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德躺在病床上以来,江昊才开始长时间地注视他。
慢慢地,江昊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爸爸。
这条路江昊在黑暗里走过太多次,他不怎么低头看,回想起很多事情。
最期待见到爸爸的时候,应该是在他还小的时候。
江平德因为开货车的工作总是离开家,一走就是很长时间。
村庄的边缘毗邻一段高速公路,偶尔周文芳会带着江昊去公路边,隔着绿色的铁丝网等江平德路过这里。
他的车是大红色的,很好认,经过他们的时候,这辆车也不会有任何减速的停留,只是会鸣两声喇叭,这就代表江平德看见他们了。
有时在高速路上见完江平德的车,没几个小时他就会到家,有时不会。
这一个只有他们一家人知道的小小的默契,构成江昊童年时期对爸爸的主要印象。
关于爸爸的记忆那么连贯,江昊还是很难想象有一天他会真的离开。
不能再想了。
江昊关掉手机,让自己也变成这条很暗的小巷中的一环。
他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埋着头看地上的小石子。
快要放寒假了,假期能多去医院陪陪爸爸……
明天写写数学作业,今天还没背单词……怎么又要周一了?
江昊在心里清点着要做的事。
快走到楼栋边,他才抬起头。
小区里长时间停车的人不多,路边的停车位常年都是空着的,今天却被一辆车占了。
江昊看了一眼车牌,不是他熟悉的。
车门响了一声,有人推开门下车,站在驾驶座的位置旁边。
昏黄的路灯被树木的枝丫遮挡,筛落的树影落在他的五官上,微风中,那些影子摇晃着,显得格外生动。
他手里拿着一个银白色的蛋糕,蛋糕的款式并不复杂,简约的蛋糕胚上插着几朵大小不一的翻糖花,上面洒了一些亮晶晶的粉。“18”的数字蜡烛上亮着跳跃的火苗,小幅度地照亮周围的黑暗。
那张脸江昊反复想到过太多次,而此时此刻的情景如同尚在梦中,因为不论何时江昊想到闻颜,他似乎都站在光里。
“怎么了?我可是等了你一个晚上,”看江昊还是没怎么反应过来,闻颜轻轻笑了,“来吹蜡烛。”
江昊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平静了一会儿,才压抑住那股忽然想哭的劲儿。
他小跑几步过去,在闻颜面前站定,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可以许愿吗?”
瞳孔中属于蜡烛的火光在闪烁,闻颜点点头,江昊就闭上眼。
祝爸爸妈妈和闻颜,身体健康,平安幸福。
这个愿望他早已想好,在心里默念完仅仅需要短暂的两秒。两秒之后江昊却有些不敢睁眼,蛋糕清甜的香味,闻颜身上的气息……这些不可能都是幻觉吧。
这时他听见闻颜低声说:“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今天幸福得江昊晕乎乎的,再睁眼时,他也还是看见了仍然捧着蛋糕的闻颜。
江昊点点头说谢谢,吹掉蜡烛。
烛火化作灰白色的烟雾,伴随灼烧的气味,在冷风中飘散。
第49章 P.49 十八岁又怎么样,还是喜欢撒……
在楼下也不方便吃蛋糕, 等江昊吹完蜡烛,闻颜就把蛋糕又放回盒子里。
他拎着盒子,刚转过身就被江昊抱住了。
闻颜不知道等了多久, 身上已经有些凉, 江昊抱着他, 都觉得他的衣服冷冷的。
因为江昊不松手,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闻颜一只手搂着他, 掌心搭在他腰侧,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没有, ”江昊松开手, “他们都在医院里。”
江昊还是觉得闻颜冷, 抬手在他颈侧捂了下,垂眼说:“先上楼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间, 到门边等江昊开门时, 闻颜忽然说:“我感觉你又长高了。”
他说这句话时, 视线很专注地落在江昊身上, 尽管江昊没有看闻颜, 他仍然不太适应闻颜这样直白的目光, 埋着头很快就开了门。
“长高不是很正常……”
锅里还有剩鸡汤和饺子,江昊问闻颜饿不饿,闻颜点点头,江昊就说那我去热一热汤。
拧开灶台上的火,江昊回客厅打开了暖空调,但因为不经常用,房间热得有些慢。江昊怕闻颜冷,又去给他找了一件自己的羽绒服。
等饺子热好,江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开封过的白酒, 给他和闻颜都倒了半杯。
