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这样怎么样,”江昊语调慢慢的,“猜对了的人可以要求猜错的人做一件事。”
接下来几首歌都来自同一张专辑。
闻颜想了想,说:“好啊。”
耳机里的歌大概还有一分钟。
“那我猜……是《一半》,你呢?”
“为什么猜《一半》?”江昊问。
“没有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而已……”闻颜哼了一句,“边缘破碎的壳,也想找到它的一半。”
“我不猜了,只要你猜对,就算你赢。”江昊侧过脸,月色下,闻颜只有瞳孔还亮着,像眼前这片湖水。
耳机里的歌已经到了结尾,在结束的旋律里,他们忽然开始对视。
夜色很暗,可江昊就是能找到闻颜的眼睛。
有人说,对视三十秒的两个人会产生情感共鸣,江昊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但与闻颜目光相接时,他又确切地察觉到自己状态的变化,那变化如同有人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划亮一根火柴,而江昊循着本能陷进闻颜的双眼。
他的心跳声代替了歌曲的节拍和时间的秒针,计算这珍贵的三十次心动。
十七、十六、十五……
三十秒以后,闻颜会爱上他吗?
江昊忍不住眨了下眼。
五、四、三……
他移开视线,垂下头,手中的鱼竿晃了晃,湖面荡开一片微小的涟漪。
另一首歌的前奏在耳机里响起。
“我猜对了。”闻颜轻声说。
“好啊,”江昊还是没抬头,手撑在膝盖上,“想让我做什么?”
闻颜看着他微弓的脊背,不知怎么想到刚才那没有起点的对视,竟然有些出神。
“江昊,”他说,“以后不要再删掉我的微信了。”
夜风忽然大了一些,江昊握紧鱼竿,很微弱地抬了下唇角。
“可以啊。”
或许这是一个适合解释的时机。
闻颜侧过身,偏向他。
“出国以后我的确不想再和国内有什么联系,我也不是一个真的没情绪的人,我那段时间就是有些偏激,但这些事情的原因都跟你无关,是我想逃避。”
他不说反而没什么,一认真地说,江昊又觉得委屈。
他的目光紧紧看着湖水,看着那一点很小很小的用作浮漂的白色泡沫,看它被水波推动,被风吹动,看它一点选择也没有的样子。
胸腔里忽然涌上一股酸,像吃了半生的橘子。
“所以可能,我当时态度有点冷淡……我知道你在意我们的关系,我发现你删掉我微信之后我就知道你生气了,”闻颜看着他,“是生气了吗?”
“嗯……”仅仅只是一个气声,江昊也发现自己嗓子有些抖。
“那我道歉,我本来有想过用假期回国看你的,是因为这一次闻天朗车祸很突然,所以后面就都……”
他计划都被打乱了。
“你能别气了吗?”闻颜用膝盖碰了下江昊腿。
江昊吸了口气,有点说不出话,抬手捂了下脸。
闻颜又用膝盖碰他。
又碰。
又碰。
“你干什么……”江昊忍不住笑了下。
“不行,”他总算平复一些,能好好说话了,“这是另外一个要求了,但你只赢了一次。”
“哦,”闻颜哼笑一声,“行啊,机会还有很多,你等着吧。”
心情刚跌入地狱,又被闻颜捞起来。
江昊在心里骂自己实在没骨气,可是一想到闻颜,又辩解道他还能怎么办呢。
“挺神奇的。”闻颜忽然说。
“什么?”江昊问。
“我们挺久没见过了,但我怎么还是那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江昊摇头:“你认真的吗闻颜?”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闻颜闭上眼。
他听到江昊轻轻说:“我没看出来。”
“没关系啊,”夜风吹得闻颜很舒服,“你慢慢看。”
江昊有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应了声:“好。”
这次夜钓其实非常失败,走的时候只有江昊的桶里有两条鱼,闻颜什么都没有钓到。
可能因为江昊经常过来,老板看他们没什么收获,还担心他们心情沮丧,干脆说要把那两条鱼送给江昊。
但江昊也没要,他明天就要去北京,闻颜工作忙,大概率不会回家做饭。
于是那两条鱼又被放生了,他们和来时一样,两手空空地朝车的位置走。
天边泛起了白,几乎已经不能算是在夜晚。微风带来河水的凉意,走到车边,闻颜停下脚步,和江昊一起又站了一会儿。
“困不困啊?”江昊一边问,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
“有烟你不早说?”闻颜接过江昊递来的一根,没有和他客气,仰着脸凑近他拨燃的打火机。
“烟还是少抽点好。”江昊吐了口雾,又看向辽阔无边的河。
刚才有好几次闻颜快要睡着,只是一闭上眼,就会想到此情此景对他来说其实很难得,又舍不得,强迫自己睁开。
次数多了,闻颜也就不困了。
他问:“你经常这样吗?钓鱼钓一个通宵?”
