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在吃盐水鸭子,他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颛孙恬义。
颛孙恬义:“你不会想跟我说是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打的吧?”
“爹,我和大哥哥不一样,我说不出那么多道道来的。我看谁比较好杀,就从谁开始杀,杀一杀就赢了。”鸭骨头都让小月亮嚼碎了,一块儿咽了下去。
其实是懒得说,嘴巴用来吃饭,可是比说话重要多了。当然,长大了以后,亲亲也是很重要的。
小月亮的经验已经成了本能,这世界还给了他一副得天独厚的身体,对他来说,简直是如月当空,辉光普照€€€€月亮不会顾忌被照亮的生灵或死物是否需要光,小月亮也不会顾忌挡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杀一杀就好了。
“杀一杀……”不知道的听他这么说,还以为是剁饺馅的时候朝白菜里撒盐,杀一杀水分呢。
颛孙恬义把小月亮的这次大捷,和其他人杂七杂八的捷报加在一块儿,加一点虚报(虚报是必须的,怎么能不虚报!)捣鼓了个歼敌两万,俘虏两万五的大捷,快马上报朝廷了。又挑拣了五百看起来凶恶彪悍的俘虏,塞囚车上给朝廷送过去了。
杀敌两万,俘虏两万五,己方伤亡一千二。
如今朝堂上,还是有些老将的,这战报属于一看就知道不对劲的,可是吧……事关那个小娃娃的战报,一向都不太对劲的。又等了小半个月,相继从各自的渠道里获得了更准确真实的消息后,皇太子系开始疯狂攻击颛孙恬义杀良冒功、冒领军功,以及军报造假。
颛孙恬义是造假了,但是,那个真的比假的更不像真的。而且他后边“造假”的军功,其实是分薄了越熙的军功,属于有功大家一起赚。这也是颛孙总督对他家娃娃的保护,否则军功全让他一个赚了,他就成了活靶子了。这么识时务的保护,大家也很乐意给他面子。
敖昱又在做饼干了,小月亮回信告诉他,最喜欢吃脆的€€€€就是差点让敖昱把牙崩了的。
这玩意儿太硬了,敖昱寄过去完全是恶趣味,告诉他能当兵器用。结果小月亮最喜欢,敖昱觉得受到了打击。
这事儿对他的打击比权谋判断错了,更让他难受。谋算错了,那就错了呗,再换手段罢了。小月亮的口味错判了?伤心了……
【宿主,太子没看出来皇帝态度吗?】敖昱拿着烧火棍吹火,苹果醋在好奇。
【看出来了啊。】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敖昱守着灶台,温度正好【但他哪里敢赌元烈帝会过河拆桥啊。万事万功,军功为最。】
【他为什么不在军队里发展自己的势力?】
“咳!咳咳咳!”敖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呃,宿主,无需回答,我想到了。我刚才就是一时失言罢了,宿主你忘掉吧。】
太子,军队,发展势力。苹果醋刚把那蠢问题问出口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这是找死啊。
苹果醋很镇定,半点都不带害羞的:没关系。傻乎乎也很可爱。大黑鱼很宠我。嗯!握拳!努力!
然后傻乎乎的可爱二号来了€€€€英王。
敖昱让他最近少来,太耽搁他做饼干了,顺带着最近的局势也不适合招元烈帝的眼。
英王被允许上朝了。且元烈帝让他站在了武将第一位,他一句话都不说,光站那,太子看他的眼神都快能冒火星子了。
“我很听话的。”英王快哭了,“我就说‘父皇英明’。”
他小时候还请大郎帮忙争宠,现在想回去扇当时的自己。老老实实当不存在的小可爱多好?
现在终日战战兢兢的,每次下朝往外走,看着漫长的白玉阶梯,他总恍惚认为会有个人突然冒出来一把将他给推下去。
高处不胜寒,他是明白了。在旁的地方,走了下坡路兴许还能重回山巅,但朝堂上就呵呵了,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太子那脾性,英王很确定,他一跌倒,就没命了。还要连累母妃,连累过去不喜欢现在还行的四弟,以及郭家、颛孙家、白家……
英王急急吸了一口气,他被压得太难受了。如浸深渊,如埋地下。
他步履维艰,越发害怕说错话,所以有时候“父皇英明”是词不达意的回答,他也坚持这四个字不动摇,多一个字都不说。
元烈帝看着他都觉得无奈,可大臣们却反响良好,都觉得英王够谨慎,且……不与皇太子争,更忠于国事。
“父皇不高兴了。”英王吸了吸鼻子。
“别在这儿哭,弄脏了我的材料。”
“哦……”英王退后两步,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大郎,我怎么办啊?”
