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林琬宜还以为他犹豫,悄悄怼了怼他的胳膊。
像是得到了双重动力,滕玟抬起头看向滕时笃定道:“是他推的我。”
滕时面色不变:“那为什么阿瑾进去的时候,他托着你浮在水面?”
“估计是他到了最后时候害怕了,知道如果我真出事他逃不了,所以才补救。”
滕玟心脏狂跳,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说谎说得这么顺畅。
滕时转头看向奚斐然,轻声问:“是真的吗?”
他没有任何责怪或者审视的语气,只是单纯的询问。
其实滕时根本不信奚斐然会主动加害滕玟,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他早就知道奚斐然是什么样的孩子。
就算是经历了重大变故,奚斐然的心也不可能扭曲到主动对身边人下死手,滕时从第一天就找来最好了心医生,对奚斐然进行每周辅导,确保了这一点。
奚斐然的本质就是善良纯真的,就算有的时候有点执拗,也完全不会出格。
除非被严重刺激到。
比如上次看到那盘生肉,那是完全控制不了的ptsd反应。
游泳池里不会出现生肉这种东西,所以多半是滕玟在撒谎,事情另有隐情。
滕时只想听奚斐然的解释,一方面是想知道真相,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奚斐然会怎么处这种事情。
奚斐然被林琬宜骂了一下午,指责他是杀人犯、小王八蛋,他本以为自己都麻木了,可听到滕时轻声的询问,他满肚子的委屈忽的汹涌地涌了上来。
滕时并没有怀疑他,他却难受得像是被刀子戳了一样。
如果滕玟不存在,他现在应该正和滕时安安静静地吃晚饭。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奚斐然忽的意识到,以后会可能经常这样了。
他和滕时安逸的二人世界一去不复返,滕玟会隔三差五找麻烦,这种误会还会再度出现。
一次两次还行,如果是十次八次呢,滕时的耐心总有耗尽的时候。
自己是他收养的小累赘,而滕玟是他的亲弟弟,到了后面,他会更偏向谁呢。
奚斐然忽然感觉到疲惫,到了最后几乎有点自暴自弃。
罢了,反正早晚要离开,被放弃又怎么样呢。
“是,我推了他。”奚斐然冷硬地仰起头看向滕时,存了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心情。
他甚至可能希望滕时误会他。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丢掉自己曾经的似有若无的幻想,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和滕时逐渐疏远,直到彻底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然后呢?阿玟就溺水了?”滕时问。
奚斐然倔强地注视着滕时眼眸,不说话。
滕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真是有点失望。”
奚斐然像是被从头浇了一盆凉水,他本来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真听到滕时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还是难受得鼻子立刻就酸了。
然而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滕时按住,无奈的叹息从头顶传来:“为什么你不为自己辩解呢,是不相信我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奚斐然诧异地抬眼,滕玟目瞪口呆。
“他……他有什么好辩解的!就是他推的!”林琬宜愤怒地咆哮,“滕时你难道要胳膊肘往外拐去帮一个外人!因为他是你养的我才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偏心,你信不信我直接去找老爷!”
滕时:“你去啊。”
林琬宜噎住,他不知道滕时为什么这么有底气。
“啊,忘了告诉大家,”滕时淡淡扫视屋内的所有人,举起手机,“我大概在几周前就在游泳馆里安了摄像头,如果需要的话,大概两分钟内安保部就可以把录像给我发过来。”
“明明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没有装。”奚斐然震惊道。
他怕滕时是诈滕玟,其实并没有证据。
“你以为我会真的放任你没有救生员自己游泳吗?”滕时把叹息着把奚斐然直愣愣的呆毛揉乱,感觉到了又一股无奈,“你一个七岁的小屁孩,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为了保证奚斐然的自尊心,他还特意把摄像头装在了隐蔽的位置,这些日子一直没让奚斐然发现。
“可……可是为什么我们溺水的时候没有人来救?”滕玟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那个……”祁南槿如梦初醒,内疚地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我。我带着装饰队伍来的时候人手不够,你们知道,拉环啊、布景啊那些又多又杂,所以就叫了安保的大哥们来帮忙。”
滕玟面无人色地瞥向客厅角落摆了一地的装饰材料,最后一道心防线终于崩溃,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之后大概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滕时终于在滕玟断断续续的哭泣中和奚斐然挤豆子似的僵硬阐述中明白了事情发展的全部经过。
果然是这样。
和自己想得八九不离十。
林琬宜已经尴尬地开始脚趾抠地了,拽住滕玟的胳膊讨好地看向滕时:“那个……他哥,小孩子不懂事,说起话来不靠谱,我也不知道是这样啊,如果知道,肯定不让他来你这胡闹。叫你胡闹叫你胡闹!”
