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奚斐然会陪他聊一整晚,直到滕时沉沉睡去,再用机械手臂远程控制着把他从沙发上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那是奚斐然最幸福的时候,守在滕时身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可能是太贴心了,以至于滕时越来越依赖AI,甚至有一天发出了“你要是个真人就好了”的感叹。
那一天是奚斐然思维转变的一天,他忽然就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勇气,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出现在滕时面前,似乎也没有那么糟。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奚斐然整个人都像是飘到了天上,又兴奋又紧张,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疯狂努力,试图让自己更优秀一点,以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自信地走到滕时面前。
而滕时在和AI聊天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发出类似“发明你的S博士真是个天才,真想见见他”一类的感叹,奚斐然那段时间吃饭的时候都能笑出声来。
2068-2070这几年,被世人称为AI技术大爆发的几年。
在这几年里S博士对于AI技术的更新和产品的更迭简直频率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无数的新产品喷涌而出,简直就像是AI届的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整个科技界都在狂欢,没人知道那其实只是一个坠入爱河的男人在孔雀开屏而已。
终于,到了2070年。
这一年奚斐然获得了数不清的荣誉,家里的展柜里已经完全放不下了,奚斐然叉腰站在家里看着那些荣誉,感觉它们就像是一块块砖瓦,从零开始建立起了他与滕时见面的信心。
时候到了,奚斐然想。
他的心脏怦怦跳,像是要冲出来了。
TR公司的业绩非常好,今年大概会连续第8年获得《福布斯》年度全球最受赞赏公司第一名,滕时年底据说会在游轮上办庆功宴。
奚斐然确定了,就那个时候过去,以自己的真实身份与滕时见面。
书上的银杏叶从绿变黄,又被风吹落,奚斐然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冬天,等到第一场雪在J国落下来的时候,他定制的衣服终于彻底做好了。
奚斐然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高级的面料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抬起手臂的时候,手肘能隐约看到肌肉的线条。
看来这段时间每天疯狂撸铁和跑步的效果很见成效,也多半是因为他原本就底子好,奚斐然这段时间甚至破天荒的隔三差五就贴一片面膜,总之是从头到脚把自己打扮好了。
看着镜子里帅气的自己,奚斐然心里的那一点紧张和犹豫也逐渐打散了,他忍不住笑了笑。
见了滕时之后,要对他说什么呢?
他要告诉滕时自己就是孤儿院的十七,感谢他的羽绒服,那是他进入孤儿院以来收到的唯一的温暖。
还要告诉滕时自己就是Rev,对不起当初不告而别就消失,只是因为自己太胆小又自卑,现在不会了。
最主要的,他要告诉滕时是他一生追寻的明灯,是他的动力,如果不是滕时,自己可能早就被淹没在了仇恨的泥沼中,还要告诉滕时自己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
要说的话太多了。
奚斐然这几个月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些话说了个遍,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没有人逼着他一次性说完。
迈出了这一步,以后他和滕时就是朋友,未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可以说话,可以表达心里的情感,不用再借着AI的伪装,也不用在意任何人。
他们甚至可以肩并肩走在一起,甚至……可以牵手。
奚斐然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那种来自心底里最深的愉悦能治愈任何事情,以至于让他甚至有了得寸进尺的想法:那我可以告诉他,我爱他吗?