“殿下,可想登基?”
两年前,英王会立刻快快乐乐地答应,现在的英王却颇有些惶恐€€€€他长大了。
“我害怕,我不知道。”
“那把四殿下叫来吧。”敖昱无所谓,四皇子也很聪明,不过四皇子思虑颇重,比起憨小子英王,日后更麻烦些。
英王摇了摇头:“不,四弟太聪明了。”他看一眼敖昱,“若真的让他上,到时候还是要让大郎保命的。”
这事儿他不是没想过,四皇子比他们都知道变通,知道臣服权势,且会做戏,他其实和元烈帝最像。英王曾想过若没有大郎,最后胜的,可能是四弟€€€€他和老大早早败下去,后边几个小的更不够看,太子势大……父皇就只能把老四抬出来了。
若真如此,一个对太子内部局势非常清楚,又有父皇支持的老四,可是十分可怕的。
敖昱点了点头:“不算太傻。”
“……我以后当皇帝你也这样对我?”
“嗯,不会变的。”
“哈哈哈!那、那可太好了。”英王笑了,可眼泪下来了,越擦越多,鼻涕泡也跟着冒,他不用抬头,都知道大郎膈应他,毕竟这是厨房,“你比我的所有兄弟都更像兄弟,我以后要给你封王。”
“哦?”
“反正你也不会有后,就封你,要不然封你家的小娃娃?”
“封他吧。封个€€王,我也不要王妃。”
“他姓那个‘越’?你不要王妃,要什么?难道你们俩还想另行嫁娶?”大郎骗了个小娃娃,他原本是有几分不得劲的,觉得他有些缺德。
后来见他,确实没越雷池一步,两人的亲密也就他戳戳人家的总角或绒球,虽然一块儿睡,但从熙儿的状况,以及周围仆人的态度,就能明白,他依旧守礼。
眼看着熙儿成了猛将兄,就大郎这体弱的样子,他不想当王妃实在是比较困难。
“王月,€€。我也封王啊。”
“……咳!咳咳咳!”英王拿袖子捂着嘴,成功避免敖昱把他从厨房里赶出去,“你要做甚?”
“开辟新地盘。”船队已经在建设了,已经有人顺着他的提供“旧海图”出去探寻更多的土地了。红薯、土豆和玉米,是爆发人口的坚定支撑。
现在大楚的总人口应该才只有六千万出头,其他国家的人口就更不要提了,粮食产量严重限制了人口增长。
有了人口,才能爆工业,有了工业,才能建造更大更稳定的船,为巧克力的运输提供坚定安全的支撑。因为适合巧克力生长的地区,在中原大地上适合可可生长的土地太少了些,他们必须长期依靠进口。
敖昱握拳。
“行行行,你说的,开辟就开辟吧。”英王叹气,“这位未来的王爷,我们来说正事吧。”虽然他现在半点都不紧张了,可该商量的事情,是半点都没商量。
“不用担心,太子闹得越凶,我爹和我夫君(英王哆嗦)越安全。”
“为何这么说?”
“薛家初时只闹腾着想换帅,但随着他俩身上战功累积,薛家就开始惦记着杀人了。陛下敢换,他们就敢下死手。所以,陛下得保他们。陛下自己想杀是一回事,但他眼看着‘别人’杀了为自己建功立业的大臣,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过河拆桥的君主是强大的,大权旁落的君主是虚弱的。”
“呃……”英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如今不是也奔着君主去的吗?大郎说这话,就不怕他也来个过河拆桥?
敖昱对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英王咽了咽唾沫,回以憨厚的傻笑。他过河拆桥?
怕不是刚有这个想法,就给一脚踢下去喂鱼了(大黑鱼:我不吃)。
“其实我一直都闹不明白。”英王拉了个小马扎过来,“我看过西南那边的奏折,倭寇杀人劫掠。西南遭难的,是大楚的百姓。现在过去平定倭寇的,是大楚的士卒。他们这样闹,让颛孙大人败了,不就是让倭寇胜了吗?”
“现在,太子更想做的是只调我爹,但不动小月亮,他们的人过去接手西南。待西南差不多平了,再让小月亮壮烈战死。”
“混账!”
“殿下别激动,你再挪远点,你站起来时,把灰尘带起来了。”
“……哦。”英王乖乖端着马扎,坐到门口去了。
“殿下认为,此时您最好的决断是什么?”
