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但我不想接, ”江昊说, “其实……那个韩风,他给我递过名片,说可以帮我做歌,但如果他是你的竞争对手那……”
“项目有竞争是很正常的事,”闻颜打断道,“我是觉得,有信做歌其实还不错,但如果是长期合作,还有更好的选择。”
“我还没想好, 我不觉得我真的能去做歌手,兼职挣点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江昊垂下头,视线落在闻颜掌心的纱布上。
在和乐队排练上花的时间比现场演出的时间还要多,江昊已经辞掉了其他的兼职。
每次在舞台上获得掌声时,他承认那种满足感超越他以前体验过的全部。但他又无法说服自己这真的是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
有时候江昊会自我反思,或许是因为从小在田野间长大,他对于人生的想象是很局限的,要他相信以后可以用唱歌这件事吃饭……如果不是认识了闻颜,在产生这个念头的第一瞬间,江昊就会放弃。
“你要相信娱乐公司的眼光,”闻颜说,“他们在这行培养了太多人,他们知道能红起来的人应该有怎样的能力。如果真的有还不错的公司找你,说明他们认可你,我觉得可以考虑。”
江昊听进去了,点点头。
到家后,江昊等闻颜先去洗澡。他走进他房间看了一眼垃圾桶,垃圾袋是才换的,里面没留下什么,于是江昊又去客厅,发现那边的垃圾桶里的确装着碎掉的玻璃杯。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江昊没继续往下想。
闻颜洗完澡,江昊才帮他换了一片纱布。
剥开旧的那层,底下伤口不算很长,但比江昊想得深一点。
“拿手去捡碎玻璃,闻颜你真行,”江昊忍不住说他,“这么深,是捡起来还玩了一会儿啊?”
闻颜听得笑了。
他坐在沙发上,而江昊蹲在旁边,于是闻颜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
“你现在别弄我,”江昊躲了下,“这么大个人了,干这种事你也不嫌丢人。”
“哪种事?”闻颜继续逗他,摸他头发。
这次江昊不躲了,他认认真真把那片纱布给闻颜贴好,掌心托着闻颜的手背,忽然问他:“疼吗?”
沉默片刻,闻颜嗯了声,垂眼看着江昊的发顶。
“所以下次就不要这样了。”江昊低声说。
闻颜感觉自己应该是笑了笑,但那笑容大概挺苦的。还好江昊没有看他,还盯着他的手。
闻颜说:“好。”
各自回到卧室,闻颜先给别墅的阿姨打了电话。
下午和钟婉华吵了一架,她又摔碎杯子想划自己,闻颜担心她情绪不稳定,送她走的时候就交代过家里的阿姨,麻烦她多看着一点。
睡觉前,闻颜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不知怎么,他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问一下就不踏实。
电话很快拨通,阿姨说:“她很早就进房间了,我想着你让我多注意一点,我就进去给她送了几次水果。好像她心情不太好,没吃多少,也睡不着,刚刚我还看见她在阳台上待了一会儿,怕她冷进去给她披了件衣服。”
闻颜放心一些,说谢谢阿姨。挂了电话,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
酒没散,闻颜出门打车,上车以后他给江昊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回趟家。
到别墅时,夜已经很深了。
空气仍然有些闷闷的,四处都很安静,闻颜站在门廊下的灯光中,输入密码打开了大门。
底楼只有通往楼梯的方向亮着一盏灯,他上了楼,想如果钟婉华的房间关着灯,他就不去打扰。
但她的房间还亮着,闻颜从门缝里看见灯光。
这么晚了还没有睡着吗?
他抬手敲门,在等待应答时想起下午和她吵的那场架。
这次好好说就好了,对赌的事情急不得,钱是一个项目一个项目赚起来的。
房间内一片安静,无人回应。
于是闻颜又敲了敲门,这次更用力了一些。
他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也许是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感觉,闻颜尝试着打开门。
门没锁,他推开了。
入眼的大床很整洁,被子平铺着,像之前好的样子。
卧室这一侧没有开灯,闻颜走进房间,转过身,钟婉华躺在小厅的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绸质裙子,闻颜一眼认出这是很多年之前她走入舞台领下人生中第一个最佳女主角奖杯时穿的那一条。波浪一样的裙摆遮住钟婉华的手腕,沙发一侧的落地灯亮着,光晕恰好落在她的脸上,眼影亮晶晶的。
岁月并不催美人老。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一次真正的颁奖典礼。
闻颜叫了几声妈妈,跑上前才看见滴落在地毯上的血迹。
他大脑空白着把钟婉华打横抱起冲出房间,叫醒了还在的佣人和司机。
直到送钟婉华进了抢救室,闻颜才回过神。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只想多呼吸一些空气。靠着医院走廊的墙壁,闻颜发现带钟婉华来医院的一路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深夜的上海原来这么静、这么空。
袖口上还沾着他给钟婉华紧急包扎时留下的血迹,闻颜恍惚地盯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门,好像又看见顺着她的手蜿蜒地流淌到自己手臂的血,像密密麻麻地线一样,最终又汇成河,散发带着腥气的铁锈味道。
天快亮时,钟婉华被抢救回来。
她还没醒,身上已经换回了病号服。闻颜站在病房外,直到阳光一寸一寸从房间的窗户里推到他脚下。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在闻颜身边停下。
“我们出去谈谈。”
医院的小花园里,闻颜和闻天朗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抽烟吗?”闻天朗拿出一盒烟,自己咬住一根,“你在这里守了一个晚上了吧?”
