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个小事,你发信息给我不就行了!”洛城失笑地道。
“还有一件事, ”闻人律不紧不慢地补充, “保安说宁祁没走,在园区门口蹲守着你。你要不坐我的车回去,别骑机车了?”
“你当宁祁不认识你那辆宾利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洛城摆摆手,心里似乎有了打算:“我自有办法, 这事儿你不用管了。”
恰好这时开始上菜了,他便把闻人律轰走,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
吃完晚饭已是七点钟。
洛城先是打包了一个三明治, 随即去馆内的商店买了一顶鸭舌帽,又买了一个口罩,穿戴整齐之后走出去,很快就在大门之外的道路边上看见了宁祁那辆奥迪A4L。
冷笑一下,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敲敲车窗。窗玻璃缓缓降下,露出宁祁那张面如菜色的脸——显然是为了蹲守他,没敢去买晚饭。
洛城凉凉地将三明治丢进他车里,揶揄道:“干嘛,还不死心啊?”
宁祁的神色有些恍惚:“洛城,我是真心想对邹雨诚好的……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说着真心,但却是在这里鬼鬼祟祟地蹲守我,想跟踪到我家去。宁祁,你这狗德行怎么还没改啊?你要是真心悔过,就回去老老实实写一封悔过书,让我先带回去给小雨过目,再看他要不要原谅你——你好歹也当了个小领导,流程应该怎么走都不知道吗?”
宁祁一听,面色中透出一丝难堪,显然对写悔过书这事儿有点抗拒。见状,洛城冷哼一声,也不再劝他,转身便走。
宁祁赶忙发动车子跟上去:“那,那你先帮我带个话好吗?跟他说我想见个面,看看他是什么意见……悔过书,我过两天再补上!”
洛城没有搭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在下一个路口转进某条人行小路,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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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他是坐地铁回到家的。
太久没坐地铁了,中途换乘的时候洛城还走错了方向,折腾一个钟才到小区。等走进家门时,邹雨诚都洗过澡,换上睡衣准备睡觉了。
看着他日益明显的大肚子,洛城犹豫几秒,还是拍拍沙发,把他叫了过来:“小雨,来,咱们聊聊天儿。”
邹雨诚颇感意外地看着他,走到边上坐下:“洛先生,什么事?”
“那个……”洛城斟酌着应该怎么开口,“之前跟你纠缠不清的那个人,我应该认识,是不是?”
倏地变了脸色,邹雨诚的双手本来放在大腿上,此时用力抓住布料,嘴唇咬得煞白。洛城赶忙安抚他:“没事,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安心住在我这儿,最近少出门——实在要出门就叫上我。有我坐镇,他不敢来逮你的。”
“洛先生……”邹雨诚面色苍白,“他是去骚扰你了吗?”
“算不上骚扰吧。就他那点儿小力气,还够不上骚扰的程度……不过他确实是去找了我。”说着,洛城望向邹雨诚不安的脸庞,准备捕捉他接下来的情绪:“他说,他想改过,想好好地跟你在一起。求我让你跟他见面,又求我给你带话——你呢,你怎么想?”
邹雨诚神色惊惶地瞪着双眼,剧烈摇头:“我,我一个人挺好的,不麻烦他了!”
麻烦?听着这个用词,洛城大概猜到了当初宁祁对待他的态度。双眼不禁危险地眯起来,他不疾不徐地点点头,对邹雨诚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跟你见面的。你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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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洛城每天都打车去训练馆,一边去罗师傅那里做疗,一边跟庄导和黄编剧聊天,傍晚再乘地铁回家。
宁祁依旧阴魂不散地来纠缠他,开车没法跟踪,就打车过来,守在门口等候。可他没有车保护着,就更好对付了——洛城直接叫三个拳手困住他,自己再先行一步,转进地铁站。等宁祁发疯般地追过去,这人早就在人群里消失无踪。
十月底时,纪录片的剧本敲定,正式开机。
秋高气爽的天气十分宜人,空气干燥,阳光温暖,正是拍摄的好时候。一大早,制作组扛着大包小包跟他来到望海街的老房子。上楼时,街坊邻居看见了,不禁新奇地尾随过来,在楼梯底下问洛城:“阿城,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洛城在四楼回答他们:“拍电影呢!”
