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金丝雀 第13章

裴溪亭:“……”

女子掩面笑了两声,说:“奴家十六娘,今年二十七,两位可以唤我‘十六姐姐’。”

说罢抛了个媚眼,把刚刚试探性地从裴溪亭身后探头的赵易“唰”地又砸了回去。

女子见状总算良心发现,不再逗他,绕着裴溪亭走了一圈,打量了好几眼,“这位公子,奴家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裴溪亭说:“我是头一回来。”

女子闻言没有再问,拍拍裴溪亭的胳膊,说:“进去坐吧。”

裴溪亭点头,拉着缩头乌龟似的赵四公子打帘进去了。

裴锦堂坐在角落处的木桌边,已经喝上了赠送的桑葚水,见赵易这副娇羞姿态,不禁调侃道:“思繁,这位姐姐美不美?”

赵易落座,赧然地挠了挠头,说:“美、美的。”

裴锦堂哈哈大笑,推了食单过去,说:“我点了只烤兔子,一盘蚕豆,你们看着点。”

食单上除了烤兔子蚕豆瓜子辣萝卜,其余全是酒水。裴溪亭扫了一眼,说:“蔷薇露酒。”

赵易说:“那我就要桑葚酒。”

裴锦堂抬头,正好对上款步走来的女子,便叫了酒。

女子吩咐伙计去拿酒,顺路在背门而坐的裴溪亭身旁坐下了,晃着扇子说:“你们三个人大男人就吃一只烤兔子,能吃饱吗?姐姐请客,再送你们一只。”

“够,我三弟不怎么喜欢吃兔子,待会儿再去吃点别的。”裴锦堂说。

女子闻言眼皮一挑,顺着裴锦堂的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裴溪亭,“哟,敢情这是你三弟啊?”

她似乎有些发愣,顿了顿又笑起来,“难怪看着眼熟,和你像嘛!”

“像吗?”裴锦堂纳闷地瞅了裴溪亭一眼,“不像啊。”

赵易也赞同地点点头。

“怎么说也是兄弟,乍一看,眉眼多少有两三分像,气质倒是截然不同。”女子抬起藕臂攀上裴溪亭的肩,另一只手替他倒了杯桑葚水,目光如同燃了火的芯线,仔仔细细地摩挲着那张脸,“诶,你叫什么名字?”

染了大红指甲的手端着酒杯喂到嘴边,女人呵气如兰,裴溪亭就着那酒杯抿了一口,波澜不惊地说:“裴溪亭,没有字。”

“锦堂,溪亭,一个繁花似锦,一个山清水秀,都好。”女子转着酒杯轻轻落桌,正要再说话,楼上突然嚷起一道粗嗓:

“十六娘,上来陪我们喝酒!”

“就是!几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玩的,上来陪——”

“陪你大爷!”十六娘一手拍桌,吓得毫无准备的赵易手腕一抖,被手中酒杯里的桑葚水溅了一脸。

十六娘掏出巾帕体贴地替赵四公子擦干净那张“轰”地燃烧的脸,在纯情男儿懵然的目光中起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她走到楼梯口站定,方才的娇声细语好像死了,仰头就是一阵泼辣怒骂:“让老娘陪酒,你算个卵袋!能喝喝,不能喝滚,再敢满口喷粪,老娘就割了你那玩意儿泡酒,砸破你的脑门灌下去!”

“……”店里一时安静如鸡。

裴溪亭抬眼,看见赵易石化了,显然是被十六娘御姐音秒变钳子音的神功炮轰了。

裴锦堂和裴溪亭碰杯,倾身小声说:“千万别不信,这事儿她真干过——四年前,有个采花贼跑到这里来喝酒,对十六娘起了色心,竟然当众扒她衣服。十六娘就把他的那玩意儿割下来扔进了酒坛子,然后逼他喝了个干净……哕!”

他连忙灌了口酒,压下反胃,这才继续说:“总之,采花贼当场血流而死。那采花贼此前因为掳掠妇女、奸/淫童女被多地通缉,因此后来笼鹤司过来处的时候并没有治十六娘的罪,但十六娘手起刀落的名声也就这么传出去了,虽说这些年里偶尔还是有人挑衅,但是也没人真敢做什么——你听,楼上是不是安静了?”

