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睡了。”奚斐然微微坐直了身子,“我还小,还在长身体,不睡会不长个的,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哦,是吗……嘶……”滕时忽然面露痛苦,轻轻的喘了一声。
奚斐然立刻像个绳子一样被崩紧了,担心又紧张地揉起滕时的肚子来。
滕时笑出了声:“自动揉肚子机。”
奚斐然愣住,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无奈地抬手:“你这个人真是……”
滕时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奚斐然的脑袋:“还说睡了,你一晚上都是这样的吧,都成条件反射了。”
奚斐然被彻底识破,顿时泄了气,垂下眸子好久才道:“我心里难受,睡不着。”
滕时微微吃了一惊。
奚斐然很少主动向他说自己的情绪,心医生说过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证明他愿意敞开心扉了,但是滕时忽然有点轻微的紧张。
他上辈子没有和孩子交心的经验,这辈子也全凭直觉,他怕接不住奚斐然的情绪。
“心疼我啊。”滕时笑着问,尽可能让气氛轻松下来。
奚斐然没说话。
昨晚到现在他一直跑前跑后,力所能及的让自己不当个累赘,还帮滕时揉了一夜的肚子。
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然而一看到滕时苍白的脸色他就清醒了。
自己做的一切,都抵不过他让滕时中毒的错误。
都是自己的错。
奚斐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灾星,到哪里都伴随着各种灾祸。
他压住鼻尖的酸涩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你等一下,我让医生来给你检查。”
刚要走,手腕却忽的被抓住了。
“回来,”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动作,滕时都有点痛得轻微的皱眉,吸了口气,“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拽你,照顾一下病号好不好。”
滕时穿着浅白蓝色的病号服,可能是因为太清瘦了,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很宽大,露出一小片锁骨和附近胸口的皮肤,冷调的肤色在这种颜色的映衬下几乎白得发光,给人一种易碎的感觉。
他的左手手臂上插着管子,一旁的点滴正缓慢地输送进他的身体里,手背上隐约能看到青紫的痕迹。
奚斐然心里一软,还是坐了回去。
“还记得赵阿姨吗?”滕时放开他,喘息着躺会床上,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为什么忽然提她?”奚斐然帮他盖好被子,奇怪地问。
“当时找到她,是通过我自己的情报网找的,按来说我的情报网消息精准,不应该出现找到冒牌货的错误。”
滕时的手搭在小腹上,看着奚斐然:“所以我后来进行了一次大清扫,从里面扫出了两个人,滕仲云的人。”
奚斐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脖颈蔓延上来:“你是说,滕仲云给你安插了眼线,是他把赵阿姨推荐过来的?”
滕时点头:“滕仲云故意把有问题的阿姨送到了我的别墅,你的身边。当时的你只知道人是我找的,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所以当赵阿姨对你不好的时候,你会所当然的认为是我授意的。”
奚斐然的脊柱都在发凉。
“这次也是,”滕时轻轻咳嗽了两声,“为什么蒋洲成的快递能在大半夜送到滕家别墅,掐好时间送到你面前。按平时的规矩,就算是有快递,别墅的下人也会等第二天早上再送,不会打扰主人。”
“有人确保了我在那个特定的时间能收到那个特定的包裹。”奚斐然微微攥紧了拳头。
滕仲云竟然在暗中帮蒋洲成!
“没错,”滕时的目光深邃如海,“哪怕我对你有一星半点的不信任,蒋洲成说你选择了录音笔的挑拨离间就会成功,你我就会彻底反目,到时候,你离不开滕家,我没有办法摆脱你,在一个屋檐下我们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到最后关系扭曲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奚斐然无法解:“可滕仲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滕时笑了一下,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变态也可以拥有后代。滕仲云的快乐就建立于后代的痛苦之上,和一般渴望家庭幸福美满的正常人不一样,我们之间争斗得越凶残,他越兴奋。”
奚斐然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天他看到滕时和滕仲云的针锋相对,他还以为只是正常的父子矛盾。
现在他才幡然醒悟,那是真的冷血谈判。
再细想,滕时当时的虚与委蛇,完全是基于对滕仲云的深刻了解,为了把自己从滕仲云手里救出来的一场精心演绎的表演。
如果不是滕时勾起了滕仲云想要看他俩日后争斗的兴趣,自己当时就会被杀掉。
毛骨悚然之后,是恍然的顿悟。
奚斐然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裹住,目光凝在滕时身上,炙热得像是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
滕时没注意到,轻声叹了口气:“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一切与你无关,你不要因此内疚。这次我中毒,完全就是一个老变态和小变态的合谋,短期内不用担,但是以后可能还有这种事,我会尽力避免,你知道就行……”
他话音未落,忽的被一个猛扑过来的小东西用力抱住了。
