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颜刚走没几天, 上海断崖式降温。
江昊翻出厚外套穿在身上, 每天还是过着几点一线的生活。在学校里上课,去图书馆做作业、备考,到酒吧唱歌。
以前忙的时候,江昊也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闻颜,他总是告诉自己,这就是那样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好事是,有一家业内顶尖的唱片公司联系江昊,说希望可以和他谈一谈签经纪约的事情。
对方合同规范、心意诚恳,江昊觉得这是天降的惊喜。因为太意料之外, 他不敢相信,甚至把这份合同发给闻颜看过。
闻颜也说没什么问题,劝他如果真的还想再歌手的路上走一走,就签下来。
闻颜离开上海快一个月时,圣诞节到了。
上海的节日氛围同样浓重,学校里虽然没做太多装饰,街道上却随处可见圣诞的元素。
节日时酒吧会有特殊表演,江昊在前半场唱完歌,拎着吉他下了台,想晚上回去和闻颜打个电话。
上海和纽约时差十三个小时,这个时间,闻颜那边才刚刚进入圣诞的钟声。
酒吧后台有来来往往换衣服的人,乱七八糟的,江昊装好吉他,被乐队的鼓手叫住。
“小昊,我们打算等会儿结束一起去吃个饭,过圣诞,你去吗?”
江昊摇摇头,解释说:“今天还有点事。”
“什么事儿啊?”鼓手搭住他肩膀,“一起来呗。”
江昊推开鼓手的手,“谢谢,你们好好玩吧。”
“哎……”鼓手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看着江昊转身走了。
外面真冷,带着水汽的冷像往人的脊骨里钻。江昊把两只手都放在口袋里,缩着脖子走路。
再过一会儿,他怕闻颜就睡觉了,于是在街边扫了一辆自行车,连手套都没来得及戴,便狠狠踩着上了路。
回到学校时已经快要凌晨一点,宿舍里只剩一个和江昊一样单身的男生在打游戏,其他两个人都出去过圣诞了。
“江昊,你回来了。”他室友偏头看了他一眼。
房间里开着暖气,江昊冻僵的手缓过来一点。
“嗯。”江昊脱掉冰冷厚重的外套,把手机在手里捂了一会儿。
室友的一局游戏刚好结束,他喝了口水,站起来伸伸懒腰,看着江昊桌上的吉他,随口说:“今天又去酒吧唱歌啊。”
“后半场有表演,我只唱了前半场。”江昊说。
他低头给闻颜打字,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打个电话。
“行啊,”室友朝江昊扬了扬下巴,“你胃怎么样了?最近去检查过吗?”
“前几天去了一次,没什么问题了。”江昊说。
“哦,那就好,”室友看了一眼江昊表情,“之前是真吓死我了,医院突然给我来个电话,说你全麻胃镜要人签字,我过去的时候你躺病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就算在酒吧里唱歌,以后也别喝那么多了。”
“知道了。”江昊搭了下室友肩膀,又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拎起刚放在桌上的外套,很快就转身出门。
跑到宿舍楼下,江昊挑了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坐在长椅上。
手机很快响起来,闻颜给他打了一个视频。
起初镜头有点晃,过了几秒才稳定下来。
江昊从屏幕里看见闻颜的脸。
好多天不见了,闻颜朝他笑笑,说:“我在家里,和几个朋友一起过圣诞。”
他的背景是落满雪的小院,能看到不远处的屋外,挂着一些彩灯和装饰。闻颜把镜头往下,给他看积在院子里的雪。
“今年冬天雪挺大的,都这么厚一层了。”
“你在纽约哪里?”江昊问。
闻颜说了一个大概的位置,“我这附近几乎都是旁边大学的学生和教授,相对会安全一些。”
“上海也冷。”江昊说。
“你也还在外面?”
“今天圣诞节,我刚从酒吧回来。”
闻颜身后传来几声狗狗的叫声,一只雪白的萨摩耶闯入镜头。
“是小面包,”闻颜蹲下来,揉着小面包的脑袋,让它也看镜头,“你说它是不是还认识你,我感觉它好像认出来了。”
这通电话看起来聊了很久,但挂断时,江昊瞥了一眼屏幕,其实也就十几分钟而已。
没有看见闻颜的时候,江昊会觉得时间也就这样一点一点流失掉了,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他,那么希望他也在身边。
可是忽然见到他之后,江昊才发现,原来他不是不想了,只是慢慢开始习惯。
他甚至有些害怕这个过程,看见闻颜在镜头那边笑得那么开心,他意识到他过得很好,如果闻颜也习惯了,他们之间……是不是就彻底这样结束了。
开春的时候,江昊签约了公司,分到经纪人谢瑶手下。
当时谢瑶手里还有几个国内最顶尖的歌手,对江昊关注得很少。
酒吧的兼职不能再做,辞职的时候他请大家吃了一顿夜宵,大家纷纷举杯,有说有笑,羡慕地说江昊很快就要成为真正的歌手了,只有江昊尝到他咽下的酒是苦的。
刚签公司后,有信发布了《借口》和《不望见》两首单曲。演唱的歌手是当时最红的几个年轻歌手之一,一时间,这两首歌热度四起。
为此,谢瑶还特地把江昊叫到公司去问情况。
“有公司以后这样的合同不要再自己签了,所有的合作都要公司来经手,”谢瑶看了一眼江昊,把手边的文件给他,“我们会完成当初签约时的承诺,给你做一张专辑。”
“这边是初步的安排,因为你没有什么音乐基础,所以第一年还是以上课补充基本知识为主,写歌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另外,这里还有一些音乐节的商演,因为你现在没什么曝光,我们会让公司的其他艺人在参加这种小型音乐节的时候带上你,你先看看。”
对于工作,江昊没什么挑剔的。他坐在谢瑶的办公桌前,一页一页翻文件,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
这些资源对于他们公司的艺人来说,讲实话挺差的。举办的城市都是小地方,尽管票价已经很低,但还是很难卖。谢瑶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看着江昊翻页,心里多少也担心他不愿意。
但很快江昊就选定了想参加的场次,甚至问她:“这些都可以去,是吗?”