裴溪亭说:“此地鱼龙混杂,没有本事和脾性,不好立业。”

裴锦堂赞同,“所以,不要小瞧十六娘。”

“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我也听说过。”赵易已经从十六娘游刃有余的变声神功中回过神来了,小声说,“听说当时有御史上书,请太子殿下敕命笼鹤司处死十六娘,被殿下驳回,御史又上书两次,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仍被驳回,上第四道后不仅被驳回,还被贬黜了。”

十二三岁、模样清秀的小二端了酒和花生来,摆好桌就啪嗒着木屐走了。

赵易这才继续小声说:“听说这件事其实颇有深意。当时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不久便奉诏监国,又设立笼鹤司,引得朝臣们心思各异——从前拥立元和太子的旧臣自然不服气新太子,不干不净的朝臣自然忌惮笼鹤司,而比起太子殿下,部分朝臣则更想要温和仁慈的元和太子来做储君,因此许多人都想趁机试探太子殿下甚至向东宫施压,有人便鼓动了最敢说话的御史们来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元和太子,裴溪亭听说过此人,是熹宁帝的第一位太子,在皇子中行二,熹宁帝薨逝多年的第一任皇后——王皇后嫡出。

熹宁十三年冬,元和太子毒害天子、谋逆犯上,惨遭幽禁,自焚而死,翌日太子妃自缢,只留下年仅四岁的儿子。十四年春,熹宁帝立继后瞿皇后的养子——五皇子为太子。

比起元和太子,新太子显然是位极难相与、糊弄的储君,立时引起部分朝臣的忌惮、恐慌甚至是仇恨,毕竟元和太子向来仁善,不像是会谋逆犯上的,新太子又是最终受益者,元和太子的拥趸难免揣测不安。

裴溪亭淡声说:“事不过三,太子已经很给脸了。那御史与太子想法相悖不算什么,上书谏言也是御史本分,轻易做了有心之人的手中刀才是他被舍弃的原因。”

裴锦堂对朝堂上的心思不大明白,闻言一思忖,“是这样吗……好像很有道!”

他又叹了口气,摇头感慨道:“某些朝臣尤其是年纪稍长的,真的特别爱拿自己的官职性命威胁人,可惜了,太子殿下不是元和太子,不吃这一套。”

“类似于跪宫门、撞柱相逼、联名上书这种明求暗逼的手段,谁敢对太子殿下做,绝不会有好下场。”赵易往裴溪亭的空酒杯里倒了蔷薇露酒,“殿下手腕强硬,说一不二,怎会容忍臣子忤逆威逼自己?”

裴溪亭听两人说话,试图想象彼时的覆川,那样沉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是终于面具龟裂,还是反而更加平静……总之衬着那么一张脸,一定很带劲儿。

小二端上烤兔子,油香酥鼻。裴锦堂迫不及待地伸出魔爪,赵易则显然斯文得多。

裴溪亭慢条斯地吃了条兔腿,配着酒,这蔷薇露还算爽口,就是稍稍偏甜了。

裴锦堂和赵易瓜分完一只兔子,惦记着裴溪亭,就没有继续闲坐。赵易结账时再次惨遭调戏,红着脸逃了。

“下次再来啊!”十六娘倚在柜台处,挥了两下扇子,在帘子落下后放下手,脸上的笑慢慢地消失了。

“看上哪个了?”拨算盘记账的小二头也不抬地问。

十六娘问:“你觉得哪个好?”

“赵四太正经,吃不住你,裴三太冷淡,你吃不住。”小二说,“裴二吧,爱笑,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喜欢吃咱家的兔子,很有品味。”

“我可没兴趣陪弟弟玩儿。”十六娘收回目光,轻声的,“只是觉得,原来一晃眼,十多年都过去了。”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被砸了个媚眼,不禁翻了个白眼,又出去忙活了。

第13章 老板 大款小裴买“金”鱼,浑然不知已……

裴溪亭跟着两人晃荡,路上买了串迷你冰糖葫芦,一根签串了俩山楂。

“诶,瞧那儿!”裴锦堂走在最前头,招手示意两人往尽头处的铺子看,“‘酥骨鱼’,溪亭,你吃不吃?”

裴溪亭正在和黏牙的糖葫芦作斗争,闻言立马含糊地说:“ci。”

三人过去,见小小一家店铺,店里只摆着张堆箱叠匣的桌子,显然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店门口摆着一张灶台,锅里用青箬叶盖着一锅喷香的鱼。

“才出锅不久,正香着呢,一两一条。”老板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热腾腾的葱油饼。

“多少?!”裴锦堂本来还在嗅葱油饼的香气,闻言不可置信地说,“这是什么金龙生下的鱼,你要卖一两?哪怕是邺京的大酒楼,都没有哪家敢卖这个价!”