打开陈旧的房门,走进古朴的客厅,过往的回忆在各种旧物件里扑面而来——这就是洛城成长的地方啊!庄导一边环顾一边感慨地想。
过于狭小的空间无法布置设备,最后只能由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进行较为简单的拍摄和录制。庄导演终于从墙上的相框和柜子里的相册中看到了洛城反复提及的妈妈,慵懒而美貌的洛梦娟女士,就像翻版的洛城,眼角眉梢都透着散漫与洒脱。
庄导翻阅着相册,不禁感叹:“你跟妈妈真的很像啊!”
“我俩一模一样。”洛城的笑声中透着自得,似乎非常满意自己与妈妈相像的事实。庄导翻着翻着,冷不丁问:“你的父亲,真的完全没有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洛城满不在乎地答,“他恐怕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妈妈也完全没有跟你提过他?”
“没有。我中学的时候好奇问过她,为什么不想办法找爸爸,好歹能要点儿抚养费。她说,那种没担当的懦夫,找来干嘛?我一个人又不是养不起你。”
“……但她也养得很辛苦吧?”
“是挺辛苦的,尤其我上初中之后。”指着照片中那个突然拔高的少年,洛城忍不住感叹:“那时候我吃得真是多。每天放了学就去拳馆练习,练足三个钟头,晚上八点钟回到家就跟个饿死鬼似的,能吃下一大盆饭。”
那个不锈钢盆至今还在厨房服役。直径三十厘米、深十五厘米的大盆,洛城拿到镜头前,把五指张开放进去,对比一番大小:“就这么大的盆,装满了米饭、肉、菜,我每天晚上都要饱饱吃一顿才能睡觉。”
“那时候我妈在百货大楼当柜姐,一份工资不够我吃,只好牺牲打牌时间,晚上再给人做钟点工。我妈还后悔呢,说早知道我练拳后会这么饿,当初就不送我去拳馆了,随我在街上怎么闹。打伤别人就让人爸妈打回来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庄导被他说得大笑不止,视线不禁游移到柜子里那些奖杯和奖牌上去。她拿起最古旧的一枚,上面印着“申城第五届青少年拳击大赛金奖”的字样。从年份判断,那应该是洛城十四岁的时候拿的。庄导忍不住问:“但她肯定也很很为你骄傲吧?你才学了两年,就拿下金奖,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哈哈哈!”洛城大笑,“她才不在乎呢!她送我去拳馆,只是为了让我别再出去惹事而已。不信你问这些叔叔婶婶——”
他指向走廊上围观拍摄的老街坊们:“我小时候,这条街上的小孩,哪个没被我揍过?”
老人们齐声大笑,七嘴八舌道:“就是!阿城小时候是望海街的小魔王,跟那个良子一起,天天招猫逗狗,搞得街上乌烟瘴气。人家父母隔三差五就找上门来算账,又哭又闹的,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呀——”
既然街坊们有话要说,摄制组干脆来到阳光明媚的泡桐树下,对老邻居进行逐个的采访。洛城也没闲着,站在一旁监督这些老家伙有没有满嘴跑火车,顺便跳脚地反驳一两句。居民楼下顿时吵吵嚷嚷的,热闹非凡。
不一会儿,街口安静的开进来一辆黑色宾利——原来是闻人律。看见他,洛城一怔,犹豫地走过去:“你来干嘛?不是说忙么。”
闻人律穿着黑色风衣下了车,看一眼泡桐树下架着的那些长枪短炮,随即又望向他神情轻快的面庞:“你的纪录片第一天开机,我再忙也要过来看看。”
洛城眼底顿时露出一丝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树下,围观那些伯伯嬢嬢们七嘴八舌地揭洛城老底,连他小时候被妈妈追着从楼上打到楼下的事都说了出来。洛城那个面红耳赤,不禁紧张地瞥一眼闻人律,难堪地小声嘟囔:“真是……这有什么好说的!”
