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进化手册 第27章

“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就出门,去发赏金任务。”

“去哪儿?”燕衔川问。

“日出酒吧。”鹿鸣秋回答。

日出酒吧位于黑雁街,招牌上挂着像水母一样的彩灯,名字旁边还贴了一个章鱼的灯饰,足肢搭在礁石上,发出一圈一圈的蓝色闪光。

看来这家店的老板挺喜欢海洋生物。

黑雁街和安全屋在一个街区,非常近,将安全屋选在这里,想必是早有安排。

燕衔川跟着鹿鸣秋进到酒吧里面,从群魔乱舞的人群中穿过,来到靠里侧的一个门外贴着星盘塔罗的包厢。

别的门都是酒红色的,只有这个是蓝黑色,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后者敲了三下门后把门推开,迎头就是一条厚厚的黑纱帷帐,宛若一条黑河,将室内挡得密不透风。

燕衔川撩开纱帐,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大约是会客室一样的地方映入眼帘。

之所以用大约,是因为她也不能确定。除了中间黑色地毯上放着的几把椅子,那些角落堆满的书,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星座吊坠,茶几上的水晶球,墙上挂着的罗盘、十字架等物件,把整个房间填充得满满当当,十分逼仄。

燕衔川怀疑,椅子压着的地毯下面或许还藏着可以召唤恶魔的六芒星阵。

一个散着长卷发的女人从内间走出来,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深黑卷曲,坠着珍珠的银色细链从她发丝间穿过,脸上涂着蓝绿色的彩绘,金色眼线上挑,像是孔雀又宛若祭司。

“我就喜欢像你们这样不爱迟到的客人,请随意坐吧。”

她伸出手指向几张椅子,燕衔川注意到她的指甲也是染好的金绿色,有着猫眼石一样的流光。

“叫我月女士就好。”她坐在唯一一张高背椅上,“你们是郝老板介绍来的客人,有九折优惠,说说看吧,想要什么样儿的赏金猎人?”

“能带人进华伦大厦的。”鹿鸣秋说。

“华伦大厦?”自称月女士的人挑了下眉,“这倒是有点儿难,让我想想。”

她思索了几分钟,指尖在光屏上划来划去,看样子是在找人,“这个应该可以。”

她把光屏转过来,打开权限,一个名字跳出来,下面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阿特莫尔。

“欢迎下次再来,我这儿还提供算命服务呢。”

鹿鸣秋付完了钱,拿着一串通讯号,在月女士的告别声中推开门。

“是不是情报贩子都在酒吧里?”燕衔川发出灵魂一问。

“酒吧鱼龙混杂,人流量大,消息自然也多。”鹿鸣秋说,“我先联系这个猎人,等他回复,你可以去吧台买杯酒喝。”

“你真……”

“快去吧。”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鹿鸣秋直接打断了,“一会儿没有位置坐。”

燕衔川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空位,她说得有理有据,但她还是怀疑这人就是不想听自己说“你真好”这句话。

燕衔川看了她一会儿,找不到什么理由找茬,只好放弃这一举动,安分地坐到吧台前面,“要一杯酒味儿不要太浓但度数不要太低最好还带甜味儿的。”

这种要求,在调酒师生涯里听过的所有要求中都排不上号。

“你们酒吧的老板……”燕衔川把话说到一半,对面的人心领神会地接上。

“就是郝老板。”调酒师说,“二楼栏杆旁边站着的那个。”

她就说那个月女士不太像老板,神神叨叨的,老板的办公室怎么能那么小。

说话间,调酒师把一杯淡紫色的酒推了过来,圆形的冰块在酒液里沉浮,像是一颗颗饱满晶莹的葡萄果肉。

燕衔川端起杯子,刚要喝一口,忽然胳膊被人撞了一下,酒登时泼溅出去,洒了她一身。

她放下杯子,将视线对准来人,声音平静,“你撞到我了。”

那人染着一头绿毛,穿着一件印着“滚开”字样的T恤,瞥了她一眼,“哟,撞你怎么了?”

他倚在吧台上,露出半个金属臂,张开的指尖寒光闪烁,“给我来杯地狱来客!”

“你家里没有母亲教你,撞了人要说对不起吗?”燕衔川好像很疑惑似的,她口吻里是淡淡的好奇,可这话落在对方的耳朵里是赤.裸裸的骂人。·

“妈的臭娘们,你敢骂我?”绿毛跳起来,呲着牙,巴掌对着她的脸就抽了过去。

燕衔川接住这一巴掌,使力一扭,只听一声脆响,绿毛惨叫一声,胳膊软软搭在身旁,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绿毛睁大了眼睛,捂着肩膀往后退去,色厉内荏地说:“你敢在这儿挑事,郝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燕衔川忽然笑了一下,猛地探手过去抓住他的头发撞向吧台,玻璃的质量很好,他的脑袋可没有那么好,“你难道不应该先担心自己吗?”