“就是普通鲫鱼。”老板笑着说,“可我要是卖得便宜了,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啊。”

赵易试图解,“老板是故意赶客?”

“非也。我是挑客——只有有钱有品味的人才配做我的客人。”老板啃了口饼子,直气壮地说。

裴锦堂心说:什么有钱有品味,这不就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吗?

赵易也很好奇,“那若是没有冤大……有钱有品位的客人买,或是卖不完呢?”

“我自己吃啊,”老板说,“或者拿去喂小乞丐。”

赵易和裴锦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说:明明可以直接抢,您还好心送条鱼呢!真是只有冤大头才会光顾吧!

“啪嗒。”

裴溪亭拿钱放在桌上,在两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中说:“闻着很香,要一条尝尝。”

“好嘞。”老板叼着饼走过去从竹篓里拿出干净的箬叶,利落地帮裴溪亭包了一条,“喏。”

拿着箬叶包伸过来的这只手白皙修长,骨肉分明,虎口、指腹以及大拇指下方的手心部位都有一层老茧。

裴溪亭眨眼间收回目光,同时伸手接过箬叶包,在裴锦堂和赵易目不转睛地凝视中咬下一口,沉浸地落了肚,回味一瞬,才睁眼说:“嗯,肉骨酥烂,汤汁浓稠,很好吃。”

老板俊眉一挑,笑道:“公子品味不俗!”

“我以后会常来光顾。”裴溪亭让老板给裴锦堂和赵易包一条,再给自己加一条,一并结账。

裴锦堂和赵易拘谨地站在冤大头身后。

“我喜欢睡懒觉,因此上午不卖鱼,这个时辰就差不多。”老板一边干活一边提醒,免得有品位的客人来错了时辰,白跑一趟。

裴锦堂对鱼的态度一般,吃着倒是挺香的,但在他看来,莫说一两,五十文都不值。他又愤怒又惶恐又尊敬地吃完了那么小一条鱼,说:“您这是一月等一单,一单吃一月啊。”

“可不嘛。”老板丝毫没有狮子大开口的羞愧,对冤大头眨了下眼,“常来。”

“多谢。”裴溪亭拿起包好的鱼,转身走了。

裴锦堂和赵易连忙跟上。

老板瞧着裴溪亭的背影,张嘴咬了口饼子,笑道:“好个大美人儿,从前怎么没见过?”

“光禄寺少卿府的三少爷,裴溪亭,美玉榜有他的画像。”一人从房顶后头跳下来,劈手夺过老板手中的饼塞进自己嘴里,满足地“嗯”了一声。

“我的饼!”老板痛恨地追上去,“那一锅鱼都给你,你下次能放过我的饼吗!这是刚出炉的第一只饼!”

对方长腿一迈,悠悠地坐在桌上,塞着饼含糊地说:“卟能,别小气,我又不常来。”

老板无力回天,叹了口气,说:“我听说过裴三,果真是名副其实……不,更惊三分的好颜色,但不都说他是个软性子吗?方才这位的气质,分明像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

来人吃完饼,示意老板给自己倒杯水,灌下去润了喉咙,“什么蠢货才会听信传言?凡事都要眼见为实……得了,说正事。”

他抹了把嘴,说:“我要破霪霖的踪迹。”

“你来晚了。”老板拿起杯子放到水盆里洗了,重新摆好,“一月前,有人从上官小侯爷身上盗走破霪霖,拿到百幽山来与买主交换,买主拿走了破霪霖,但直至今日都没有走出京郊地界。”

来人拧眉,“死了?”

“嗯哼。”老板徐徐道“被乱刀砍死的,脑袋堪堪挂在脖子上,并且面容被毁。今早发现的,此时尸体估摸着已在笼鹤司了。”

“奇怪,想要破霪霖,杀人取宝就是了,何必毁人面容?”来人思忖,“莫不是这买主身份特殊,凶手怕别人从他身上查出什么线索?”

老板说:“有可能哦。”

“目前看来,只能先找到那个盗走破霪霖的人,他说不准能有买主的身份线索。”来人抬起下巴,“说吧,要多少钱?”

“多少都不行。”老板抱歉地说,“有人买下了他的全部消息,我若说出一个字,明日就要身首异处了。”

来人说:“我加钱。”

老板不为所动,“我齐某人可不是见钱眼开之辈,我是有职业操守——”

来人抽出背在后腰的菜刀,“唰”地压住齐老板的脖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漠然地盯着他。

“……”齐老板从善如流地改口,“裴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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