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大轿稳稳地前进着,幔帐遮不住惨叫与咒骂。小月亮枕着敖昱的大腿,睡得正沉,半点都未曾被打扰到。敖昱轻轻拍着他的背,他的呼吸轻轻吹动着敖昱下摆的络子,睡着前,他正拿着这个络子玩耍。
小月亮喜欢战斗,但不该是这种几乎一面倒的杀戮。这对他来说,没有乐趣。
算着时间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敖昱轻轻拍着小月亮,温柔地将人叫醒:“捂着耳朵,我要吹笛子了。”担心笛子惊了他。
“嗯……”小月亮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答应着。他打了个哈欠,捂住了耳朵。
敖昱以自己的心跳计时,三声笛响,每声间距半刻钟。
回来的众人各自都有收获,夹着包袱,抱着字画。老虎、老孙带着两人,将一口大箱子“哐”地放在地上,箱子打开,里边全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
敖昱看着老虎四人道:“许你们一个心愿,不过想好了再说,我若做不到,便只能杀了你们了。”
“我等愿追随主人!”四人立马一块儿跪下。
“这个我倒是能办到。”敖昱笑了笑,聪明人,他们跟着他这么长时间,早就在黑白两道挂了号,真离开了,即便名门大派给他们一条活路,也自会有想打名气的江湖客想借头一用的,“小月亮,来帮个忙,将银子都切成碎银。”
“好。”小月亮抽出长刀,弯弯月光耀目刺眼,众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待重新睁眼,满满一箱子的大元宝,已全切碎了,依稀都是二三两的碎块,箱子却完好无伤。
红罗刹见到这些碎银,当即便痴了,伸手就要去摸。
“嘶!”银子竟然是滚烫的,将她满是茧子的手掌也烫得生疼,她的眼睛却是灼热的,瞬间跪了下来,“誓死效忠主人!”
有些事情,越懂的人,才越了解里头的精深。尤其她这几个月是与圣子对练(互殴)下来的,自认为最是知道圣子的功力,如今看来,圣子早已是留了手的。圣子是个真正的天才,她不嫉妒,她只渴望能通过圣子看见更高的境界!
“誓死效忠主人!”
先有孙、赵四人,又有红罗刹,其他人再傻也知道这时候要做什么了。
敖昱看向了唯一还站着的小三子,道:“去吧。”
小三子拱了拱手,摘下了面具,脱下了夭族仆人的蓝衫短打,走向了神拳庄的大门。
四开的门板全倒了下来,门两边躺着庄客的尸体,牌匾横着砸在门框上,断成了六块,大门之内,呻.吟与惨叫不绝,火焰处处。
三庄主看着眼前的情景,痛苦之色满布双眼,他终究还是回身多说了一句:“多谢。”
多谢他们遵守承诺,未曾杀害妇孺老弱。三庄主举起拳头,一拳轰在了胸前,他口鼻中喷出血沫,人顷刻倒了下去。
“走。”敖昱却只是嘉许地对红罗刹点了点头,小月亮有正经信徒了啊,很好。
大轿抬起,拿了战利品的家伙们彼此看看,突然发现自己带着的东西,反成了累赘了。
这些抢劫来的财物复又被扔到了地上,众人抬着各自被安排的物品,追上了大轿。
苹果醋:……纯粹集体生活,不花钱。
他这回是松了一口气的,这场突袭看似惨烈,实际没死多少,伤的多。敖昱的主要目标,是银子,以及烧房子,尤其库房。现在已经开春,冻不死人,
至于敖昱为什么要这么做,苹果醋只能说:缺德,非常缺德。
夭族队伍跟随着萤火虫,快速前进,眼看着前边出现了一个村落。
“神拳庄地契、借据已烧!”老虎高喊,其他人立刻跟上。与此同时,老虎与其他抬箱子的人,从箱子里取了碎银子,朝着他们内力所及的房屋扔了过去。
黑暗中,百姓先是被呼喊声吵醒,后来以为窗户被石子打破,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瑟瑟发抖了一夜,待天明才知道,原来是银子。
刚把银子收起来,没一会儿,却又听外头马蹄隆隆。
“可有一群抬着大轿的人,从这里过去了!”带头的侠客喝问着。
“不、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刚出来准备去地里看看的农民吓得跪在了地上,只知不断磕头。
大部队还未曾来得及赶到,这些是接了飞鸽传书的当地侠客,毕竟鸽子夜盲,只有天亮了,才能传消息。
马上众人对了对眼神,调转马头,朝回走了€€€€马匹已经疲惫,追到这里还没见踪影,也没法子继续追下去了。
晌午过后,刘一破方才匆匆赶到。
结果刚下马便得了一个新消息,三庄主死在了庄户门口。
“庄主!”“爷爷!”“刘老爷子!”“刘老庄主!”