还是不急吧。
奚斐然安慰自己,别吓到滕时,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变换,已经是庆功宴的当日了。
游轮行驶在湛蓝的海平面上,夕阳下天空逐渐被赤红的烈日染成淡粉色,美得宛若仙境,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奚斐然用了个低调的身份上了船,远远地看着滕时被来自世界各国的高贵来宾们围在中间,看着他们切蛋糕,觥筹交错间相互祝贺恭喜。
奚斐然心潮澎湃,想要立刻上前,却不知怎的手指有些发抖,脚步凝固在了原地。
心脏怦怦乱跳,浑身都微微发麻。
滕时侧对着他,在和谁低声交流着什么,他的手里拿着一杯香槟,睫毛低垂,平静地站在栏杆边,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从他的背后投过来,让他看起来仿佛油画中的神衹。
朝思暮想的事情就在眼前,却让奚斐然慌乱了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却在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生出了某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再等等。奚斐然深呼吸。
不要打断滕时的庆功宴,等能和他独处的时候再上前。
太阳从海平面上落下,四周暗了下来,只有船上灯火通明,烟花从船上绽放开来,将夜色点亮起无数绚烂的色彩。
船头的人们在Party,而滕时却不在那里。
奚斐然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一个人来到了无人的船侧,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漆黑的海水中翻涌起的浪花。
明明是愉悦的日子,然而滕时的眼神却淡漠如海,里面没有一丝光。
奚斐然跟了他好久,看到了很多事:滕禹没有来,他的手下来了,对着滕时一通指责,滕玟也没有来,只是寄来了一只打碎的手表,宣泄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恶意和诅咒。
好像同时全世界都在祝福他,又好像全世界都在抛弃他。
滕时静静地看着大海,奚斐然忽的有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滕时打算从那里一跃而下似的,这个想法让奚斐然浑身都冷了,立刻要扑出去,然而滕时并没有动,下一秒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背靠在了栏杆上。
奚斐然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又躲进了黑暗里。
滕时的脸色很苍白,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他今晚喝了太多酒,那纸糊的胃肯定在难受。
奚斐然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他要去船舱里给滕时拿一杯热水和胃药,等到出来的时候,他要走到滕时面前,向他介绍自己,然后亲自把水和药给他。
临走进船舱的前一秒,奚斐然听到滕时好像接起来了一个电话。
“真可惜你来不了,”他听见滕时说,“否则我还可以欣赏一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
奚斐然心下了然,对面应该是蒋洲成。
滕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把他送进大牢,蒋洲成应该在垂死暴怒呢。
奚斐然一清二楚,因为滕时掌握的关键证据中,有很多都是他暗中送到滕时面前的。
真好,奚斐然冷笑,以后再也没有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会跟着滕时了。
他去船舱里接了水,拿了胃药,总共不超过两分钟,再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服务生从滕时面前走过,滕时还在打电话,顺手从托盘上又拿走了一杯香槟,举起来喝了。
奚斐然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忽的看到滕时脸色一变,然后痛苦地按住了胃部。
奚斐然心里一紧,心道叫你不注意,果然胃痛起来了吧,他立刻加快了脚步,距离滕时只剩下几米。
忽的,滕时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
啪!哗啦!——
香槟杯子掉落在地碎成无数的玻璃碎片,同一时刻,天空中最后的烟花从空中坠落。
滕时单手捂着上腹跪倒在地,膝盖触底发出一声让人心颤的闷响。
奚斐然猛地丢掉手里的东西冲了过去抱住他:“滕时!”
毒素迅速起效,灭顶的剧痛让滕时的脸色瞬间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让人根本无从准备。
奚斐然死死抱着他,然而滕时全身都在抖,痛得在他怀里、剧烈挣扎,然后大口大口的黑红色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奚斐然目眦欲裂:“医生!!!快来人!!!”
滕时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衣襟,他的桃花眼是涣散的,里面映射出奚斐然惊慌到极致的倒影,那是他们时隔十多年的第一次对视。
奚斐然感觉他在看自己,却又没在看自己,然后那只沾满血的手缓缓从他胸口滑落了下来。
那一刻,奚斐然感觉自己跟着一块死了。
“医生!!!”奚斐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叫救护飞车!!——”
……
“死亡时间,01:18。”
“真可惜,才36岁。”
白布盖上,推进医院的太平间。
“一代天才就这么落幕了。”
“谁能想得到?”
“哎。”
灯光熄灭,一切归为安静。
夜色深沉,医院地下的太平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死亡的病人会暂时安放在这里,等待家属将他们领走火化或者埋葬。
忽的,墙角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机器在动。
下一秒,太平间角落里的四个辅助AI绿莹莹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通过磁悬浮飘到了冰柜前。
其中一个抬手输入冰柜的密码,咔的一声打开了门。
刷——
滕时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从格子里缓缓推出来。
四个AI各行其职,一个负责刷卡,另外两个负责推车,还有一个负责放哨。
没过多久,医院的后门滴的一声开了,火速将滕时的尸体运上一辆了纯黑的飞车,借着夜色的掩护,纯黑飞车迅速起飞,驶向了机场的方向。
第210章 从头再来
回忆的画面仍在继续飞速闪过,奚斐然站在虚空中死死攥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踉跄后退,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胸腔里像是积了满满的一腔水,让他有种溺水的濒死感。
即便知道上一世和这一世没关系,滕时此时此刻还好好的躺在床上,但是在回忆中亲眼目睹滕时的死亡,那种巨大的痛苦却还是把他攫住了。
明明还没有和他说上话,明明只差一步之遥。
我有那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和你说一句我是谁。
泪水模糊了视线,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有那么一刻奚斐然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他瘫倒在虚空中,痛得胸腔都仿佛碎裂开了,连灵魂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手心里明明还残留着滕时的温度呢,他不明白滕时怎么就死了。
然后他想起来了,滕时吐了好多血,根本止不住。
“来人!!!快叫救护飞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