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做梦时请别说谎 第82章

小孩似乎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不太好,他依然皱眉问:“那埋土里脏了,以后送出去,人家还要吗?”

时咎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这已经黑得快要滴下来的夜色,心里叹口气想,这孩子明天早上八成又是一副困倦的样子来训练了。

小沉皑催促:“回答我!”

时咎低头垂眼,心里只想着怎么让这小屁孩快点去休息,于是敷衍道:“为什么不要?重要的是心意不是物品本身。”

小孩沉吟片刻,将那个硬纸做的盒子塞到时咎手里,警告说:“那我挖个坑把它埋起来,你先帮我拿着,不许打开不许看!”

“嘁,谁要看……”时咎感觉自己的脑子突然不受控地眩晕,笑着笑着脸就僵硬了€€€€他反应过来了。

那小盒子拿在手里,手稍稍偏移一点重心,里面的东西似乎就在来回滚动,它很轻,轻得快要感觉不到。

刚刚一直没有在意,一是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休息;二是之前见到这个小盒子时,因为时间太久,早已不是纯白色,轮廓还歪歪扭扭的,所以没认出来。

小沉皑拿双手挖坑挖得很认真,头也没抬。但时咎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完全不在拍子上,混乱得一塌糊涂。

挖了很深一个小坑,小沉皑转过头把小盒子从时咎手里拿过来,拿走的时候发现时咎在发愣,还警敏地问:“你没看吧?”

时咎僵硬:“……没看。”

小孩这才满意回头,把小盒子轻轻放进坑里,又一点点埋起来,拿土去填平。

时咎感觉自己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那晚的记忆全部奔涌而来。

他没注意到过,他怎么能没想到?时咎的手不受控般摸了下自己的眼镜,那一侧断掉的链条只剩一根线了,原本是有很多小珠子的,虽然基本都是透明的塑料珠子,但有一颗不是€€€€是他特意为了搭配镜框的颜色而去选的一颗真正的蓝宝石。

他当时只是觉得眼熟,因为那个时候眼镜在家,也没有被扯断,蓝宝石完好无损,所以完全没有朝这个方向想,不可能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他俩的渊源,他没有记忆,他不记得沉皑是谁,不记得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沉皑全部记得!沉皑记得这两年他们发生的所有,因为这是沉皑的过去,却是他的未来!

在那个不知情的当下,他从未来回到了沉皑的过去。

所以一个几乎没有情绪的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依然情绪汹涌地问出了那句:是你?

但过去的自己却全然不知。

原来,原来……

时咎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他由坐着变为跪着,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那个刚刚被小沉皑填平的坑,再抬头,看向那双清澈的深蓝色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急切地说:“等你长大了,如果遇到你爱的人,能不能把他带来这里,把这个东西挖出来送给他?”

小沉皑一下愣住,没反应过来时咎在说什么,等他将这句话理解好了后,他有些懵地说:“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啊,我只是担心埋土里,到时候挖出来都是土,他会嫌弃……”

“他不会嫌弃。”时咎打断道,“他会知道的。”

说到这,时咎想给自己一巴掌,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时说的话,他说出“埋了多少年的东西也敢往我手里送”这种混账话!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敢细想沉皑当时的表情。

沉皑当时在想什么?难怪,难怪他当时表现那么反常,莫名其妙要来公园转转,要走了却又倒回来说他在这儿藏了东西,问他藏什么他还说不知道,现在想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对劲!他从一开始就在蓄谋着把这份深藏的礼物送出来!