刘一破晕倒了,他虽有两子,三度白发送黑发。
“这夭族可是够诛心的。”
“我听说……三庄主去年的时候,带着人吃过夭族的血肉。”
“嘘!”
姗姗来迟的孙有芳根本没到神拳庄来,带着人去了附近的县城,待听说了这边的消息。孙传芳点点头:“这真的是挨了一闷棍了。”
“侯爷,咱们要不要与神拳庄商量,让刘老庄主当饵?”
“别想了。夭族的这两个人,咱们抓不住了。避强击弱,既是攻敌不备,更是攻敌必救。刘一破这下不可能动地方了,下头还会有倒霉的。”
“下头……他们还会去攻打别的门派?那咱们是否可以借机……”
孙有芳摇了摇头:“他们既无根基,又无弱点,却行动迅速。这不是在河里捞鱼,这是站在地上抓鹰。除非有强弓,又有神箭手。但咱们的弓与箭手,现在让人捏着鼻子遛呢。你们若是有人想试一试,本侯也不拦着,毕竟这是登天的青云路,本侯不做拦路人。”
其实,孙有芳能猜到夭族下一步最可能的攻击对象€€€€和神拳庄一样,对这家子,夭族从去年就开始布局了。但是,他只有四成的把握。夭族是一直在动的,人家根本不是四处逃命的无头苍蝇,而是沉稳老辣的布局之人,似乱实稳。
若要布置下足够有威胁的陷阱,需要江湖人的全力配合,就现在这群蠢猪。不找他们有四成把握,找了半分都没有。
孙有芳叹了一声,暗道:此地江湖人之嚣张跋扈,远胜京城诸郡。
追夭族,不过是徒耗兵力与朝廷钱粮罢了,不如……做些其他利国利民的事情。
孙有芳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他当天夜里就写了一份请罪的奏折,快马加鞭传回了京城。
现在要抓夭族,只能动用超过十万的人马,围山赶人。但这么干也只是有可能抓到人,因为夭族归根到底只有主仆三人,其余的仆人都是最近这两年抓的,很难说主仆间有什么情谊。
以三人展现出来的能力,他们将仆人一丢,拼尽全力,什么样的网扯不开?
一旦鱼回大海,怎么找?海捕文书?海捕文书有用,世上也不会有这许多的江洋大盗了。
“……如今百姓安居,四海安泰,臣请陛下三思。”听着太监念诵着凌侯的急报,皇帝的手指敲击着桌案,他是有几分不快的。
庄有德都朝后挪了半步,少有地让他徒弟多露半张脸。读奏折的小太监虽然依旧站得笔挺,但汗水已经把后背都湿透了。
“唉……放那吧。”
“遵旨。”
对于这份急报,皇帝好像是没看过一样,但也没见他将孙有芳召回来,孙有芳依旧全权负责这件事。以这对君臣之间的默契,这代表着,皇帝听从了孙有芳的劝谏。
神拳庄刘家遭劫八日后,盐城镇山镖局遭劫。
€€€€孙有芳得到消息后,暗道了一声:果然。
镇山镖局是在城里的,夭族趁着夜色直接用套索翻过城墙。镖局 中留守的镖师与趟子手,全都让人趁夜色抹了脖子。女眷孩子,以及寻常仆役倒是未伤一人。
但是,他们烧毁了书房、密室与部分库房。火焰正冲天,刺耳的笛声响起,吵醒了半城的人,众人竟是此刻才知道,镇山镖局出事了。夭族却已经再次在夜色中,用套索翻过城墙,跑了。
“这夭族可是真缺德。”
“可不是吗?两家都是把地契与借据都给烧了。”
“补办都难补。”
“都是刁民!”这骂的却不是夭族,而是百姓了。
其实地契好补。这东西,本该是一式三份的。地主本人一份,当地官府一份,保人一份。但是,寻常老百姓不识字,更不懂律法,且畏惧官府,所以在土地买卖的时候,也极少会找到官府(官府也确实要收一笔税的)。所以地契的变更,基本上变成了民众私下里的事情。
在地契彻原本底没了的情况下,就得看谁和官府的关系更融洽了。若足够融洽,去当地县衙,带着些人情礼物,补办一份便够了。甚至也可不补,左右每年交的,都是这些税。
只是要防着有胆大油滑的,真的去补办地契的,不过在苦主是神拳庄与镇山镖局情况下,这样的傻大胆自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麻烦的是借据,哪个地主不放贷的?百姓自己都不知道自家欠下了多少饥荒,只知道每年除了交税,还得还主家欠债。主家仁义啊,几辈子人欠下的债了,都不找他们要的,逢年过节还给家家送米面呢。
不过,虽夸主家仁义,但百姓在知道借据烧没了的时候,还是……不想补的。
€€€€我都不知道我祖祖辈辈欠了多少债,我哪知道你们现在在借据上写的这个数,是多还是少?
