧起眉:“他不去啊,为什么这么问?”
“哦,他不去的话,那你应该不用打。”张主任淡定道。
洛城一怔:“为什么他不去,我就不用打?”
“现在麻省综合医院那边也有一个激素紊乱的病例。他们发表了阶段性研究的结果,得出结论说,性激素波动跟心情和爱欲是正相关的。意思就是,只要那个刺激源不在身边,你的激素就会恢复稳定。既然这次闻人老板不跟你一起去,你应该暂时不会出现Omega化的趋势。”
洛城坐在桌前,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正相关、什么刺激源,乱七八糟的什么鬼东西……脑子艰难地解了好几个来回,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瞪大眼,面色爆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才没有喜欢他!”
张主任被他虎吼得一个激灵,眼镜儿都跌歪了,赶忙戴好:啊?没有吗?紧张地偷瞟一下他的面色,操,都红成猪肝了还说没有呢!张主任瞬间鄙夷,暗暗翻个白眼: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对面,洛城还在兀自凌乱着,瞪着眼睛思考如何反驳。突然,他想到什么,立刻拍桌子道:“我现在就住在他家呢!住大半个月了。照你说的,我早该热潮期了,怎么没有反应啊?!”
张主任睨着他,幽幽地道:“你最近心情紧张不,压抑不?”
洛城顿时哑口无言。
张主任露出“那就是了嘛”的了然神情,语重心长道:“激素这个东西,刺激源往往不是单一的。你现在处境不佳,自然没兴趣搞那些儿女情长……”
“那……!”洛城却像抓到什么关键信息一样,面色凝重地一把钳住他手腕,痛得张主任露出了痛苦面具:“意思是说,以后我如果跟他接触过密,还是会有Omega化的可能,是吗?”
张主任龇牙咧嘴,把手一点点往回抽:“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洛城神情恍惚,终于松开手,好像陷入了某种左右为难的困境中。半晌,他苦笑一下,回过神来:“算了……张主任,你先帮我查一下激素吧。至于睾酮补充剂……再看情况了。”
“哦,好。”吃痛地揉揉手腕,张主任瞥一眼他复杂神色,暗暗地咋了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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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预防着打了一针。
晚上吃饭,闻人律打量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问:“只打一针就行了吗?”
洛城一边吃饭一边给女儿夹东西吃,兀自忙碌着,并不看他:“张主任说我的激素目前在正常范围内,不好补充太多,所以只能打一针。”
“保险吗?”闻人律却锲而不舍地追问着,视线紧张地粘在他脸上:“万一去美国之后,突然起了变化怎么办?”
“那就去当地的医院再打一针呗!”洛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让闻人律不由更加忧虑了:“你非要等到有症状了再去处吗?你确定到时候你还有智?……你忘了上次安德玛的新店发布会了,那时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是每个Alpha都会像你这样趁虚而入的好吗?!”被他念得心烦,洛城猛抬起眼,目光如炬,口不择言地这么怼了他一句。闻人律顿时哑口无言,面色青白,凝滞的视线中透着难以置信、心如刀绞:“你觉得我当时是趁虚而入……?”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洛城生硬地撇开脸,没有回答。他兀自把饭扒到嘴里,丢下碗,在他们的注视下起身回房:“……我吃饱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猝然响起,闻人律被掐住的呼吸终于得以恢复,变得凌乱而剧烈。敏姨忍不住抚一抚他深深起伏的脊背,安慰道:“阿城惯来嘴巴比脑子快,这话不一定是他本意,你别想太多。”
闻人律低头疾喘着,咬牙不语。过了好半晌,他抬起头,面色终于正常了些,将满脸懵懂的月凨拉到自己身旁,继续喂她吃饭:“……大概吧。反正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他说什么,我信什么了。”
看着他苦涩的神情,敏姨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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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二月二日的机票。
好好的生日庆祝突然多了一分紧迫感,仿佛最后的狂欢似的,灯光暗去之后只剩分崩离析。大人之间气氛不对劲,月凨是个敏感的小孩,自然也怏怏不乐的,吹灭蜡烛之后便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两只小手揪在一起。
洛城赶忙把她抱进怀里,拿起塑料刀放到她手心,自己再帮她攥住:“吹灭蜡烛了,咱们来切蛋糕好不好?月凨宝贝不是很馋蛋糕么?呐,今天可以吃一小块,怎么样?”
