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小时候还怪善良的。时咎朝他挥手说:“算了, 不用,你言叔叔不是说你今晚休息取消?赶紧去做你自己的事。”
小沉皑看着这个人莫名其妙的, 于是嘟囔着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还回头, 看看是不是真的安全让自己走了,万一等会儿背后偷袭呢?结果他小心观察了一路, 后面的人都没有追上来, 是真的放他走了。
时咎原地深深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埋头, 想用双手遮住脸, 但一抬手却碰到自己的眼镜,这才想起他原本是坐在床上看书,那会儿戴着眼镜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回来,却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时间线, 但也好, 总之是遇到了。
问题又接踵而至, 他之前一直在正常的时间线上,按照顺序经历了那些时,现在突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了另一条更早的时间线, 他是不是得从这个时间线重新开始慢慢生活?
之前在沉船上,他和沉皑讨论过时间倒流的问题,沉皑说,一个微小的错误会引发无数祖父悖论和蝴蝶效应。这句话时咎是认同的,但他现在到这个地方,是不是势必要改变某些因果?
问题在于,这种不安还是没能消减,既然他和沉皑在正常的时间线里相处这么久,那小时候的沉皑肯定也是安全长大的,他不需要担心,只要自己不多做干涉。
他担心的只有他从仓库消失后的沉皑,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安全离开?这条时间线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想越焦虑,好不容易麻木一些的心又开始活动起来。
公园的路灯是开着的,大致能照亮它路的轮廓,虫鸣鸟叫窃窃私语,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一上一下,飞速地往上攀爬,一会儿又垂直掉落下来重新继续爬,没过多久,他累得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休息两分钟,便又开始了下一个训练。
时咎沿着小径走,心想应该没有人会来,便逐渐地走到大路上了,临摹着之前沉皑带他走过的路,最后停留在离黄土围栏不远的地方。
如沉皑之前所说,他小时候确实一直在这里训练。
时咎躲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时不时看一眼在那片黄土上奔跑的身影,那个身影一秒也没有停,翻过双杠,踩着小河流上的石头往前冲,翻身越过一个小土坡,稳稳落在人造假山上,迅速弹跳起又在半空中抓住某个石块,飞速往上爬,爬到顶端,站在上面一跃而下,丝毫不差地落在地上画的圆圈里。
不清楚这具体是哪一年,他多少岁,不过肯定不大。时咎心想,自己在长他这个样子的时候,还在幻想自己是武侠主角呢,而沉皑已经是主角了。
小沉皑练了多久,时咎就在那站着看了多久,直到“吱呀”一声,门开了,时咎迅速躲闪到树干背后,接着他听到了言威的声音。
“重头来我看看。”他说。
小沉皑没有回话,但时咎听到他的脚步踏在土上的声音,没一会儿,那脚步便飞速奔跑起来。
或许是在验收今晚的训练成果,时咎不敢侧身去看,一动也不敢动,担心被言威发现了。
“好,昨天教你的招式练熟了吗?”言威问。
时咎没有听到回答,他想或许小沉皑是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了,果然马上言威就说:“好,跟我打一下。”
那边传来身体触碰和脚踩黄土的摩擦声,还有小沉皑剧烈的呼吸,没多一会儿,便是他吃痛的叫声。
言威怒道:“不准停!继续!”
“左手放哪儿了?破绽全出来了!”
“差一点!又是差一点!注意力集中!”
接着一声小小的闷响,“砰”一声,打斗声停止了。小沉皑咳起来。
言威严厉道:“没练好,明天继续,老是开小差,你在顾虑什么?顾虑别人杀不了你吗?去,再到假山上去跳下来!”
小沉皑一声不吭,只有突然爆发的脚步和凶猛的喘气,直到最后一个脚步声重重落下之后,言威说:“嗯,还可以,这项训练下周开始要再缩减一秒。走吧,回去休息。”
一个沉稳的步伐带着一路小跑,好像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步子很快消失在公园里,门被关上了。
时咎松了口气,慢慢走出来,脸色并不好。
这个时候的沉皑才多大啊。
他们离开之后没多久,公园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他或许应该从这个梦里离开,尝试重新回到该有的时间线上去,但梦的醒与睡并不受他控制。
时咎回到公园最深处刚刚绑了小沉皑的地方,想在这儿休息又不至于很容易被发现人家的私家公园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再重新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猜想,所以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季山月会做出那样的行为,现在尚不清楚原因,但他确实是看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山月有些不对劲的呢?
