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今天也在大声密谋 第58章

都说人老眉长是富贵之相,可他垮着张枯瘦的老脸,长长的雪白眉毛顺着褶子耷拉下来,配上昏黄的眼珠,怎么看怎么阴森。

自从闻承晏告诉他六槐已经不在烟波尽处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幅面貌,就连在怀王殿下面前也未曾收敛。

闻承晏心里也有火气,这些天他的注意力都在关押着曹平芳和吏部尚书的大理寺处,陈瑛又没有提前和他通过气,他哪里知道烟波尽处关着的那群酸臭文人里面竟然还有个重要人物。

但埋怨是一回事,明面上他还是要哄着陈瑛的,闻承晏想了想,还是劝道:“六槐一直不显山露水的,就算有几分文名,太子他们也不会把他当成什么紧要人物。如今他不见踪影,更有可能是别人动了手。”

比如曹家,他们动手消除隐患的几率,远远大过闻承€€保下六槐的可能性。

对于他的推测,陈瑛仍是阴着脸摇了摇头:“王爷有所不知,老夫赴京之前已与曹家说好,京中一切由我牵头,若曹家那老匹夫想做些什么,一定会事先与老夫通气。”

事实上,曹家人的确也和他通气了,而通气的内容,就是拜托他一定要找时机结果了六槐。

想到自己来京城之前在曹家老头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再想想已经不知所踪的六槐,陈瑛老树皮般枯皱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六槐刚刚不见,太子便出宫上香,此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陈家和怀王府都有人盯着东宫的动静,那边闻承€€刚动身,这边就知道了他要去大相国寺的消息。只是一想到大相国寺,闻承晏便莫名想起自己找关九时曾经去过的靖远侯府别庄,那地方,好像就在大相国寺不远处?

将心里那点莫须有的猜测抛到一边,怀王此时更关注另一件事:“那依老世翁之见,咱们眼下该当如何?”

人言道人老成精,陈瑛几十年的道行,怎么可能轻易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露出痕迹。他在闻承晏面前展现的愤怒,很难说清究竟有多少是表演的成分,但效果的确不错,将个怀王殿下勾得心痒痒地不行。

见闻承晏果然入套,开始主动出言试探,被屡屡失控的事态搅得心烦气躁的陈家家主,又找回了大局在握的感觉,爱惜的抚了一把保养的油光水滑的长长胡须,陈瑛笑得慈和:“老夫本想着,太子殿下肝火大,那就折几个后辈进去让他老人家消消火。”

“谁知老夫这般为他着想,他却冲着老夫的身家性命磨刀霍霍。”

“既然他如此不识趣,那老夫也只好拼着这把老骨头,与他斗上一斗了。”

尽管两人早就说开过,但陈瑛压根儿不急不躁,似乎并不打算动手对付太子,碍于他背后的陈家,闻承晏就算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将人供起来,那滋味怎叫一个难熬了得。

如今老狐狸终于表了态,让闻承晏如何不高兴,当下吩咐长史将关九带过来:“老世翁既有意,不妨先看看此人。”

说话间,关九已经被带了进来,在长史的指挥下木然地向怀王行礼。

过了大半年见不得人的日子,关九已经和萧扶光初次见他时清纯羞涩少年模样大相径庭,他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毫无表情,曾经清亮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阴翳。

可他的皮肤却在王府嬷嬷日复一复的调理下愈发雪白剔透,穿上华丽精致的袍服,整个人就像是一樽失去了生气的白瓷娃娃,空洞的站在那里,任由他人赏弄把玩。

怀王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姬妾男宠总是层出不穷,对关九的三分钟热度过去之后便将人搁置到了一边,数月之后再见面,见关九被下人们养得很好,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他冲陈瑛笑道:“老世翁见他,像不像一个人。”

陈瑛上了年纪,眼神有些不好使,还不等他从衣襟里翻出玳瑁眼镜来戴上,王府长史便粗暴地拉着关九在他身前跪下,方便他打量。

仔细端详了一阵关九的脸,陈瑛突然惊讶地喘了口气,看向怀王:“这,这不就是活脱脱……”

见他吃惊,怀王得意地笑了一声:“当初小王刚见到他时,也是被吓得不清。您说说,明明非亲非故,怎么就能生出来两张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说罢又揶揄道:“看来老世翁消息也忒灵通,连宫闱女眷的样貌都一清二楚。”

陈瑛尴尬地捋了捋胡须:“王爷说笑了,不过是老夫当年还在朝时,有幸见过娘娘玉面罢了。”

闻承晏只是随口一说,压根不在意他是怎么知道后宫女眷样貌的,挥手让长史带人下去,又道:“当年小王见到此人时,虽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用,但总想着万一将来能用上呢,于是还是将此人留在了府里。”

现在不就用上了?

