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赵内监就算想威逼利诱,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和甄进义这块滚刀肉相比,靖远侯的软肋就明显多了。
不用怀王问话,底下跪着的许参将主动回奏:“末将已经命人去靖远侯府拿人了,只是侯夫人性子刚烈,说除非见到圣旨,否则绝不出府一步。”
“侯府的护院都是打过仗的老兵,不好强闯。末将恐惊动其他人家,也不敢闹大。”
怀王烦躁地摆摆手:“还当什么稀罕物儿。圣旨算什么东西,本王这就下一百道给他们。”
许参将忙磕头不叠,谢恩道:“那就劳烦殿下了。”
另外,他这次过来,还带回了别的好消息:“末将已经安排好了京郊大营的一应事体,就算萧伯言敢大义灭亲,不把印信吐出来。末将向您保证,只消再过几天,也能将大营完完整整地奉上。”
比起神机营的宋参将,掌管五团营的许参将资格更老,谋算也更多。
当初就是他提醒怀王先假传圣旨让驻军换防,然后他便可趁着换防混乱的功夫,布置好陷阱,趁其不备控制住军中其余将领。
许参将敢这么禀报,只能说明其在军中的部署十有八九是要成了。
闻承晏忍不住笑了一下€€€€
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父皇消停。林相投诚、军权(即将)在握……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那个曾经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位置,在这一刻,却仿佛近在咫尺,他只需要轻轻一伸手,就能纳入囊……
怀王朝太和殿所在的方向看去,经历连续数日的惶恐亢奋之后,他头一次从心底,生出了万丈豪情……
*
同一时间。
京城,钟灵门外。
守将兢兢业业地值守了个通宵,正在两张椅子搭成的小床上睡觉,等着同僚过来交班。
结果他刚睡下不久,就听到城头传来一阵喧闹。
听出来手下的兵丁在嚷,守将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起身:“爷这次非打你们几十军棍不可。”
不过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小兵冲过来,抖着嗓子报信:“将、将、将军,有、有人攻城……有人攻城啊将军!”
霎时间,守将的怒火好似冰雪消融,整个人箭一般冲向城头,夺过下属手中的千里镜拼命朝远处看。
只是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不对。
“我怎么瞧着,像是十二团营的人……”
*
可不就是十二团营的人。
林二骑着匹温顺的母马,老老实实地跟在好友屁股后头,看上去简直比马儿还要温顺。
而他的前方,除了岑参将,还有神情严肃、闷头赶路的萧世子。
回想起他们和老岑勾兑上的经历,林彦生一脸痛苦,只觉得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是他疯了。
时光回溯到昨晚。
萧世子领着他们一大群人站在京郊大营外面,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就绘出了一张粗糙却又精准得可怕的地图,并且飞速指出十余条路线,分别指向岑参将可能的位置。
萧扶光类似开天眼的行为,林彦生当然没办法相信,偏生不管是麒麟卫和大相国寺的武僧,都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信服。
少数服从多数,林彦生这个绝对少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靖远侯世子往大营里摸去。
然后,他就见到了对着月亮长吁短叹,纵歌一曲,还未入睡的好友。
林彦生:……
岑参将:……
总之,正义的小伙伴们终于接上了头,并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到来之际,一起浩浩荡荡地向邪恶杀去。
*
十二团营足足有五万人,大部队还在营地整装,但跟着萧扶光他们打头阵的一万兵将,远远看去,也是乌压压的一大群,在护城河对面一站,自有一股无言的威慑力。
岑参将在队伍最前方,骑在马上朝城墙上大喊:“胡修成!你个狗杂种躲什么躲!现在弃暗投明,开门放爷进去,还能保你一条小命!”
除非迫不得已,岑参将并不想真的动手,毕竟任谁也担当不起攻打京师这样的重罪。
胡修成就是那个倒霉守将的名字,一看到岑参将,他就躲在了小兵身后,没想到还是被那个眼尖的家伙发现了。
胡修成无法,只能站了出来,朝下面大喊:“卑职是奉命行事!圣上有令,京城戒严,各路人马非诏不得出入!”
没想到他这么轴,岑参将眼睛一瞪,还想再骂,却被靖远侯世子拍了拍肩膀:“将军稍安勿躁,让我试试。”
蓄力被打断,一肚子骂娘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岑参将憋屈地退了一步,示意萧扶光请便。
朝岑参将歉意地笑笑,萧扶光从胸口掏出一枚尚带余温的印信,高高举起:
“此乃太子金印,见此印信,即如太子亲临。”
“尔等诸人,还不速速跪迎太子金驾!”
第106章 宫变(五)
举着太子印,萧扶光头一个从吊桥上进了城。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从跪伏在路两边的城门守军中间快速通过,只有最后一支小队留了下来收拾残局。
进了外城,有太子印的加持,萧扶光如法炮制一番,内城的城门也悄然洞开,此处的守军也乖乖地任由岑参将的人将他们如数控制起来。
这一处守将被捆住双手的时候,还丝毫不见外地向萧扶光打听:“大人,末将可是主动弃暗投明的,之后能不能给我算个将功折罪啊。”
萧扶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有点好笑:“你既贪生怕死,为何又要从贼,行此大逆之事?”