仅凭这句话,谢瑶就知道,眼前这个男生多半到现在也没弄懂娱乐圈的规则,根本还算不上一个歌手。
“这两座城市距离很远,音乐节的时间也近,你如果两个都要去,那可能只能在飞机上休息。”谢瑶提醒他。
“我没事。”江昊说。
“你才刚进入这一行,辛苦一点是常有的事。”
“有钱挣也算辛苦吗?”江昊合上文件,推给谢瑶。
尽管天赋在这一行能决定百分之九十的事,但谢瑶总是会欣赏有那剩下百分之十的人品的人。
她挑了下眉,说:“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写的《借口》入围了国内音乐的最佳作词奖,《不望见》是最佳作曲。不过今年最佳作曲竞争很大,作词拿奖的可能性大一些。”
入围……最佳?
完全在江昊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难道他要去领奖了吗?
谢瑶和他说了到颁奖典礼现场的时间和安排,让他把那几天都空出来。
可是没有什么好空的,因为江昊原本也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
从谢瑶的办公室离开,江昊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闻颜。
要不要和他说自己入围了这两个奖项?
字都已经打入聊天框,江昊还是删掉了。
万一没拿到……他不要白白高兴一场。
以前闻颜也带江昊参加过颁奖典礼,可是作为被邀请的人,来到现场的感觉完全不同。
江昊穿着公司给他准备的并不是非常合身的西装,在来来往往的人中穿梭。
他不认识任何人,谢瑶让他和公司的其他前辈一起,可他们说话、聊天,也不会带着江昊。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幽灵,如果不要把这个场合形容得这样恐怖,那可能就是别人精致的服装上的一缕线。总之,谁也注意不到,谁也不想注意。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像他这样这么没有存在感呢?
江昊从座位上起身,只有在走上领奖台时感受到了注视。
他们是觉得他可笑吗?那些目光分明带着陌生和讶异。
作曲的奖项的确竞争激烈,据说评委组也不太倾向于把这样一个有含金量的奖项颁给新人,所以江昊拿到的是最佳作词奖。
江昊从什么什么嘉宾手里接过奖杯以后,他又一个人被留在舞台上。
灯光刺眼,奖杯好沉,主持人让江昊说获奖感言,原来还有这个环节。
江昊很不适应,于是哪里都不舒服,他握住话筒,虽然没有提前准备过,但也不算出丑地说了很简单的几句话。
“很荣幸今天能拿到这个奖,感谢评委组对我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
他停顿了一下,其实还想说,我叫江昊,我也是歌手,是因为我是歌手,我才写词。
但那片刻的停顿让主持人以为江昊已经结束了感言,她便走上台,站在比江昊还要中心的位置,对他说谢谢您的参与。
领完奖,江昊走到挤满记者的采访区。同样拿了奖的人都在这里,欢呼声、说话声、相机的快门声,那样热烈吵闹。
最佳新人奖颁给了演唱《借口》和《不望见》的那位歌手,许多记者围住他,江昊只能从缝隙里看他的样子。
这也是江昊第一次见他,灯光下,他的发丝被染成金色,整个人神采奕奕。
也许有一天,江昊也会变成这样。记者们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他的每一首歌都有机会传遍大街小巷,最终也被闻颜听到。
江昊低头看了一眼奖杯。这个奖杯被做成话筒的造型,握起来很有实感。
最佳作词奖……江昊。
江昊用手指抚过那个凹下去的名字。如果不看,只触摸,江昊想他以后也能摸出自己的名字来,因为他大概还要像这样抚摸这个奖杯很多很多次。
他站在角落里、边缘处,这样走神的时候,忽然又被一个人认出来。
“您好……请问,您是江昊吗?”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生举了举手里的相机,“我能采访你吗?”
“我吗?”江昊这时才不再看奖杯,有些意外地说:“好。”
“这次您获得了最佳作词奖,请问这个奖项是在您意料之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