林琬宜象征性地在滕玟屁股上打了两下。
滕时知道她是怕自己找滕仲云告状,殊不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滕玟苦着个脸扁了扁嘴,他原本就长得眼尾有点下垂,现在泪眼婆娑的样子就像个大写的囧字。
奚斐然冷哼了一声。
林琬宜一看就知道这孩子不好糊弄,滕时也不会帮他做主,赶紧又把滕玟推到奚斐然面前:
“哎,玟玟,你去和小然握个手,就算和好了。这次多亏了小然,如果不是他你这孩子得吃大亏。”
奚斐然本不想搭滕玟,可他忽的又瞥到了滕时无声注视着他的目光。
奚斐然知道,滕时肯定不会强迫他原谅滕玟。
他总是让自己遵从本心。
其实奚斐然也没有那么生气,和当初马超一样,滕玟在他眼里也是个傻子。
基本上在他眼里,除了滕时,周围所有人都是傻子。
看到滕玟怯生生伸过来的手,奚斐然原本想扭头就走,可在这一刻,他忽然在滕时的注视中,无师自通地悟了什么。
之前他担心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滕时会不会烦。
但如果每次自己都处得很好,懂事一点,会不会久而久之,滕时的天平就会倾向自己多一点?
就在滕玟的手都举麻了,又要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奚斐然伸出手,点到为止地和他握了握:“原谅你了。”
一屋子的人都惊了。
祁南槿瞪大了眼睛,没忍住一句:“卧槽,大度啊。”
“小孩子面前说什么呢。”滕时拍了他一下。
其实滕时也没想到奚斐然这次竟然真的放过了滕玟,他还以为两个小孩这次肯定要结仇,还得靠自己之后调解。
这一下,滕时的心里卸去了一桩事情,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奚斐然还挺懂事的。
奚斐然偷窥到滕时微微松下来的身子,顿时觉得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心里仅剩的那点不甘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林琬宜松了一大口气,没想到解决得这么顺利,这让她的心里一闪而过没准两个孩子能友好相处的感觉,不过那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她就意识到,奚斐然越优秀,越衬把托得滕玟差劲。
从这种思路上来说,不得不说母子俩完全是一致的。
林琬宜顿时就又不轻松了,勉强笑了笑,拉起滕玟站起来:“那我们今天就不打扰了,你们早点睡。”
“等等。”滕时忽的叫住了他们。
林琬宜和滕玟同时心里一颤,感觉到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滕时坐到了沙发上。
他拿眼一扫,滕玟和林琬宜顿时觉得刚才那股冰寒又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琬宜甚至被那气场震得微微畏惧了一下,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孩,而是一个强大的上位者。
“这件事不能当成简单的孩子玩闹,”滕时淡淡看向滕玟,“如果阿槿没有听到奚斐然的呼救,或者奚斐然力气不够没有拉住你,你们两个现在至少有一个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哥!我错了!……”滕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真错了……”
滕时抬起一根手指,那是一个不由分说的,噤声的手势:“性命攸关的事情,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滕玟强行憋住哽咽,只敢小声地抽,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琬宜比他更敏感,立刻问:“要怎么惩罚?”
滕时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一字一顿道:“滕仲云每个月给你们的零花钱,每个月扣掉七成。”
仿佛晴天霹雳,林琬宜脸上的血色瞬间没了,这种打击简直堪比……没有什么比得上这种打击!
滕玟几乎瘫倒在他妈妈怀里。
“你凭什么做主!”林琬宜连和善的伪装都不顾了,声嘶力竭地冲滕时喊,“老爷不会同意的。”
滕时勾起唇角:“试试看?”
他太了解滕仲云了,只要是能激起兄弟之前纷争的事情,他乐此不疲,根本不会管。
“你想私吞那七成的钱!”要不是祁南槿抓着,林琬宜差点扑上来,“你休想!……”
“那笔钱滕仲云会照常发,但是会先过我的账户。我分给你们三成,剩下的七成开个单独的账户帮你们存着,我一分都不会用。”滕时的双手搭在翘起的那只腿的膝盖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等到滕玟上了大学,这笔钱我会逐步还给你们。”
“二哥,你为什么……”滕玟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虽然三成对于他以前的生活已经不少,但是比起十成那简直是天差地别,他看着滕时的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不甘,深处甚至翻涌起了怨愤。
凭什么啊。
我才拥有的奢靡生活,你凭什么拿走啊。
他不明白滕时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如果不是和滕仲云做过亲子鉴定,他几乎以为自己不是滕时的亲弟弟,奚斐然才是。
滕时迎上他的目光,一双深黑的眸子如同幽远的深海。
上辈子滕玟一下子从平民变成了富人,就像是从没吃过糖的孩子被放到了全是糖的糖果屋里,以至于换上了贪食症,沉迷于纸醉金迷之中,变得挥霍成性,挥霍完了又想拥有更多,活活把自己养废了。
这辈子如果要救他,就得从按住他的金钱来源开始,让他一点点适应,然后再逐步放开。
今天的事情一个绝佳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