时咎躺在一堆树叶里,石头成了他的枕头。
最近季山月和季水风总是在分头巡查,从舟之覆和凌超建屠杀能力者开始。他们正面撞上时,季山月是完全正常的,甚至因为对言不恩的伤害而爆发杀掉了凌超建,再就是仓库的时候,季山月和季水风一起赶来,季山月虽然冲动,但不至于完全没脑子一样使用能力,那能力是货真价实打出去了€€€€季山月就是抱着杀了舟之覆的决心。
所以季山月同舟之覆、凌超建必然不会是同一个阵营,那两人做事有依据,季山月没有。
没有依据的事最近还有一件,就是季水风受到威胁的事。
如果说……但不可能……
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猜想让时咎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他忽然发现,每一次针对季水风的屠杀,季山月都不在场。季水风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他们三个在单赫的办公室,季水风去了医院,后来又去了孤儿院,最后他们三个在孤儿院汇合。当时季水风说季山月在巡查,之后应该会回老宅,但是晚上他们回老宅后,夏癸说季山月一早就走了。
他都不在。但是到这里,也是可以解释的,可以解释为季山月被绑在安全管理中心的顶楼,他被某个神秘人当作报复对象,用分子绑结束缚在树枝上。再后来一次便是他们追着舟之覆和何为进入政务大楼的时候,从天而降无数张纸条,那个时候季山月也不在。
如果按照季山月就是针对季水风的那个人的结论往前推,只能把天台的绑架解释成自导自演,但那千钧一发,他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除非是在给自己打死结的同时,做了另一重保险,比如绑上什么其他透明丝线……
这样一来,当时时咎的疑惑全部明了。季山月坠楼却停住、绑结自动打开便能得到完美解释了€€€€他早就策划好了。
退一万步,是他自导自演,但那是季水风啊。
季山月不可能针对季水风,而且用这么恶劣、几乎是彻底摧毁一个人心理防线的方式,他们姐弟之间不应该存在这种仇恨。除非,和那件他俩都没说的事有关。
然后就是沉皑,季山月变成那个样子后,他第一个杀的是沉皑,沉皑却说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不对的事,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
时咎倏然睁开眼,眼前是密布的树叶,树叶背后是星空,万籁俱寂,一切都尚未发生。
现在的沉皑说不认识季山月和季水风,说明这是在他俩来这之前的事。时咎记得季山月说过沉皑是自己独自一人训练两年后,他们才加入的,那他们多久才会出现?如果自己留在这儿,是不是能发现些什么?
但愿来得及。
小沉皑的训练每天都在进行,过一段时间就会提高难度,他的睡眠时间很少,几乎是在时咎觉得可以休息了的时候他还没睡,时咎觉得一天开始的时候,小沉皑早就在那片黄土上了。
言威很大部分时间或许都去了文明中心,在对沉皑教导了一些东西后会直接让他自己练,有时候也会有其他人来陪练。言威本人则多数是晚上天黑没多久来验收一下当天的训练成果。
没过几天,来了一群人把那用以训练攀岩和跳跃的的假山又堆高了两米,或许是徒然增加的高度,或许是夜晚耗尽的体力,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沉皑突然从山上摔了下来,一直以来都躲在小树林里的时咎看到,心口一跳,也是不管不顾冲出去了€€€€他好像一个偷窥狂,一直注视这沉皑的一举一动。
时咎抱着这掉下来的小孩就从黄土边滚了好几圈出去。
停下来的时候,或许小沉皑都已经做好了摔伤的准备,原地躺趴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他瞪着眼看了时咎半天,才不解说:“怎么又是你?”
时咎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一直躲在小树林里看你吧?
第87章 记忆里的公园(3/7)……
其实也不全是, 看小时候的沉皑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等季水风和季山月姐弟。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时咎先开口:“累了吗?湖边休息会儿?”