见闻颜不出声,闻天朗举了下手里的文件袋,继续说:“我之前和你妈妈提了离婚的事情,股权转让的文件和离婚协议我早就准备好了,都在这里,你劝劝你妈妈让她签了吧。”
“这几年她可能心状况出现了很多问题,她一直和我说还想去演戏,但她这个年纪,又离开片场这么多年,已经很难拿到好的资源了,也可能我对她的关心确实……”
闻颜转过身,双手攥住闻天朗衣领。
“她人还没醒,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撇清关系是吗?”
“我能怎么办?”闻天朗憋红了脸,“方微现在还在监狱里,公司背着不可能完成的对赌,你妈妈又这个样子。”
“你真不是人。”闻颜松开他的衣领,下一秒一拳砸向他的脸。
*
医院电梯里,闻颜拿着文件夹,低头回复江昊信息。
江昊:【你晚上没回来?】
江昊:【我去上课了,周四周五没课。】
闻颜:【好。】
露在衣袖外的指关节发着红,还有一些血迹,是刚才揍闻天朗的时候留下的。
他走回病房外,坐在长椅上,解开文件夹的绳子,粗略地翻了翻里面的文件。
每一样需要的东西都在,看来闻天朗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
冷静下来,闻颜还是觉得这一切他都有些无法接受。
从知道方微是闻天朗的私生子开始,连闻颜也不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父亲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小时候因为钟婉华太忙,对闻颜来说,他和闻天朗相处的时间反而更多。
但仔细想来,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那样一个时刻,闻颜能和自己的父母交心地谈一谈。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化的?原来尽管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在争吵之后也会这样难受,有时闻颜觉得他被一只塑料袋套住了,空气在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口袋里无限地循环,难受得他无时无刻不想划破这只口袋。
可是妈妈还躺在病床,闻颜又时不时想起那些在他们分开之前他说的话,想起她摔碎玻璃想要伤害自己的举动。
或许他早就该意识到,但他没有。只要看向病房,闻颜就忍不住一阵阵后怕。闻天朗是这一切的凶手,那他呢?
闻颜捏皱了文件袋,有些出神地想,他好累……像被丢进大海里,他只能不断地摆动双臂,来求得一个露出水面喘息的机会,可哪里才是岸边?他还要坚持多久?海上下了雨,阴云密布,一切都在雾里,连同他自己。
没有经过太长时间,钟婉华就彻底醒来。她一句话也不说,看闻颜的眼神像陌生人。手腕的伤口太深,还没开始愈合。闻颜在医院里陪了她几天,觉得自己的状态也不好,就联系了她的一个朋友过来。
明天就是周末,江昊问他要不要再来酒吧坐坐。
天气还不错,江昊背着吉他,脖子上挂着耳机,正从学校的排练厅走出来。
排练厅在没有正式活动的时候都可以开放给学生,甚至还有一部分乐器可以使用。江昊约了一个房间,今天来写《借口》的旋律。
上了一段时间编曲课,他又有了一些新的解,所以想再把这首歌改一改。
从排练厅走回宿舍,要穿过一整个校区。
到学校门口时,江昊在街边等红灯。他连连看了几次手机,还是没等到闻颜的回复。
在开会吗?
江昊刚刚走到另一个校区的大门边,被一个穿着薄风衣的年轻男人叫住。
“你是江昊吗?”他拿着手机,似乎正在把江昊和屏幕上的人对比。
江昊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住脚步。
“你是……”
年轻男人笑着朝江昊递出一张明信片:“我是综艺的选角导演,我们正在筹备一档选秀类的节目,主要是培养歌手。”
“我在短视频平台上关注了你的账号,我觉得你不管是长相还是能力,都达到了我们综艺的要求。”
江昊随手接过明信片,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又重新戴上了耳机。
才走了几步,那个选角导演又追上来抓住江昊手臂。
“哎,我真的不是骗子,你可以上网了解一下我们公司,我们是一家专注于做综艺项目的公司。你知道我找了多少业内的人才知道你的真实信息吗?”
江昊在自己的账号里几乎不露脸,露脸的时候也只有一个很远的镜头,根本看不清长相。
专门为了我来的?江昊想,更假了。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我们这边第一轮面试的时间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地点就在上海,不如现在我们就添加一个微信吧,”选角导演拿出手机,“其实我已经在平台上联系过你了,但你一直未读我的消息。”
因为江昊驻唱的酒吧是固定的,他平常拍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和酒吧的乐队排练,以及一些现场的视频,很早就有粉丝扒出了这家酒吧的地址。从那以后,后台的私信常年塞满表白,江昊不太懂得如何处这些私信,也很难判断其中到底含有多少真心,后来慢慢就不怎么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