“……唔,好。”月凨乖巧地应着,看着爸爸切下一小块蛋糕放到自己盘里,眼中终于露出了一分雀跃的神情。
闻人律坐在他们对面,找出尘封许久的单反给女儿拍了几张照。有独照,也有跟洛城的合照。拍完后,他静静打量着屏幕中亲昵的父女俩,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涩的向往。
敏姨在一旁看见,便伸手问他要相机:“这个怎么用啊?你教教我,然后调好参数,我帮你们拍一张合照。”
下意识看向洛城,这人也是一怔,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但没有反对。犹豫两秒,闻人律将相机递给敏姨,道:“参数我都调好了,待会儿你就站在桌前,对准我们,按这里……”
“哎,好,我知道了。”
深呼吸一口气,闻人律走到月凨身旁坐下,与洛城各占一侧。两个南辕北辙的alpha由这个小小的婴孩连结着,摇摇欲坠,却又坚不可摧。敏姨对着面色生硬的他们按下快门,心中不禁发出慨叹:……哎,这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真正的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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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凨睡下后,敏姨开始帮洛城收拾去美国的行李。
听说迈阿密暖和得很,跟春天似的,敏姨便只帮他收了三四件外套和长裤,其他都是短袖:“要不还是拿一件毛衣吧?以防万一。”
“也好。”洛城心不在焉地证件,又把合同装好:“少拿点儿也没事,过去可以买。”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马马虎虎的,一会儿又生病了,一会儿又掉什么东西了……”敏姨揶揄他。洛城不禁失笑:“姨,我没这么不靠谱吧?”
“谁知道呢?”说着,敏姨见他的护照里夹着什么东西?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月凨的护照!小小的婴儿表情懵懂,傻乎乎地看着镜头,真就跟闻人律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怀念地注视着,不禁惆怅地笑起来:“前阵子说拿少爷的相册出来,让你看看月凨跟他小时候有多像。结果忙着做腊味,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你又要去美国拍戏……哎,看来只能等你回来之后,再拿给你看了。”
洛城的动作一顿,半晌,含糊地应一声:“唔,没事,我也不是那么着急。”
敏姨笑笑,将月凨的护照拿了出来:“我帮你把月凨的收走啦!免得你丢三落四,弄丢在美国。”
这次洛城没有再叫屈。他沉闷地垂着头,把贴身衣物一股脑塞进行李箱里,静默无语。
第二天早上九点,闻人律开车将他送到机场。即将安检时,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闻人律心中到底是记挂,忍不住又问了一次:“真的不需要带个翻译过去吗?”
洛城拖着行李箱大步往前走,不看他:“不用。剧组里刚好有个中国人,手机又有翻译软件,不需要的。”
闻人律跟着他走到安监处,望眼欲穿:“你记得不要随便签合同!任何签字都要发给我们审核过再签,知道吗?”
“知道知道~”走进安检门里,洛城朝他敷衍地摆摆手,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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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十七个小时的航程,洛城躺在头等舱里,天昏地暗地睡了十二个钟。
中间他醒来了两次,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吃了点儿东西,又去吧台喝了两杯酒,无聊至极。不禁回想起半年前去阿布扎比,闻人律睡在他身旁,怀里安稳地抱着月凨。他对自己的骚扰总是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那双惯来冷傲的凤眼露出绝望而妥协的神情,令自己十分上瘾,总忍不住戳一戳他、逗一逗他。
要是一切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呆望着窗外的云海,洛城不敢细想,扯起毯子往头上一蒙,又睡了过去。
飞机落地后,KSP带着经纪人和助来给他接机。一见面,这人便两眼放光,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Chan!Oh god I miss you so much!”
洛城被搂得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噎了一下,差点儿咳出声来!他艰难地拍拍KSP的肩膀,用拙劣的英文打招呼:“Yeah,I miss you too。”
不禁喜笑颜开,KSP把他的行李箱接过来,递给助,自己则揽住他肩膀大步流星地往房车走。他用一种欣喜的、好奇的、兴味盎然的眼神将洛城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即轻咳一声,笨拙地开口道:“你最近,怎么样?”
听见他这句蹩脚的中文,洛城不由睁大双眼,目瞪口呆:“……你学中文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惊讶的神情显然极大程度地取悦了KSP,这位俊朗阳光的Alpha开心地大笑出声,得意道:“刚刚学,只会一点点。”音调虽然不可避免地带着英文的影子,但发音已经十分标准,显然下了大功夫学习。
洛城不禁请钦佩地感叹:“你说得非常好!……真厉害啊,学了多久?”
KSP被他问得卡壳了几秒。这时,助拿出手机翻译给他看,他才松一口气,又露出从容的笑脸:“Half a month。”
洛城大笑出声:“……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流还是不能摆脱翻译软件啊。”
看着他爽朗的笑脸,KSP似乎终于放了心,眼底透出发自内心的高兴:“Come on, I'll take you to the hotel to check in。”揽着他钻进了自己的房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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