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之覆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手颤抖着指着言不恩,嘶吼道:“你大爷的吓死我了!站在这里为什么没声啊啊啊啊啊!!!”
言不恩很平静地说:“我听说你的亡灵里,有一个叫季川泽的,他有自己生前的意识和记忆。”
舟之覆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言不恩继续说:“想问你其他人可以召唤吗?有意识吗?”
舟之覆打量她,“嘶”了一声。虽说不太熟,但是以前还是有过不算少的交集,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或者看她和言威的互动,也无数次了,言不恩这小女孩性格是不是变化太大了啊?她以前这么冷静这么单刀直入?不应该躲在谁身后嘤嘤嘤吗?
舟之覆清嗓两声,大声说:“你先说你想干什么!”
言不恩沉默两秒,如实说出:“想让你帮我召唤我姐的灵魂。”
他就知道!舟之覆心道。
他到现在没搞明白为什么季川泽会有自己的意识和记忆,除了身体能被穿透,不用吃饭睡觉,跟个活人没区别。他甚至问了季川泽本人,本人都不知道。但正是因为这一点,给舟之覆提供了新思路,既然有亡灵产生了意识与记忆,说明他的能力是有这些信息的,他可以做到,只是需要找点办法。
于是这监狱也不是监狱,跟他在家没区别,都是天天把自己关着尝试。来到监狱后,还有锻炼身体这项工作,他发现自己现在壮一些了,不再是纸片人,不过嘛,收获甚微。何为偶尔会有一点意识,也能说一两句话,但坚持不了多久就又会变会抽走灵魂的模样,他现在搞不清楚是需要训练还是什么。
总之,掌权者谁爱当谁当,他有新的目标了!
舟之覆头发一甩,不耐烦道:“我不要。”
言不恩抿唇,问:“怎么才可以帮我?”
舟之覆在牢房里踱步转圈,手背在身后像个小领导,他嘴里哼出几句不知名旋律,最后停在离言不恩非常近的位置,忽然俯身!若不是房门便脸贴脸地对她张牙舞爪说:“小屁孩,召唤出来干什么?我现在的能力,召唤不出第二个季川泽,看到一个一点灵魂莫得的季水风空壳子,你高兴啊?”
这么久了,召唤出的何为也是时好时坏,但都比第一次看到何为呆滞又空虚的壳子好受,他除了破口大骂,打不敢打,收不想收,全都是受着。这小屁孩小小一只,一会儿在他面前崩溃了,他可懒得收烂摊子。
舟之覆手一挥,不耐烦道:“帮你妹,快滚,别打扰我休息!”
言不恩不肯走,她好像想这件事很久了,除了这渺茫的希望,没有任何纾解的余地。她双手抓着房门,咬着牙,眼泪说掉就掉,她忍着不带哭腔说:“求你了,我想她,好想她,好想她,我想看一眼。”
虽然极力的克制,但舟之覆还是听出来那渐次出现的鼻音,他转头,看到言不恩的眼泪掉得像没拧紧的水龙头。
啊啊烦死了烦死了!舟之覆恶狠狠道:“哭什么哭啊!谁他妈不死一两个喜欢的人!全世界都来找我,我怎么不去死啊!给我建个博物馆,天天买票排队来参拜我好了!”
言不恩不动,即使眼睛瞪得大大的,也控制不住眼泪。
舟之覆被那眼睛盯得浑身发毛,干脆耍赖一样猛地原地坐下像帕金森一样装疯癫,嘴里还发出奇怪的破碎语音。
就这样也没赶走言不恩,他最后没办法站起来,抱头也哭出来,一边拍门一边朝外面大喊:“我的妈哎有没有人带走她啊!沉皑!沉皑你大爷的人呢!沉皑!你带来的人!操你大爷!哎哟我去!时咎宝贝!时咎!哎我真是救命了!!”
牢房另一头听到惨烈叫声的沉皑淡淡说:“别管他。”
时咎毫无表情:“我觉得也是。”
大声吼完,语调一转,舟之覆跟马戏团演戏的一样,他突然放低声音,非常小声、用只有言不恩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死小孩我告诉你,死人太正常了,你迟早都得死。别在我这梨花带雨要死不活的,你牛逼你接替季水风去,把她想做的事做了,她的愿望帮她完成了,保证你活多久,她就等于活多久!”