调酒师往旁边站了站,看着玻璃上流下的血痕,像是担心又像是看戏般说:“把东西打坏了,郝老板要生气的。”

“打坏了我会赔。”燕衔川抓着他的头又磕了一下,砰砰作响,好像在砸西瓜。

“道歉。”

“停手!”鹿鸣秋一直余光看着她,刚起冲突的时候她就挂掉和苏虹的通讯往这边赶,但是舞池里人太多,挤过来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

等她赶到,绿毛已经惨得不成人样,额头高高肿起,鼻梁断了,牙齿估计也掉了几颗。燕衔川一松开手,他就顺着吧台滑了下去,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原来晕了,燕衔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以为他这么倔强,死活都不开口呢。

“他先撞了我的,我让他道歉,他还骂人。”燕衔川说,瞧着无辜又委屈。

“你看,我衣服都湿透了,手也弄脏了,酒一口都没喝到,都洒在身上了。”

紫色的酒液在衣服上洇开,上衣裤子上都有明显的水痕,燕衔川就穿着湿哒哒的衣服,一副被欺负了的可怜样,向鹿鸣秋控诉小绿毛的恶行。

鹿鸣秋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地上的小绿毛,胸膛起伏,呼吸微弱,还活着。

虽然地上这人是惨了一点,燕衔川出手重了一点,但看到绿毛还在喘气的那一刻,鹿鸣秋竟然松了口气,莫名觉得很欣慰。

挑衅的一方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鹿鸣秋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至于和她讲什么“罪不至此”的大道理,这种事鹿鸣秋想都没想过。

她要是真这么干,那才是思想出了问题,该去给自己挂个号了。

“回去给你买套新的。”

周围的人散开成了一圈,音乐倒是没停。大腹便便的郝老板从楼上晃下来,“这是怎么了?还见红了。”

调酒师快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来几个人,把他拖出去扔外边,别搁这儿躺着,这不是耽误我做生意吗?”

郝老板又看向燕衔川,笑眯眯道:“出手倒是挺狠的,不算你挑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但一码归一码,这个清洗费你得给我。”

“我来付。”鹿鸣秋说着,转了一万的信用点过去,“楼上还有没有空房间,我们要换身衣服。”

“房间有,衣服也有。”郝老板招了招手,大金链子在手腕上熠熠生辉,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带她们去六号包房。钱不用再要,她们已经付过了。”

“我的酒还没喝。”燕衔川说。

“……再来一杯一样的,一会儿下来取。”鹿鸣秋说。

包房就是很普通的宾馆配置,有床,有淋浴间,有个小柜子,唯一不算太常见的就是这里的灯光,它是粉紫色的。

或许是想营造朦胧的氛围感。

“你会生气吗?”燕衔川从柜里拿出一套均码的半袖加工装裤,摘掉标签,闲聊般问道。

“你好像总是这么平平淡淡的,特别理性,你有过感性占据上风的时候吗?”

“我是人,当然也会生气。”鹿鸣秋背对着坐在椅子上,没有回头,她说话也是平铺直叙的语气,“但很多时候,依靠感性来处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衣服好丑。”燕衔川嘟囔着换好衣服,对着上面的印花撇嘴,“我不这么觉得,我就很感性啊,难道我处理过的事情更糟了吗?”

鹿鸣秋正思考着如何绕开话里的陷阱回答问题,忽然耳侧传来一声低笑,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靠过来,而她毫无察觉。

“你这样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太近了,也太突然了。

呼吸间温热的气流蹭过耳尖,鹿鸣秋只觉毛骨悚然。如果她不是凑过来说话,而是扭断她的脖子呢,她并没有放下警惕,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凑近的。

“按部就班的,理智的,总有规划让你依此行动,你在被俗世的法规禁锢,所以你总是慢我一步。你要做英雄,而英雄注定被普通人拖住前进的脚步。”

音节慢条斯理地跳入她的耳膜,鹿鸣秋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和人对视,她的表情平静宛若无风的海面,“不能自我约束是低智的象征,而你永远会败在我的手里,因为你总是太情绪化,只顾着追逐对手,而忽略关键的细节。”

“这是《萨列尔史诗》的台词。”

“哎呀,太太的记性真好。”燕衔川直起腰,眼神比蜂鸟亲吻花蕊还要温柔,语调亲昵地发问,“那你记不记得,上次对我笑是几天前了呢?”

“你在区别对待我。”

房间里陷入一阵空旷的寂静,风雨欲来的寂静。

燕衔川不承认自己有精神问题,她对“正常”的坚持已经到达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背后的原因鹿鸣秋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翻过,现如今刚好维持的平衡将被立刻打破。

一个普通人是不会被其他人区别对待的。

就像是走在通往悬崖的分岔路口上,她必须选择正确的一条。

“我以为你不喜欢虚假的客套。”鹿鸣秋说。

“我是不喜欢,很麻烦。”燕衔川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不喜欢不代表我不需要。”

“是我的问题。”鹿鸣秋心领神会,对着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换好衣服了,我们就下楼吧,你的酒还在等着你。”

她的脸仍是那张毫无特色的、平平无奇的、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有着在路上哪怕擦肩而过一百次也不会让人记住的本事。

可她微微笑起来,眼眸弯起,嘴角上扬,这张脸就像是忽然被加了一层柔光。

美是不被定义的,而鹿鸣秋就是美。

燕衔川心满意足,她扯了扯身上丑丑的衣服,“联系上那个阿特莫尔了吗?我想早点儿回去,把它换掉。”

“他马上到,再坚持一会儿好吗?”鹿鸣秋有些歉疚又怜惜地说,“你想不想吃薯条,买点儿薯条,我们边吃边等,好不好?”

演员,这就是演员的专业素养。

燕衔川知道她在演,鹿鸣秋知道对方知道她在演,但无所谓,她只要结果。

何况鹿鸣秋的神态语气都毫无破绽,宛若天生如此。

“好呀。”燕衔川就很高兴似的,比三岁的小孩儿还要好哄,“我喜欢吃薯条。”

她快快乐乐地下楼,快快乐乐地坐到吧台前面。

玻璃桌面恢复光洁,地上一丝血迹也没有,人群在舞池里狂欢,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的酒。”调酒师将装满酒液的高脚杯推过来,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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