“那要看我写没写出歌。”
“如果你一个晚上都没写出来……”
江昊又抽一口烟,偏头看闻颜:“那就完了。”
“什么意思?”江昊多半是要开个玩笑,闻颜和他对视。
“那这里的鱼就完了,要连着被我钓好多好多天……”
闻颜捧场地轻笑一声,一只手格外自然地搭上江昊的肩膀,对他说:“走吧,真有点困了,回去还想再冲个澡,睡会儿。”
他坐在副驾驶,江昊一路把车往回开,天边朦朦胧胧亮起来,夜空变成淡淡的蓝灰色,只是一直看不见太阳。
闻颜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五点。
没想到真的能在水边待一个晚上,虽然真的很困,但闻颜的心情前所未有得好。
好像倒头就能睡着,但闻颜想到江昊也那么长时间没睡,晚上虽然没喝酒,但应酬了,肯定也累,想再和他说说话解乏,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最后还是江昊看出他的想法,说:“困你就睡会儿,回去还要半小时。”
“我睡着了你叫不醒怎么办啊?像拎墨墨那样把我拎回去吗?”闻颜靠在椅背上,真的闭上了眼。
“我又不是不行,不信你睡,等会儿试试。”江昊打了转向灯,车里响起很轻的一下一下的灯光闪烁声。
闻颜睡觉的时候很没有声响,他的头歪向驾驶位,脸微微朝座椅偏。
一到红灯,江昊就控制不住地看向他。
几年没见,闻颜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他眉眼清润,鼻梁高挺,嘴唇颜色浅,也薄,和江昊当年第一眼看见他时一样,总会让他无法克制地心跳。
见不到闻颜的时候,他也时时出现在江昊梦里。而梦和现实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江昊几乎无法看清闻颜的脸。
有时候梦太真实,江昊走不出来,就强迫自己去想闻颜的模样。只是每一次想,都觉得自己没有上一次记得那么清楚了,这种感觉又让他害怕,怕到不敢想,于是也不敢做梦。
反复许多次,江昊不知道,原来他还有再见闻颜的机会,还可以这样专注地、真实地凝视闻颜。
车停到地下车库里,闻颜还睡着,江昊不忍心叫他,于是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闻颜却自己醒了。
他恍惚地分不清在哪里,看见江昊才很轻地笑了下:“怎么不叫我?”
“马上就叫你了,”江昊很干脆地摘掉安全带,“困就上楼。”
闻颜脚步都有点飘,跟着江昊回到家,他撑着眼皮简单洗了个澡,一沾床就睡着了。
毕竟不再是二十几岁的时候,第二天闻颜醒来,昏昏沉沉地晕,手掌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隔着睡衣摸了摸。
他虚虚睁开眼,睡了一夜只觉得什么梦也没做,鼻间还是那股清淡的香味。
手机睡觉前随手扔在了哪里,闻颜坐起来,在床上翻了一会儿,没找到,用脚把床边的拖鞋勾过来,穿好了,走到卧室门边。
外面似乎有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可能是来接江昊走的工作人员,闻颜没怎么在意,一把推开了门。
原来已经是下午了。卧室的窗帘拉得很紧,一点光不透,闻颜站在门外,眼睛被阳台的光线刺得眯起来,他抬起手臂挡了下,才注意到原本的讲话声都停下了。
客厅里站着好几个他很陌生的人,有的人手里举着相机,有的人手里拿着话筒和杂志,而闻颜唯一认识的小芋,正坐在角落的一把高脚凳上,指着自己的手机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厨房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江昊拿着一只水杯走向闻颜,不意外地说:“说了让你们小点声,有人在睡觉。”
大家都低下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江昊把水递给闻颜,小声解释:“临时加了个采访,所以来的人多。”
“他们点了外卖,等会儿你和我们一起吃,吃完先送你和何墨墨回去,我再去机场。”
来得及吗?
思及此,闻颜才想起自己是因为没找到手机才出来的。
他只喝了一口,就把杯子还给江昊,说自己先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