滕时:“!……”
奚斐然紧紧搂住了滕时的脖子,滕时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可是奚斐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
七岁的孩子已经很沉了,滕时被这个热乎乎的小火炉紧紧贴着,感觉有点喘不过气,但是他却没想让奚斐然起来。
被一个小孩子信任,原来是这么好的感觉,滕时想。
奚斐然非常聪明,有些事情不用自己多说,他也能想明白。
这一刻,滕时有种很难形容的欣慰感。
这一次交心,应该算成功吧。
肚子里还在隐隐作痛,胃里、腹部,几乎没有哪里是舒服的,滕时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什么重型机器狠狠蹂躏碾压过一遍。
毒药造成的损伤不可磨灭。
这辈子小心翼翼,吃的每一口饭都很注意,就是为了避免像上辈子似的得上肠胃病。
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不过好在,这辈子有个意外的小收获。
有这么个小东西在,好像就连疼痛都不那么难熬了。
滕时缓缓抬起没有打点滴的手,搂住奚斐然日渐结实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
滕时足足在医院里住了五天,做实了“生病专业户”的称号。
回到家的那一天,滕时受到了别墅所有人的超热烈欢迎,家里的下人们差点在祁南槿的鼓动下又给他办一场回家party,结果以滕禹在祁南槿屁股上踹了一脚、警告他再吵闹影响滕时休息就告诉他爸告终。
祁南槿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拉着他的大老婆去花园里散心。
“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有多热闹。”祁南槿勾着滕时的肩膀走在花园的小路上,这几天下了好几场雪,地上的雪还没化,走起来嘎吱嘎吱的。
“滕玟不是之前肋骨断了吗,在医院里哭惨,跟滕禹说他都被奚斐然伤成这样了,得多来点零花钱,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滕时缩在围巾里侧头:“然后呢?滕禹给了?”
“没有!”祁南槿偷笑,“你大哥隔天就让人买了十几箱补品送了过去,说‘这些足够了’,钱一分都没涨,林琬宜要闹,滕禹直接说‘滕时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没的商量’,据说当时滕玟的脸都绿了。”
“你就天天看笑话吧,都快高考了还关心我们家八卦。”滕时哭笑不得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祁南槿丝毫不惧:“怕啥,有你呢,到时候开学,你给我补补课,有了全校第一开的小灶,我成绩还不火速就冲上来了。”
滕时摊开掌心:“一次收费2000。”
“竟然狮子大开口!”祁南槿抓起一把雪作势要打过来,“便宜点,给我个友情价。”
“友情是无价之宝,那就涨到5000吧。”
一颗雪球立刻砸了过来,滕时笑着躲开,正要也团雪球打过来,祁南槿的第二波攻击已经到了,滕时的大腿和胸口都重了招,慌忙躲闪。
“哈哈哈!”祁南槿笑得放肆极了,又一颗雪球砸过来,大言不惭道,“砸中了就给我当老婆!”
啪!
雪球正中滕时小腹,滕时“哎呦”一声就捂着肚子蹲在了雪地上。
祁南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魂飞魄散地飞扑过来:“阿时!没事吧阿时!很疼吗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下一秒,滕时抬起头,祁南槿只来得及看到他狡黠的笑,就被冰雪糊了一脸。
别墅里。
一大一小两个人立在一层的落地窗前,两张严肃脸看着雪地里打闹的两人,都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冷冰冰姿势。
滕禹:“幼稚。”
奚斐然:“无聊。”
滕禹:“刚出院就在这么冷的天里打雪仗,真是闲的。”
奚斐然:“傻笑的那个肯定考不上一本。”
两个关系一般的人,在这一刻观念达到了出奇的一致。
客厅里的小阳正在打扫卫生,看见他俩这样,笑着道:“大少,奚少,你们俩想打也一起去啊!雪过两天就化了!”
“我才不想打!”两人恼羞成怒得异口同声。
滕禹愤然转身上了传送梯。
奚斐然扭头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啪!叮!
两人同时关上了门、按下了关门键。
“不行了不行了,打不动了……”滕时仰倒在雪地上大口喘息着,起都起不来了。
祁南槿在一旁又蹦又跳,做出胜利者的姿势,对着空气鞠躬:“感谢CCTV,感谢BBTV,感谢AATV,本次雪仗的冠军是祁南槿同学!”
“好了祁南槿同学,”滕时哭笑不得地对他招了招手,“我有事跟你说。”
祁南槿一个滑铲潇洒的躺到他旁边:“你说吧手下败将。”
“下周我就要去J国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了,奚斐然这边你帮我看着点儿。”滕时嘱咐,“你这么靠谱,没问题的吧。”
祁南槿其实早就猜到他要说这些,一想到滕时要出国,他先是舍不得,之后又有些担心:“这小家伙精着呢,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过你放心去好了,有什么问题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只是你这身子行吗?”
“没事。”滕时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注意着点就行。主要是滕玟和奚斐然的矛盾还没来得及解决,我怕出问题。”
“有滕禹在,出不了大问题。”祁南槿一个翻身抱住他,“最主要的问题是我想你!怎么办!孤枕难眠,我会得相思病的!”
“我允许你每天抱着我的照片睡,”滕时笑着推他,“别浪了,今晚我后厨做龙虾粥,留下来一起吃?”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