怀王笑容得意,显然是很满意自己的先见之明。

陈瑛也适时的恭维一声:“王爷料事如神,布局于千里之外,自然也能制胜于无形之间。”

“只是此人该如何物尽其用,还请王爷让老夫好好思忖一二。”

第71章 把脉

太子殿下做事还是那么雷厉风行,刚与萧扶光商量完毕,当天就要把六槐送到大相国寺去。

对此,萧扶光当然没意见,但周镜明忧心忡忡,害怕他堂哥就这么一去不回。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萧扶光只好将周先生也带上,一起去考察大相国寺的安保力量。

一行人轻装简行,没有用马车这种招眼的工具,周家兄弟不会骑马,只能被麒麟卫带着共乘。沐昂之在前面开路,领着众人从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进了山,这不是寻常去大相国寺的路径,萧扶光猜测应该是太子他们专属的密道。

果然,路的尽头是大相国寺的后山,而非普通香客常走的正门。

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个小沙弥并几个麒麟卫等候在此。萧扶光连忙翻身下马,给麒麟卫帮手把周家兄弟从马上给弄下来。

今天走的尽是些颠簸的小路,可把这对一辈子没上过马背的难兄难弟给折腾得不轻,差点没把肠子给吐出来。

两个大男人弯腰呕吐的画面实在不雅,常喜掏出随身带的两颗清心平气丹让人递了过去,又将还想帮忙的萧世子拉了回来€€€€这小祖宗自己不嫌脏,可太子殿下脸都冷下来了,分明是不想他过去瞎掺和。

被常喜公公拉了一把,又见有人围上去照顾周家兄弟了,萧扶光也就打消了过去帮忙的想法,安心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此时等候在门口的众人也迎了上来,齐齐向闻承€€行礼。看着打头的那个小沙弥,萧扶光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叫不上名字,刚想悄悄问太子,就听到对方脆生生的自报家门:“智景见过殿下、世子。”

好嘛,这不就是不空大师的高徒、智景小师父吗?

想到上次过来的时候,就是被此人诓骗说不空大师出门云游,不仅差点空跑一趟,还被坑了不少香火钱,萧扶光有些牙痒痒,凑到闻承€€身旁嘟嘟囔囔:“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算什么出家人。”

智景糊弄小纨绔的时候,闻承€€刚好在不空的禅房里围观了全程,现在听到苦主抱怨,也只好笑着打圆场:“来往求见的人太多,不空法师不堪其扰,才想出了这套说辞敷衍,并不是独独针对你一个。”

说话间,前方带路的智景和尚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编排自己,转头看了过来,遥遥对萧扶光行了个合十礼。

被抓了现行,萧扶光尴尬地还了一礼,在太子的偷笑声中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走起了路。

智景带着他们从后门进去,经过的都是寺里挂单僧人的休憩之所,刚好赶上佛弟子晚课时节,众人一路过来,竟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走了一段时间后,众人耳边除了隐约的诵经声,还传来了“嘿!”“嗬!”的操练声,智景解释道:“这是敝寺的护法弟子们正在练功。”

他话还没说完,绕过一排简陋的木头房子,那操练之声骤然清晰了起来,其中扑面而来的锐意震得萧扶光耳膜一阵阵发麻。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武僧们练功的地方,已近深秋时分,麒麟卫的糙汉子们都穿上了夹棉的衣服,可大相国寺的三百护法僧仍是赤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腱子肉,每人手中挥舞着一根分量十足的铜棍操练地大汗淋漓,不光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更是摄人,三百人简直闹出了三千人的动静。

冷不防看到这一幕,萧扶光被震撼得呆在原地,有些迈不动步子:“这哪里是出家人,简直像是一支精锐小队。”

冯家军里最精锐的士兵,估计也就他们这个水准了。

闻承€€侧头看过来,揶揄道:“看来世子爷能放心把人留在这里了?”

能能能,他可太能放心了。

萧扶光回头望向周家兄弟,他俩果然也是一脸震撼,尤其是周镜明,嘴巴都张大了。

不动声色地秀了一把自家寺院的硬实力,智景笑得十分含蓄:“敝寺初立之时,曾有幸得太/祖皇帝多次驻跸,之后也有数位陛下来此小住清修,因此护法僧人与别处尤为不同。”

自从世宗皇帝之后,天家就渐渐对佛教不怎么感冒了,虽然再无天子驾临,但延续下来的惯性使然,大相国寺仍然在按照天子亲卫的标准培养武僧。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然在做无用功,萧扶光若有所思的瞄了一眼前方的太子€€€€这不眼见这就能再用上了么。

……

再见到不空的时候,他仍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僧衣,带着两个穿大红袈裟的法师立在禅房门口。

见到闻承€€之后,他先是念了一声长长的佛号,才合十作礼:“看来殿下清修业已结束,不知您可有所悟?”