闻人律忍着笑意;“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庄导听见他俩的声音,回头一看,见闻人律来了,不禁露出一个颇感意外的笑容。正好洛城无事,她便点了另一个摄影师过来,拿着本子坐到他面前,进行这个场景的总结性采访:“你进入拳馆,逐渐走上拳击的道路之后,有对这项事业产生宿命性的感情吗?就类似于,‘我是为拳击而生的,我要在这条路上干出一番大事业’之类的?”
洛城茫然地眨眨眼,思索一下,随即撇撇嘴,露出了一个略显猾黠的笑容:“……没有耶!”
“我那时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青少年,就跟一个动物似的,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说白了,我跟那些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多了一点儿搏击天赋而已。”
“……真的?你对于冠军、对于金腰带,就没有一点儿向往吗?”
“说实话,没有。”说完这句话,洛城自己都笑了。他颇觉汗颜地摇摇头,表情中却没有一丝惭愧:“拿金腰带很不容易的,我听师兄们说过。很多选手穷尽一生也拿不到,又或者阴错阳差。失之交臂;有些人则顺风顺水,一出道就石破天惊,轻轻松松拿下奖牌……这些都是不一定的。我没有想得太多,反正有比赛打,有钱赚,我就很满足了。”
看着他脸上满不在乎、又怅然若失的微笑,闻人律立在摄像机后面,一双眼仿佛摄像头,一眨不眨的,试图将心上人的一切铭记于心。
拍摄完这个场景之后,庄导和黄编剧拿着笔记本走过来,开始交待第二天的任务:“明天主要是去洛城的母校拍摄,采访他的老师和同学。大家今晚好好休息,别再出现漏带设备的岔子了……”
一听到说要去母校采访,洛城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犹豫着望向闻人律:“明天……你应该没空吧?”
看着他异样的面色,闻人律似有所感:“有空啊,怎么?”
“那个……制作组这边进行得挺好的,你不用挂心。好好回去上班吧,啊?明天别来了。”洛城故作镇定地道。
闻人律不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心中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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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当洛城跟着制作组来到他的初中母校时,闻人律穿着件黑色羊毛大衣站在学校门口,已经在风里抽完了一支烟。
洛城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
“闻人老板,你来这么早?”庄导诧异地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一脸菜色的洛城,不禁面露笑容,“你也想知道Iron fist的学生时代是不是?”
“嗯,是。”闻人律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随即十分自然地混进了制作组当中,站到心上人身侧。
洛城绷着脸不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多时,学校的校长和两名上了年纪的老教师走出来迎接他们:“哎哟,欢迎欢迎!想不到咱们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如今都变成大明星回来拍纪录片啦!真是与有荣焉呀!”
校长已经不是当年的校长了,但曾经教过洛城的老师还是找到了两个。看着他们头发花白的样子,洛城都有些不好意思:“易老师,叶老师……当年我那么调皮,真是劳你们费心了。”
“其实也没费多少心。”两位老师坐在塑胶跑道外的看台上,对着镜头笑得分外疏朗,“洛城那时候调皮是调皮,但你教训他,他也是听话的。只不过安分不了多长时间,他又要故态复萌而已。”
“其实我们也解啦,体育生嘛,精力充沛,哪有老实的呢?只要不太过分,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洛城虽然调皮,但对老师是很亲热的,叫他跑个腿、当个苦力什么的都很积极,对同学也很热心。总之一句话就是,你只要不逼他学习,他样样都好!而且他长得高大,又帅气,当年在咱们学校人气很高呢!”
庄导一听,立即好奇地问:“那时他有早恋吗?”