木桌的一角有些损坏,边缘发毛,因为桌子太窄,闻颜的手肘时常碰到那只角。
透明的酒液把蓝白格的塑料桌布映照得线条扭曲,闻颜拿起酒杯。
“喝这么烈的酒?你不会喝完就睡着吧。”他倒是无所谓,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怎么喝度数很高的酒了,江昊的生日算是特别。
“不会。”江昊和闻颜碰了下酒杯。
两个人的酒喝到见底时,都有些热。
窗户关得紧,房间里暖气又渐渐出了效果,酒后身体发热,空气也变得有些闷。坐在木桌对面的江昊整张脸都很红,他脱掉外套,扭头把衣服挂在椅背上时,颈侧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
“我去开窗。”江昊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很快把窗户打开一道稍微大一些的缝隙。
回头时闻颜还坐在餐桌边的木凳上,江昊走过来,这一次却没直接坐下。
我可能有些醉了,江昊想。
看到闻颜就想抱,忍不住。
“闻颜,你能不能站起来一下?”江昊问。
虽然不懂他想做什么,但闻颜配合地起身。江昊在他的凳子上坐下,抬手圈住闻颜。滚烫的体温覆盖上来,江昊侧过脸,皮肤贴着闻颜的腰。
闻颜怔了一瞬,垂下头,用手掌拍了拍江昊后颈,呼吸渐渐变得不那么均匀。
吸了一口气,闻颜在心里笑笑:十八岁又怎么样,还是喜欢撒娇。
“你晚上等了多久?”江昊的声音闷闷的。
“没多久,不用想了。”闻颜说。
沉默片刻,江昊喃喃地问:“……有我抱你这么久吗?”
酒后他的嗓音有些哑,吞掉了一些音节,闻颜断断续续地听,没太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慢慢的,他感到江昊故意在把自己身上的重量往闻颜压,是和他闹着玩儿。
闻颜问他想干嘛,他也什么都不说,玩儿到感觉闻颜要被压得往后退,才笑着把闻颜捞回来。
“晚上我们出去吧,我想去长江边。”江昊用鼻尖上下蹭了蹭闻颜小腹,眼睛有些发红地看向他。
“去,现在就走。”闻颜说。
车停在路边,让江昊等一会儿,走到后排打开车门,弯腰从里面拿东西。江昊站在车门后,起初只看见高于车门的半截轮廓。
那好像是……一个琴盒。
琴盒的大小和样式江昊都很熟悉,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是一把吉他。
“给你的生日礼物,”闻颜让江昊抬手,把琴盒挂在他肩膀上,“你自己背着。”
江昊抿了抿唇,黑暗中那双眼很亮,瞳孔的小光点里似乎只装着闻颜一个人。
“谢谢……”江昊被那把琴压弯一些,直到背上真实地多了沉甸甸的东西,他才确信他又重新得到了一把吉他。
€€€€还是因为闻颜。
夜晚,街边路灯昏黄,光线像雪一样,裹杂着冷气扑在身上。
江昊背着吉他,脚步却变得轻松了很多。前方是一个很窄的公交车站台,一块有些陈旧的蓝色的牌子立在灯下,上面只有一班公交的号码。
江昊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和闻颜说:“再等一会儿车就会来。”
“你经常坐吗?”闻颜抬手,搭着他空出来的那边肩膀。
“是,坐这趟车可以去学校,高二之后自习下得晚,我基本上只能坐最后一趟车回家。”
“叔叔还在化疗吗?”
“在的,他这几天一直发烧,还在打退烧针。”江昊说完话,一辆公交从并不远的街道驶来。
车灯白得有些晃眼,闻颜偏了下头,再看向前方时,公交已经在站台边停下。
车门很快打开,闻颜走在前面,打开手机想用二维码支付,司机提醒说暂时不能扫码。
身侧越过江昊的手臂,只听金属硬币响了几声。江昊推了下闻颜肩膀,让他往里走。
除了司机,公交车内空无一人。
这可能是今夜这个班次的最后一趟,车里没有开灯,哪里都很暗,江昊的手臂搭在闻颜肩上,直到他们走到最后一排,他才放下手,示意闻颜坐进去。
公交有些颠簸,闻颜坐在靠窗的位置。
冬天衣服很厚,江昊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的手臂很快就贴在一起。
上一次和闻颜离得这样近,好像还是在海岛的时候。
那是江昊第一次看见海,大海那样宽阔,天空却那样低,低得江昊以为他触手可及。
后来才知道,天是天,海是海。
他们都没说话,老旧的公交一站一站停留,发出几乎算得上是噪音的轰鸣。
但闻颜没有觉得吵,他的身体自然地随着公交车摇晃,时不时会碰到窗户和身边的江昊。
没走多远,公交上了桥。
大桥上开着灯,红色的桥面把灯光也映成同样的颜色,闻颜微微抬起脸,像在看一盏灯笼。
“快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