闻承€€还了一礼,笑道:“颇有所悟,正准备向大师讨教一二。”

说话间,由太子打头,萧扶光、不空一左一右,两个法师并常喜、六槐跟在后面进了禅房,周镜明迟疑了一下,也想跟着进去,却被沐昂之给拦住了。

沐统领仍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手着周镜明,转头冲智景笑:“都这早晚了,饿得闹心,小师父有没有斋饭给我吃上两碗。”

外面智景将人都带去用斋饭,内间萧扶光坐在一边,看着那两位红衣法师动作。刚才太子已经介绍过,萧扶光知道了他们分别是该寺的住持和监院,按辈分来说都是不空的师侄。

禅房里早就备好了清水,此时两位高僧一人捧出一件僧袍,一人拿出剃刀,作势就要给六槐剃度。

自打亲眼见到太子之后,周皓卿就一直有点蒙圈,剃刀都要落在头上了也不知道要躲开,还是萧扶光喊了句住手,监院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不空。

不空笑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小寺从不留宿居士,周施主若不剃发,到时太过显眼了些。”

这倒也是,六槐这一头青丝,在一众锃光瓦亮的卤蛋海洋里,显眼程度堪比在古板国企上班时穿LO,属于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的程度。

萧扶光点点头,被不空的理由说服了,见被剃头的当事人似乎也不是很抗拒,干脆地两手一摊,示意随他们的便。

只是太子刚说要把人送到大相国寺,转头不空这边就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未免也太默契了一点。

想到这里,萧扶光按捺不住好奇心,借着桌椅挡住他人视线,从椅背后面戳了戳太子,小小声问道:“您和不空大师很熟吗?感觉他很会办事啊。”

虽说是权宜之计,但做戏就要做全套,不空仍是拉了两个师侄过来,按照沙弥剃度的仪式为六槐剃头。此时他正在诵经,听到萧扶光提到自己,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

闻承€€正好撞上不空的眼神,暗笑一声,没告诉萧扶光不空修持日久,比年轻人还要耳聪目明得多,他也用和小纨绔差不多的音量回答道:“几年前孤在大相国寺小住过一段时间,由是与大师相熟。”

太子曾经在佛寺小住?这倒是萧扶光从未听说过的八卦。

因为兴平帝喜爱儒学,尊崇“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以极其厌恶鬼神之说,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让储君来寺庙清修。

萧世子一双猫儿眼里写满了亮晶晶的好奇,显然是对太子殿下清修的故事极感兴趣。

但他不知情,闻承€€可是清楚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能听到的,轻咳一声,打住了话头:“晚点儿再告诉你,法师们快弄完了。”

确实,那位监院禅师就像是剃过几百颗脑袋一样,动作又快又准,没几下就刷刷地将六槐一头秀发卸了个干净,露出内里发青的头皮来。

剃发完毕,六槐用清水濯面,又转到里间换上了僧袍,再出来时,除了头上没有戒疤,俨然就是一个普通僧侣模样,在有数千僧众的大相国寺中一点也不起眼。

六槐倒也看得开,摸了摸一点儿发茬子都没有的光滑头皮,冲上首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合十礼:“小僧智清见过两位施主。”

居然连法号都替自己起好了。

萧扶光被他逗得笑了出声,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短时间内不用操心六槐的精神状态了。

不空的意思是,六槐用来挂单的外地和尚身份暂住在寺里,反正大相国寺作为本朝五大禅林之首,每年来挂单修行的僧人不计其数,操着一口江南腔调官话的六槐恰好可以融入其中。

只是这样一来,六槐就得恶补一番佛门规矩,以免露馅。住持大师将他领了出去,准备亲自教导,监院禅师见状,也行礼告退,转身离开。

见人都出去了,萧扶光刚想起身,却被太子轻轻按住了右肩。

萧扶光不明所以,闻承€€也不解释,而是看向不空:“孤这位小友自幼身弱,时有咳血之症,太医把脉却总是说无事,孤信不过这些庸医,还请大和尚再给他仔细瞧瞧?”

好好地送槐上门,怎么就变成了医疗下乡了?

再说了,他一共就吐过两回血,哪里就用得上“时有咳血”这么严重的形容了?

被太子突变的画风搞得浑身不自在,萧扶光往旁边挪了挪,将肩膀从对方手底下拯救了出来:“臣自觉身体康健的很,要不还是别劳烦大师了吧……”

一贯好说话的殿下今天却不知道怎么搞的,压根儿不顾他的抗拒,非要不空上前把脉。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见到闻承€€这幅不讲理的样子,萧扶光心头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一阵委屈,太子越是坚持,他就越是犟着不肯伸出手让不空把脉。

闻承€€光惦记着让不空好好检查他身上的妖物,不自觉间态度有些生硬,小纨绔委屈地嘴都扁了起来后,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缓和了语气,温声哄人:“不空精通岐黄之术,让他为你看看,开个平安方也好啊。”

说罢,为了增强说服力,还补充道:“你在柔然吐血那次,可把人吓得不轻。”

太子殿下服软的速度太快,让萧世子心头那点子莫名的委屈,又飞速酝酿成了另一种更复杂难言的情绪。他低下头,避开对方那双似乎能包容所有的凤眸,终于是别别扭扭地伸出了一只手。

对于两人先前的交锋,不空始终是含笑看着,现在才走过来,细细地为萧扶光把了脉,又说了一声得罪,用手将他从头到脚捏了一回,才道:“萧檀越有些先天不足,是以身弱,却没有什么大碍,贫僧开几服药,檀越记得每月吃上两剂便罢了。”

暗地里却悄悄向闻承€€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呼€€€€”

萧扶光觉得自己一定是累过头了,不然怎么好像突然听到了系统在脑子里松了口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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