“€€€€€€!”那守将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对面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贵公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您是人上人,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小人物的苦楚。”
见他语气冲撞,一旁的麒麟卫立时喝道:“不得无礼!”
守将耸耸肩:“末将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着我一个人吃喝。要敢不从贼,恐怕当时就死了。”
萧扶光笑了:“所以你现在开门投降,也是觉得不值得为此事拼上一条命咯?”
守将没再答话,但神情不闪不避,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他这幅毫无家国大义的模样,连林二公子都被气得勃然色变,指着他怒骂“无耻之尤”。
不管别人怎么想,萧扶光却是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士大夫口中总是说着忠君爱国,爱国的确是放之天下而皆准的朴素情怀,但是“忠君”,却是这个年代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在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帝的小老百姓的世界里,君王始终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他们只知道在君王隆重的御驾路过时需要俯首跪拜,但对于让自己俯首的究竟是谁、是个怎样的人,其实却漠不关心。
换言之,对于一起眼前一个普普通通,靠俸禄养家糊口的小武官来说,保住自己的安稳日子才是最紧要的,至于一辈子都见不到面的顶头老板换成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萧扶光理解归理解,作为既得利益者阶级的一员,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公然拆自己人的台,只能换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角度:“念在尔等是为贼人所胁,并非主动作乱,本官愿意通融,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又交代岑参将:“让人带着他们去内城各处劝降,至少内城要尽快掌握在咱们手里。”
岑参将应诺,利索地点齐人马离开。
萧扶光则是继续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宫城的方向进发。
没了岑参将,林彦生就成了离萧扶光最近的人,他连忙凑上来:“世子是准备去皇宫?在下斗胆,能不能请世子拨三五护卫,容我先回家里看看。”
这一晚上他光顾着提心吊胆了,现在才感觉到两条大腿都酸疼得厉害,正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但林彦生也顾不得自身有多狼狈,只想着赶紧回去看看母亲,他阿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心念佛的小妇人,这会儿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儿了呢。
萧扶光意外地打量了下忧心忡忡的林二公子,没想到他看着吊儿郎当的,竟还有这份孝心。
只是情况大概率没有林二想得那般乐观,萧扶光考虑了下,还是拒绝了:“时间过去这么久,贵府只怕早就被叛兵控制住了,您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如还是与我一道入宫,先解救陛下和林相大人,稳定局面后再做打算。”
林二低头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好按捺住满心的担忧,跟着队伍继续走,没话找话:“咱们是准备从哪道门进宫?”
不用萧扶光回答,麒麟卫的小头领就忍不住解答了他这个堪称无脑的问题:“当然是从东宫进去。”
*
小头领一开始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假,一行人距离东宫还有数百米,就已经遥遥看到一群披甲执刀的龙威卫将东宫围成了个铁桶似的,他们攻不进去,却也不允许里面任何人出来。
林彦生一见这个阵仗,赶紧撺掇萧扶光:“太子印呢?赶紧拿出来啊。”
这人还真以为太子印能无往不利啊。
人家都敢围攻东宫了,显然是心腹精兵,和守城门的小喽€€可完全不能比。
萧扶光跟看白痴似的扫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小头领,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于是,萧扶光从马上站起,搭弓开箭,三根白羽箭带着摄人的寒芒,流星般划过天际,无声无息收割走一条人命。
一箭既出,万箭瞬至。
麒麟卫与十二团营中的好手雁翅般排成两列,轮换着上前,直到各自都用光了携带的羽箭,才发出一声呼哨,骑在马上朝着前方杀去。
林彦生被小头领护在一边,没有掺和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世子领着人冲锋,刀兵相接的画面属实让第一次真正见血的丞相公子吓得不轻。
万幸这场交锋并没有持续多久。
萧扶光一方本来就有人数优势,又提前用弓箭偷袭收割了一波人头,再骑马冲乱对方的阵营后,打起来就如砍瓜切菜无异。
他们杀声震天,里面固守的麒麟卫也听到了动静,有人大胆的从墙里探出头来,结果正对上同僚杀红了的眼。
探出头的麒麟卫:……
沉默了一瞬,他缩回去大声嚷嚷了些什么,东宫沉重的大门很快被人从内部打开,憋了许久的麒麟卫举着太刀,嗷嗷喊着冲了出来。
内外夹攻之下,收拾起剩下的那点儿龙威卫简直小菜一碟。
中间也不乏有人主动放下兵刃,想求一条活路的,可先前还很好说话的萧世子,这一回却超乎寻常的冷硬:“此等助纣为虐、妄行篡逆之辈,定斩不容!”
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紧抿,神情冷肃,透露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淡漠,跟在后面的林彦生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萧扶光没空搭理他,他从袖中取出靖远侯常佩戴的玉珏,小美默契地启动万里寻踪,立马就看到一条蜿蜒的光线直通向一处偏僻的宫殿。
对皇宫有个大致概念,萧扶光看明白老爹被困在哪里之后,就先收起了技能。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花了不少生命值,现在得省着点儿用。
尽管如此,看了眼林彦生,萧扶光还是问了句:“你身上有没有林相用过的东西?”
这问题怪怪的,林彦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在身上翻了翻,从荷包里翻出个金元宝来:“我爹前不久用这玩意儿砸我脑袋来着,应该也算他用过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