神拳门是大地主,素来对江湖上的朋友讲义,对周围的百姓讲仁。这回神拳门遭难,他们却没得来百姓的拥护,反而陷进了泥坑一般。
其实当地许多人家的子弟,都拜进了神拳庄。但往日热情善良的家人,如今却也不明事理了起来。庄外家人问“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庄内子弟道“你家里人怎如此不仁不义?”
即便乖乖签下了新借据的,与神拳庄的人也没了往日的友善,有种突然扒开脸皮的违和感。
神拳庄办事的小辈们前脚离开,后脚刘一破老爷子带着礼到了。
一进门,便是满口亲切的“老哥哥老嫂子”,年岁明显小的喊“大侄子侄媳妇”。只说是来给家里小辈道歉的,他们不会做事,伤了一家人的感情,甚至拉他的孙子们,过来给人磕头。
孩子们大大小小的,都还穿着麻衣,脑袋上扎着孝带子。衣裳的膝盖处早已是跪破了的,但听了招呼依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叩拜的大礼。
又有人送上米面肉食,客客气气。
里子面子都恭敬送上,村人再想想刘老爷子老来丧子,又让人险些给灭了门,往日也确实仁义,便也上前道歉,说自己贪利了。这裂开的口子,表面上看着,算是给遮上了。
相比起神拳庄,镇山镖局的做法,可就鲁莽多了。
镇山镖局的总镖头烈风豹子,本也是个莽性子。
他赶回镖局后,草草整理了尸首,只留下少部人手,便带着大队人马,朝夭族的方向追下去了,说是要报仇雪恨。
镇山镖局的情况,本该是比神拳庄好处理,因它的主要产业,都是盐城里的。除了房契地契借据外,都是各个产业的入股文书。其中很多的借据与入股文书,其实就是本地商家上缴的保护费,商家该是比小农百姓更知道深浅的。
且镇山镖局的多数主力,一直都跟在烈风豹子身边,追在夭族的后头。这次老巢虽被端了,却不伤筋骨。且有神拳庄顶在前头,他们也不算是太丢脸。这时候要重新收拢产业,本该是很轻易的一件事。
但烈风豹子他这一走,便坏了事。
他刚走出多半天,城里就有人带伤传讯,竟是本地几家势力合起来,二度洗劫了镇山镖局。
夭族虽然把镇山镖局带字的都烧了,又劫掠走了大量银两,留下的却更多。因镖局被烧了,清理之时,许多值钱的细软就放在外头,财帛动了人心。竟有盗匪假扮吊丧帮忙之人,混进镖局后突然出手,镖局众人一时不察,让对方得了手。乱子起来后,竟引来了更多人的贪念,如今死伤惨重。
此时死伤的,可大多是老弱妇孺了。众人听罢大惊,立刻转头回援,但行到半路,正是夜里,便遭了夜袭。
一行人虽都是好手,可先是星夜赶回盐城,面对留守家眷的惨烈哭嚎,匆匆清理了同伴尸身,马不停蹄由烈风豹子带着出城,半路又闻噩耗,再朝回赶……无论怎样的好手,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天明时,只烈风豹子带着寥寥几名镖师赶回到了盐城的城门口,看着城门,烈风豹子大笑三声,抽刀自刎。
镇山镖局烟消云散。
随后赶来的几家看着倒地的烈风豹子,也不由得唏嘘。
“谁能想到,如此轻易……”
盐城的势力,最初不过是想给烈风豹子一个教训,未曾有人二次袭击镇山镖局,没人想结下真正的死仇。去送信的,不过是被他们买通的镖局叛徒。
至于为什么要给烈风豹子一个教训,那还得从夭族灭了罗刹寨说起了。
罗刹寨没了,初时引得黑.道集结盐城,众人都惦记着再立新寨。谁知道后头夭族越闹越凶,不少大佬都成了夭族收集的“恶人卡”。众人都知道,夭族一日在,山寨是一日离不起来了€€€€他们那蛊虫,简直就是绿林山寨的克星。
林通郡与傍山郡,连带着周边数郡,市井顿时为之一净。许多黑.道大佬都由坐地的,变成了拔地(游走卖艺)的,另寻营生去了。以目前这个情况,即便夭族立刻走了,新山头立起来,少说也要三四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