英王握拳:“力挺颛孙大人!保住小月€€€€小熙!”敖昱瞪眼,他赶紧把昵称咽下去了。
“不,主动让我爹回来。太子的人一过去,小月亮必定立刻重伤。西南大好局面,瞬间溃败。打几场败仗,士卒死上三五万,丢上两座城,百姓死个十几万。殿下,这是对您来说,最好的决断。”
敖昱的声音清晰平缓,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笑意,可正因如此,英王才觉得格外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他还是乖乖沉思了一会儿:“太子完了。确实完了。”
想换人没关系,但是他得有能力把西南的局势接下来,接不下来?皇太子一系凡是牵扯换帅的官员,全都要撸下来,死了的还算好的,活着的两三代都要背着这个恶臭的名声。
“但是,我不想发生这种事。”英王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厌恶,“大郎,这就是党争吗?怪不得书上都说,党争是国家大忌呢。我父皇……是对朝堂失去控制了吗?”
“不,朝政一直在陛下的控制之下。现在只是有些嘈杂罢了,陛下现在的放纵,已和最初的目的不同了。”
“嗯?”
“最初,陛下给太子留了余地。换人也只换的是个御史大夫€€€€言官,不是事务官,即便御史大夫也是消耗用的。我四姨父入吏部,是给吏部找事儿,但换个角度看,四姨父也没进我爹留下的兵部。原吏部左侍郎进兵部了,兵部没尚书,三个侍郎决断,且大战之时,兵部原就比其他各部高上半级。这看似平调,其实是升了。”
英王:“!”
苹果醋【!】
这俩表情一模一样,都是嘴巴能塞鸭蛋,只苹果醋更生动些,嘴巴张得更大。这事儿他们就只盯着御史大夫换人了,其他的都忽略了。
敖昱把经过第一轮烘烤的饼干取出来,放凉,开始准备馅料。黄油、鸡蛋和奶油混合的香味开始在厨房里飘荡。
“等、等于我父皇最初其实还是向着太子的?”
敖昱叹气:“这是在为西南战后的情况调配位置,一身军功回来的我爹,固然能站得高,却依旧要弯着腰。御史大夫是陛下对太子的敲打,其他安排却和太子没关系,是陛下在梳理他自己的朝堂。你们看不明白,薛阁老一定能看明白,他本该带领薛家安静下来,让一切恢复平稳。”
“但他没这么做。”英王点头。
“他年纪大了,最多在内阁继续停留十年,但我爹一旦军功加身地回来,是必定能在内阁站住脚的。以我爹的身体情况看,少说能在内阁待上三十年。而陛下……”
英王心中一跳€€€€他父皇十年应该还是在位的,可更久一些就说不清了。薛家与太子一党后继无人,一旦薛阁老退下来,能与颛孙恬义对抗的,就只剩下了太子本人。
太子还是太嫩。
阁臣却也是越老越强的一群人,二三十年后,当父皇不好时,又恰好是颛孙恬义鼎盛的时候。
敖昱看着英王,又道:“且薛阁老若是一朝去世,薛家子弟可是都要上折丁忧的,殿下觉得,陛下会夺情几人?”
太子一党多为薛家人,薛阁老一旦去世,只京城大小官员就得有近三十人奔丧,更不用说各地的,这得有近百官员。子辈丁忧三年,孙辈丁忧两年。
官位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丁忧,官位如何等?等丁忧完了,那就得看元烈帝还能不能把他们想起来了。
且薛老太太也还在呢?万一受不住晚年丧偶的打击,也跟着去了,就得为两人丁忧了。
皇帝虽可以“夺情”,在丁忧守丧期间起复官员,但也不可能把薛家整个家族都夺情了。否则元烈帝的名声也不好听了€€€€不让官员守丧,违逆人.伦。
其实颛孙家也面临类似的问题,老太太的寿数看来也就这几年了。但老太太只影响颛孙恬义一个,若她在西南战事期间去世,甚至颛孙恬义都影响不到,元烈帝不夺情是不可能的。
英王发现自己的这些“党羽”实在是很厚实,他看着敖昱,信心满满地笑了:“还是后继无人。我就不担心这些个。”
颛孙家的问题,他都不担心,大郎没事儿就行。大郎当不当官都无所谓,他现在本来也没官。
“我可是病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我一定给你寻遍名医!大郎一定能长命百岁!”
敖昱笑着摇了摇头,英王也是少有的赤子之心了。
“大郎,现在我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