洛城顿时紧张起来,后排的闻人律也直起脊背,一瞬间竖起了耳朵。
“哎哟,这个事……哈哈哈哈!”两位老师相视而笑,掩着嘴道:“当年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把班里最上进最高傲的学习委员追到了!还搞地下恋情……要不是有人看见班长在楼梯角落里拿着尺子敲他头,恐怕到毕业都暴露不了!这俩孩子,可谨慎了。”
说着,远处一个班级排着队走到操场上,似乎要排练什么表演队形。两位老师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快乐地扬声喊:“小秦啊!过来过来,你看谁回来了?”
领队的女老师扎着高马尾,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容貌矜持清丽,气质端庄。她好奇地走过来,在看清洛城的脸之后,不禁发出了一声低呼:“洛城!”
洛城露出“果然如此”的懊悔眼神,龇牙咧嘴的,尴尬地打招呼:“……学委,好久不见。”
闻人律不禁眯起眼,立即将眼前这位女性Omega跟刚才老师说的“学习委员”联系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撞见了当年的同学!庄导十分惊喜,立即拉着这位年轻的老师开始采访:“秦老师,洛城初中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作为同学,对他有什么印象?”
秦老师笑笑地瞥一眼洛城不自在的面色,落落大方道:“他啊——以前吊儿郎当的,上课爱睡觉,下课就生龙活虎。下午放学,他永远第一个跑,急着去拳馆训练。班里最用得着他的时候就是运动会,可他胜负欲又不强,随便跑跑、随便比一比,大多时候能拿冠军,但偶尔也有爆冷被翻盘的情况。班里同学气死了,一个接一个去闹他。他就说,我都拿一多半啦,也要给别的班留一些活路吧?”
对于这个言论,庄导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扭头问洛城:“你身为运动员,胜负欲为什么不强呢?”
洛城无奈地耸耸肩:“可能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吧?我就不怎么珍惜了。”
“那进入UFC之后,金腰带可是很难拿的,你为什么没有燃起斗志呢?”
洛城又耸耸肩:“……可能就是因为太难了吧?要付出太多心血。反正我当时也赚不少钱了,就感觉……随缘吧?我不喜欢太狼狈。”
闻言,秦老师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道:“对,你从初中就是这个样子,能用八分力做到八十分的事情,绝不会使出十分力把它做到一百——这也许就是天才的惰性吧。”
洛城挠挠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悻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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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拍摄结束,闻人律坐在黑色宾利的驾驶座上,不紧不慢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头:“上车。”
洛城绷紧了头皮,焦急地看看摄制组,希望有人出声把自己留下。不料,庄导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没事,城哥你过去吧!明天记得按时到达拍摄地点就行。”
洛城只得苦着脸上了闻人律的车。
刚一坐下,把安全带系好,这人就发问了:“那个秦老师,是你的初恋吗?”
“……昂。”洛城心虚地承认下来,手指抓着膝盖处的布料,总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下一秒,闻人律又不咸不淡地问:“怎么分手的啊?”
“毕业之后,她考上好高中,我没考上那所高中的体育生……就分了呗。”
“嗯哼。”闻人律好整以暇地一挑眉:“没有使出十分的力,是吗?”
洛城不吭声了,双手环胸,缩在副驾驶角落里,用这样一个负隅顽抗的姿势。闻人律瞥他一眼,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当初你俩谈恋爱……谈得很认真吗?都打算上同一所高中了,难不成已经考虑了将来?”
“要不然呢?”洛城闷闷地哼唧:“我谈每一次恋爱都很认真!只不过她们要求太高,我总是达不到而已。”
“……谁让你总盯着最好的那个。”闻人律凉凉地揶揄。
“我就是喜欢最好的那个嘛!”说着,洛城怨念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闷在角落不再吭声。
晚上七点半,闻人律把他送到小区。在洛城下车的那瞬间,他看着心上人蓬松的短卷发,忍不住摁下车窗,急切地问:“明天你们去哪里拍?”
“明天去老拳馆。”洛城站在门厅前面,背着光,只看得见高大的身形和面部模糊的轮廓。闻人律极想跟着一起去,但明天有重要的会议,不能再推辞了……他懊恼地拧拧眉,只能放弃:“我去不了,你们好好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