小沉皑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很防备, 但又想起这个人到底是没伤害他的,犹豫半天还是点头。
一大一小坐在湖边的凳子上吹风, 湖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映照出月色很像诗里的场景。
尽管没有打起来, 也同意了一起休息,小沉皑的怀疑始终没有打消, 他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我的公园?”
时咎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想, 沉皑这个人吧,疑心还挺重, 一开始遇到就是, 不给他解释清楚估计会一直纠缠不清抓着不放,解释的话还得找个走心一点的理由, 因为这个人的心非常善良。
思来想去, 时咎编了一段故事。
他说, 以前他也是住在这附近的,他还有几个朋友,小时候他们天天在一起玩,度过了非常愉快的童年, 后来有一次他们在出去玩的过程中出了事, 他的小伙伴们全都失事身亡了, 从那以后他每天哭,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伙伴了,他的家人怕他伤心过度, 就带着他搬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是他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他们曾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好像只要他还在,总有一天他的朋友们回来还能找到他,于是他就总是跑回来等他们,最开始他的家人还会来找,一天一天,后来他们也不想管他了,就随便他去。
但是他真的很怀念小时候的时光,怀念他熟悉的地方,怀念他爱着的那群伙伴,他们以前有过约定,知道这个私人公园里很漂亮,想等某天他们一起翻墙进来玩,可是还没有兑现,意外就发生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进来,终日徘徊,他想在这儿等他们回来实现诺言。
一个漏洞百出、漏得时咎一边说一边咬舌头的故事,说到后面,时咎觉得自己的脸都是麻的,一种无形中被扇了几巴掌的错觉。主要是,这小孩要是不信,那真的无解了。
结果,小沉皑听得很认真,甚至浮现出了同情的表情,他似乎很感动,听完还喃喃道:“我以为那天你要杀我,原来你是在等你朋友。”
时咎很认真:“是的!”认真的嘴说认真的话,实际双手在背后尴尬扣得指尖发麻。
两个人安静坐着,时咎看见小沉皑脸上的汗干了,干成两条痕迹,觉得有些心疼。
小沉皑抬头,眼神坚决地说:“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
时咎:“……嗯。”好像这个故事有点过了。但他真没想到沉皑小时候这么好骗,也许不是好骗,他这完全是利用了别人的善良。
没事没事,以后我一定补偿回去。时咎愧疚地想。
小沉皑也许是觉得自己这句话对于一个刚见面两次的人来说显得过分热情,他立刻收回了表情,挂上他标志性淡然的神色说:“我叫沉长,沉默的沉,长短的长,你叫什么?”
“沉长?”时咎愣了一下,忽然有了点印象。
“嗯。”
时咎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也许对方也没想到会有人对自己的名字提出质疑,很奇怪地回答说:“父母取的啊。”
时咎想了想,说:“不好听。”
好没礼貌。小沉皑撇过头,目光看向了一会儿还要练习的假山,他不太想理旁边这个人,因为说他名字不好听,但是当他看见这个高高的假山,又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这摔下来要受伤,又要被骂,于是便忍了。
他问:“那你觉得什么好听?”
时咎毫不犹豫说:“沉皑,白岂皑。”
只见对方点点头,没有给出评价,不拒绝也不答应。
“那你到底叫什么?”小沉皑追问。
时咎哑巴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否该用真名,思索后,决定告诉他小名,听着更亲切。
他说:“小久。”
“哦。”
没多久,小沉皑便站起来拍了下身上的泥说:“我要继续训练了,你随便干什么,别被言叔叔发现就行了。”
时咎道;“好。”
孤独训练的小沉皑多了一个朋友。
为了防止被突然的闯入逮个正着,时咎大多数时间是在小树林里,但小沉皑训练休息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点东西到小树林找他。
“夏阿姨刚拿回来的水果。”小沉皑说。他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
时咎柔和道:“谢谢。”
“不客气,我走了。”
“好。”
小沉皑刚刚回到围栏边,老宅的门便被推开,言威走了进来,发现他没有在训练,严肃呵斥道:“又在偷懒!我看看你今天练怎么样了!”说完就朝他稳步走过去。
最近大概是背后偷袭的反应力,言威的每一招都是趁着小沉皑背对他的时候打下去的,小孩的反应力没那么快,一下一下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