他当时说:喜欢就送你了。

他还说:不想要也可以还我。

多莫名其妙的一个夜晚,多匪夷所思的一系列行为。

在这之前,时咎一直觉得现在小只的沉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再对他说喜欢、说爱,都可以是另一种意思,可以是另一个身份,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小孩会把这些东西记下来、藏起来,当作自己真正的心事,在这个夜晚埋进土里。

当时自己还调侃他埋了多少年的时候,沉皑如此认真地回答他说:二十年。

这埋的哪是蓝宝石,分明是他埋了二十年的真心。

第91章 记忆里的公园(7/7)……

以为小孩子不懂的, 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心境的。

时咎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见小沉皑依旧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时咎深呼吸一口气, 非常严肃地伸手把住他的双肩,对他说:“以后, 你把你爱的人带来这里,把这个送给他, 他会懂的,如果他实在不回答, 你就直接告诉他, 让他给你一个答复, 听懂没?”

小沉皑眨眨眼:“告诉他什么啊?”

时咎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告诉他,你喜欢他, 你爱他!直接说!”

小沉皑不咸不淡:“哦。”

操!算了。

时咎无语放弃了, 反正最后他也还是没说,教他追自己教到这个地步都学不会!

下一秒, 一双手便环抱上来, 时咎僵在原地, 他听到小沉皑闷闷的声音说:“小久哥哥,你很温柔,我很喜欢你,等我长大了带你来的时候再说一遍。”

时咎:“……”

时咎内心有些崩溃地想:那你倒是说啊, 你现在说什么啊!我死了算了!!

他们三个开始一起训练, 一起读书, 但基础差太多,沉皑总是在等他们,好在后来的两个小孩也很刻苦。唯一不变的是, 季水风好像依然很孤僻。

她喜欢一个人呆着,训练结束通常第一个跑进屋子,或者一个人跑到湖边坐着,但因为她也时常在公园里独自徘徊,所以时咎和小沉皑见面的时间少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包揽整个公园。

“她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小沉皑压着声音说。

两个人躲在树林里,借着树木的阴影隐藏自己的身形。时咎皱眉看着季水风的背影,只得轻轻叹气,他告诉小沉皑:“她之前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你要多照顾她。”

小沉皑:“哦。”

季水风跪坐在湖边,一直看着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时咎听不清,于是朝小沉皑示意,两个人走近了些才听到她到底在说什么。

“季水风,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季水风,不能哭,都过去了。”

“以后都会好的,你会好的。”

时咎越听越觉得心疼,他默默地说:“你以后会是最好的季水风。”

小沉皑听到,转头看向时咎,愣了一下说:“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她?”

时咎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小沉皑不要说话,便带着他离开了湖边的区域,回到他俩秘密的小树林深处。

小沉皑一路盯着他,语气逐渐趋于不爽:“你也喜欢她吗?”

时咎伸手捏了下他的脸,在树叶上原地坐下,顺手把开始生气的小沉皑也拉着坐下来。瞧他又开始吃醋的神情,无奈笑了下,只得向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小沉皑一听,就“噌”的站起来了,他想攻击人,但不想攻击时咎,便拿脚踢了一下树叶,看着被他扬起的一片绿色,愤怒道:“你是我的!”

“好。”时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柔和说,“我是你的。那接下来的话还要听吗?”

于是小沉皑又坐下来了。时咎说道:“我是很爱她,但跟爱你不一样。爱是一种很广泛意义上的东西,并不拘泥于个人对个人,它本身很伟大。就像你刚刚踢了树叶,我觉得很心疼,因为我爱自然;季水风经历很多很难的事,我心疼,也是发自于爱,但这是具体到个人的大爱,我希望她好,希望她自由,希望她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我不干涉、也不介入她的人生,甚至我们可以完全没有交集,我们和世界上很多没有交集的人都可以有爱、有心。”

“那你爱我和爱他们有什么区别?”小沉皑不开心问。

时咎想了想说:“区别在于,在希望你好的基础上,我也想和你的生活有交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有望向他时、深邃的蓝色眼睛,还有那天夜里不自然递给他从土里挖出来盒子时、强装镇定的神情。

小沉皑舔了舔嘴唇,目光瞥向刚刚被自己踢散的树叶,又看向刚刚季水风的方向。

时咎笑说:“你说,你觉得隐居不能给文明带来福祉,是不是你对整个文明的爱?是不是对文明里每个个体的爱?因为你也希望他们好。”

小沉皑点头,于是时咎问他:“所以你对我来说依然独一无二。现在还生气吗?”