“舟先生,请不要这么跟小妹妹说话。”
不该出现的声音突然出现,舟之覆感到浑身一僵,头一点一点转回来,接着便看到房间里面始终站在角落的何为动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抬头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言不恩,又看向舟之覆。
他,他突然突然有意识了?不,应该很快又会消失。舟之覆双唇抖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声说:“你管我?”
何为的眼神有些悲伤。他半透明的身体被一层淡淡的蓝色光芒包围,在断断续续被召唤出来的这几个月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死亡的事实,也讶异自己居然还能以另一种形态重回这个世界,只是每次回来的时间不长,或许几秒,或许几分钟,便又坠入无边黑暗。
何为也不知道自己听对话听没听全,他缓步走到言不恩身边,身体径直穿过房间的门,在言不恩满脸眼泪的神情里抬手,试图去帮她擦掉眼泪,但手抬一半又收回了,他知道自己触碰不到她。
何为细声说:“我不知道你想见的人跟你什么关系,但是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经历死亡,比如一个再也不联系的朋友,从不联系那天起,他在你的世界已经死去了,物品也是,只要跟你没有联系,对你来说都是死亡。但是,就算一个人的□□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你还带着他的信念,你还时常想起和他的一切,他的精神永远跟你互动,那他就是活着的。舟先生虽然说话难听,但是他刚刚说了一句我认为对的话,去做他想做的事,完成他的愿望,他会活到你消失的那天。”
言不恩湿润的眼睛看着这个半透明的人。
舟之覆满脸戾气,却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只是自顾自小声嘟囔一句:“屁话真多啊!”
监狱另一头在和季山月聊天的时咎无意中转过头,却看到何为的影子,愣住,对沉皑说他过去一下,便走了过去。
第125章 理想化状态
“何为?”时咎叫道。
何为转过身, 看到来人,笑脸瞬间出现:“十九!”
“你……”时咎惊讶地打量他,又打量里面的舟之覆, 舟之覆坐在小床上翘着二郎腿,脸臭得跟茅坑里的屎一样, 见时咎的目光扫过来,他“哼”了一声别开脸。
时咎:“……”谢谢, 我也并没有很想看你。
时咎知道言不恩一定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看到何为也产生了意识, 不禁想知道季纯的情况。
何为笑着问时咎:“好久不见, 可想你了, 最近过得还好吗?”
时咎还没回答,舟之覆“噌”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了, 他不耐烦道:“你想屁啊想, 时咎是我的宝贝,你凭什么想?”
何为愣在当场,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嗯呃”半天, 不确定道:“可是十九不是,不是和沉先生在一起吗?什么时候……”
时咎无语道:“你别理他!神经病!”
舟之覆大喊大叫:“哎呀!我的时咎宝贝,你说谁神……”舟之覆说到这里突然不出声了,他顿在原地, 忽然自顾自转了个身, 重新坐回床上, 眉头皱起来好像在想什么。但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就是神经病确诊了。
时咎注意力转移到言不恩身上,稍稍弯下腰轻声问:“怎么样了?”
言不恩摇头。
“好吧,下次再来吧。”时咎摸她的头, “也可以天天来,天天磨他,说不动就揍他,揍到他答应为止。”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舟之覆突然警觉地抬头:“你说揍谁?”
时咎皮笑肉不笑:“谁接我话就揍谁。”
舟之覆哭腔:“宝贝你变了,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时咎戾气咬牙说:“滚!”
这一次何为的时间坚持了很久,直到沉皑和时咎带着言不恩离开,他也保持着意识。
舟之覆陷入深思很久,旁边何为小心翼翼问他:“舟先生,你在想什么?”
舟之覆才抬头与何为担忧的目光碰上,舟之覆“嘶”了一声,歪头说:“监狱里定点才能出去,平常只有我一个人,季山月不算人,我可以试探的机会太少了,哎蠢东西我问你。”
“啊?”何为端正身体听他说,连这不礼貌的称呼都忽略了。
却听到舟之覆小声又一本正经地说:“你想去精神病院吗?”
何为瞪大眼震惊:“啊?”
舟之覆的心思向来没人能猜中。他非常乐意当一个独自快乐的精神病患者,如果这可以让他更接近自己所想:我与我周旋,宁作我。
只是这从监狱跋涉到精神病院,还得费一番功夫。舟之覆想起自己在对言不恩发癫的时候,沉皑与时咎肯定跟那边季山月聊了些什么,说不定,季山月这莽夫性格会问出能不能提前释放的话。
他毫无察觉地拿自己的惯性强加于他人,并朝监狱另一头大喊:“季山月傻狍子!”