小沉皑继续点头:“生气。”但立刻嘟囔着接道,“没那么生气了。”

他说:“我父母以前经常跟我说这些,言叔叔也说过,但我喜欢你说的。”

时咎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所以如果我不在,以后你也要照顾好她。”

小沉皑警觉地问:“什么意思?你要走?”

时咎张嘴,没说出话。因为他最近开始觉得时间到这儿应该差不多,曾经见到沉皑,他是有记忆的,但见到季山月和季水风他俩都是像陌生人一样,所以他们小时候必然没有见过面。如果三个人长期在同一个空间里生活不可能一点没有察觉,但他俩确实一点没有察觉,解释就只有一个:姐弟俩来后不久,他就走了。

最初遇到沉皑,他的反应也可以佐证这个猜测: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以至于明明出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沉皑选择了否认这件事,时咎觉得这个原因大部分在于自己,因为遇到沉皑小时候是未来发生的事,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对他温柔耐心,但对于他自己的时间线,遇到成年后的沉皑才是先发生的,当然对他态度不太好。

也许在当时的沉皑眼里,小时候温柔的小久哥哥和事事同他作对、越狱的时咎,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尽管小沉皑不依不饶,时咎也没多说什么,倒是编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说,其实他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家,因为他和他的朋友们一样,在那场意外里都去世了,却只有他一个人如约回到这里,他的朋友们再也没有回来,不过还好遇到了沉皑,是他最后时间里唯一的快乐,也是最好的朋友。

小沉皑不接受这个说法,于是时咎抱了抱他说:“没事,你会变成一个特别温柔特别好的人,我们以后还会见到的。”

小沉皑问他:“什么时候?怎么才会见到?”

时咎想想说:“该遇到的时间就遇到了,命运都有他最精妙的安排。”

不执着,不执念。但时咎觉得这句话对他自己可能更适用。

命运是仁慈的,不会给人他无法承受的痛苦,除非他本身就逆了天道€€€€道启教。

小沉皑跑到湖边去折唯一一棵柳树的枝条送时咎,时咎没反应过来已经接住了,问他这是什么?

小沉皑说:“他们说‘柳’通‘留’,你接了,就要留下了。”

时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他让小沉皑回去休息,小沉皑直接坐在地上不动,反而向时咎伸出双手。

时咎:“怎么?”

小沉皑面无表情仰望着他:“刚刚踢到树叶了,腿疼,走不动。”

时咎微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小沉皑继续毫无感情地重复:“走不动。”

时咎发现这位未来的沉先生城府太深了。又深又不深的,用这种理由,但是又说得光明正大的。

时咎无语用手推了一把小沉皑的额头,小孩顺势倒在一堆树叶中间,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小孩真就直接躺着不动了。

时咎嘲讽道:“沉先生可真是脆弱啊!”

小沉皑一副“你不拉我我就不动了”的架势,赖皮着手伸着就是不收回,最后时咎还是背对着他蹲下,无奈道:“上来,我背你。”

小沉皑露出满意的笑容。

公园的灯沿着小石子路点亮,从树林的出口、顺着湖边延伸至黄土的围栏。湖面倒影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着另一个稍微年少的身影缓步前行。

一步一步,坚定又小心。

“小久哥哥。”闷闷的声音从肩头传来,距离近在咫尺,耳廓感受到他说话时吹出的风。

“怎么?”

“困了。”

时咎脚步没停,他看向老宅到公园的入口:“回去睡觉?”

“不。”小沉皑的声音有些弱,好像长期的紧绷终于得以放松,“给我唱首歌吧。”

时咎沉默几秒,心里想着能给小孩唱什么,静谧的夜晚,适合静谧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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