嘶,好像有问题询问对方不应该这么不礼貌,于是舟之覆去掉了不礼貌用语,重新大喊:“傻狍子!”
季山月没理他,舟之覆连续不断喊了好几声,荡得整条走廊都在“傻狍子,傻狍子,狍子,子……”
喊得何为在旁边紧张提醒:“舟先生,不要这样叫人,人家不会回答你的。”
“哦。”
经由何为提醒€€€€其实舟之覆知道这样叫不好,但他就是想知道季山月会不会答应,现在有答案了,他只能叫回季山月的本名,又是连续叫了好几声,那边不耐烦的声音才传过来。
“你烦不烦?叫丧啊!”季山月怒气冲冲的,一出声,就好像回到以前大大咧咧的状态。
舟之覆嘀咕:“也不是不行,但得加钱。”咳,他言归正传,大着嗓子问,“你刚刚跟他们聊什么了?”
片刻,季山月的声音直冲过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舟之覆说:“你想出去吗?给我点参考意见!”
“给你大爷来两个王八!滚!”
“别这样嘛!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王八!”
季山月不理他了,任由对面大喊大叫骂人,也不想理他了。
季山月一直躺在小床上,目光却看着那扇长方形玻璃窗,外面的栏杆也只是简单的十字形,但在这个监狱发生越狱事件前,连那个栏杆也是没有的,光秃秃的玻璃可以清晰看到外面的场景,只是窗户对着安全中心背后,那背后是一片花草树木。
花草无情人有情,偶尔季山月也会泛灵论,觉得花草也有情,不然为什么看着这永远不变的墙壁都算平静,看向窗外的花草反而生出悲凉。
他以为他会死,当他从生物坟场昏迷过去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但醒来后四周都是黑色,他像行走在一个没有边界没有恒星行星的宇宙,没有人听到他,他也听不到任何人,后面又是昏迷,直到下一次睁眼,眼前是老宅他的房间,熟悉的地方。
他看到言不恩,才知道自己一直困于她的结界。
老宅里没人,后来连言不恩也离开了。他便一个人在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像山像月。
他和自己打架,去争夺站在那束光下的权利,求得一个本我超我的延续,每天都筋疲力尽,包括现在,战争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刚刚沉皑问他,他怎么想。他说不知道。
时咎对他解释:“我不知道你的人格在之前是不是也因为夏癸的催化,但现在她死了,这些问题你就要自己解决了。你知道另一个你出现的原因是无法接受季纯代替季水风,但你又很爱她,你不想内心这么煎熬,就发展出另一个你来代替你承受,他是保护你,但你真的需要他保护吗?”
小床的塌陷突然恢复如初,季山月站起来,摸索着走到窗边,双手攀上那块透明玻璃,沉默望着外面的花草。他想,他理解自己,却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可以直视季纯的墓碑了,他会说什么?
沉皑和时咎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刚好有掌权者大楼的人带人勘察起源实验室那一块,他们在商议实验室的重建和重设计。
时咎一直侧着头看那一片被围起来的废墟,心想还是晚了,再早点时间,早到他刚刚来这儿、还在跟沉皑针锋相对的时候,就把起源实验室给他炸了多好。
沉皑斜眼看到时咎那一脸不可说的微笑,就知道他又在动用他的艺术家大脑,不知道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了反起源进化,之后公民会不会怀疑这个进化的漏洞?”时咎从回忆里脱离出来,开始想正事。
沉皑淡淡回答:“会。”
“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时咎很久以前就在想这种物质性进化的弊端,不过对应他们的历史其实也是正确的道路,他不能拿着地球千百年的发展进程套用别人的历史,既然多出了能力系统,就一定会有所不同。
沉皑思索着说:“目前拟定的是取消申请通道。”
“取消申请通道?”时咎惊讶。
如果物种起源进化依然留存,那这次的事件确实是因为申请通道做了掩护,虽说思维透明,大部分人也愿意无条件开放,但出于保护一部分隐私,总有人不愿意的,问题就出在这小部分人身上。
取消申请通道相当于是纯粹透明,是真正理想化的状态。
虽说时咎赞同的是长久的自省自识,但他的思维依然局限在过去二十多年自己生活的环境,如果恩德诺所有公民认可的事,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沉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可能会做很多次民意调查。”
说到这个,沉皑揉了揉眉心,后面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格局都会发生改变,也许又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适应,以后的文明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都是第一次摸索,谁也不知道。
时咎的目光从废墟里挪出来,他看向沉皑,笑说:“事关起源实验室,那沉先生以后可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