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过身,用通红充血的眼睛看向正欲离开的几人。
燕衔川看到他青筋暴突的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嘀咕着说:“他是不是疯了,我看着好像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赛博疯子,意识紊乱。”鹿鸣秋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句,“快跑。”
她一边说着,抬手又是一梭子,将弹匣清空。
本来以为万无一失,一行人根本没带什么大杀伤力武器,谁料半路出了意外。他们穿的作战服是防弹,但是子弹打在身上的动能,也足以造成皮下淤青,严重一点儿大口径,同样不耽误肋骨断裂。
何况,这个赛博疯子可不仅仅装了机枪,他还有rpg。
他抬起一边胳膊挡了一下,子弹擦过枪管,发出金石交接的振响,接着他举起另一只胳膊,红灯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手腕粗的炮口开始预热。
咚的破空声和闪烁着银光的弹头不知道哪个先到眼前,雷光电闪间,燕衔川一把扑倒鹿鸣秋,将她压在身下。
炮弹裂成几十片炸开,和崩碎的地面一齐四射,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在耳边爆炸。
烟气弥漫,尘土飞扬,一滴血从她颧骨处的伤口处滴落,在灰石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燕衔川扭过头,发现对方好像没子弹了,正对着双手破口大骂,她才从地上起来,又伸手拉了鹿鸣秋一把。
后者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划伤上面,眸光复杂难辨,她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确认了赛博疯子的状态后,立刻冲过去拉近距离。
八十米,七十米……三十米,对面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双眼像青蛙一样鼓起,整个脑袋迅速充血,涨成猪肝一样的颜色,随后嘭的一声响。
在鹿鸣秋的注视下,它像一颗被挤压的番茄,爆出一地的红色粘稠汁水。
她回过身,燕衔川正在拍身上的灰,而其余人各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心中一沉,“黑格,把车开过来!”
银环和东野和还算幸运,弹片没有伤到要害,东野和的后背和胳膊有两处创口,但出血量不算严重,银环则是大腿受了伤,但他还有余力按住伤口,防止大出血。
还没等鹿鸣秋松一口气,就听到金环断续虚弱的声音,“……快来人。”
她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泥土翻飞的花池里,金环半趴着,正按住阿特莫尔的胸口,暗红的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像是打翻了颜料罐。
燕衔川适时递上从车里拿下的急救箱,又去搬银环和东野和,把他们两个送进车里后,她也来到花池旁边。
鹿鸣秋在给阿特莫尔包扎伤口,止血带缠绕住他的胸口,像是一条蓝色的灯带,里面渗出红光。
“他出血很严重。”燕衔川说。
“我知道。”鹿鸣秋冷静地如同刚从雪地里挖回来的人,她必须冷静,“把他抬上车,去明惠医院。”
“他是为了救我才……”金环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另一个人的血。
爆炸降临的一瞬间,金环根本动弹不得,异能耗光就好似被扎了肌肉松弛剂,除了眨眼睛,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躺在原地等死。
是阿特莫尔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拖到花坛的另一边,而他也因此被飞来的弹片击中胸口,大出血让他不省人事。
金环稍稍恢复了一丝力气,就赶紧挪动身体,借助体重压住他的伤口。
面包车载着众人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油门踩到最大,无视所有的交通规则,可距离市区的医院仍是遥遥无期。
车里的人给自己包扎好了伤口,没人交谈,燕衔川安静地用酒精棉球擦掉身上干涸的血渍。
她的伤口已经停止出血了。
车是黑格在开,宛若陆地飞机,轮胎擦过减速带,让车厢震了一下,鹿鸣秋按住阿特莫尔,或许是止血针的作用,又或是被颠了一下,他的眼皮缓缓睁开,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对焦。
“嘶……还真有点儿疼啊。”他嘴角抽动了几下,五官慢慢皱了起来,原本就白的皮肤此刻像是透明了一样。
“任务……成功了吗?”阿特莫尔一边抽气一边说,声音轻的像是一根羽毛。
“成功了。”鹿鸣秋说,“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
“那就好。”他说着,好像要笑一笑,却因为疼痛,表情变得似乎要哭出来。
“坚持住。”鹿鸣秋感受着他逐渐衰弱的精神波动,尽量语气平稳地说,“等你从医院出来,就会成为正式成员,现在可以想想要什么款式的假脸了。”
“哎,其实我,我现在的脸挺帅的。”阿特莫尔断断续续地说,“这可是……能当电影主角的脸。”
说完这句话,他再一次昏了过去。
“能再快一点儿吗?”金环忍不住开口催促。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黑格说,“预计还需要十分钟。”
明惠医院是为平民开设的平价医院,并不在市中心,他们去的是距离最近的北区分院。
十分钟,似乎一眨眼就过去的时间,此刻显得那么漫长。
五分钟,阿特莫尔的胸膛起伏高度逐渐平缓,很久才喘完一口气。
两分钟,他重新睁开眼,好像要说点儿什么,但只是动了动嘴唇。
一分钟,他的瞳孔散开失焦,呼吸停止。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几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放到担架上,送他进了急诊室。又是一分钟,医生走出来,向他们表示遗憾,病人被送来时已经死亡。
他脸上是浅薄的怜悯同情,一时间没人应声。
穿堂而过的风携着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儿蹭过所有人的身体,一个护士跑过来,喊医生去急诊,有病人要截肢。他步伐匆匆地跟着护士走掉,把众人留在原地。
正值夏季,夜城的高温能把鸡蛋烤熟,可或许是医院内冷气开得太足,仿佛有寒意从内而外地透出来。
“……走吧,把你们的伤口处理一下。”鹿鸣秋缓声说。
她领着他们坐电梯下楼,到负五层的停尸间,推开楼梯口旁边的门,通过身份验证,坐电梯到地下基地。
东野和从另一个入口被送下来,和受伤的几人一起进了医疗室。
休息间内,燕衔川注视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鹿鸣秋,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后者没有回应。
她坐到对方身边,说话的口吻很平淡,“阿特莫尔是个有趣的人,很可惜。”
这是真心话,鹿鸣秋听得出来,她没用虚假的客套公式,没用故作遗憾的语气。
“我没事。”鹿鸣秋说,声音有些低,“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队友死在自己面前。”
“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白梨花,“只是……”。
有那么一瞬间,她眼中反过一道微光,再一看,又只像是灯光的投影,
“太突兀了?还是太平淡了?”燕衔川接上她的话。她眸光沉静,如同一片凝结的冰海。
“都有吧。”鹿鸣秋说,叹息从她的唇边逸散,“他是个真正的好人,值得更好的结局。”
“这就是他自己选的。”燕衔川说,“他选择救人。”
鹿鸣秋忍不住转过头同她对视,唇瓣翕动了几下,“……你说得对,我的想法不重要,他自己觉得值得。”
——所以你的选择也是?
这人一向爱护自己的脸,她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那些划伤的部位已经结了血痂,红红的一条,显得那么突兀。
爆炸的势能太强,防护服挡不住这种程度的利器割伤,血痕透过衣服的破口若隐若现,像是蛛网。
而她自己没受任何伤。
她盯得时间有些久了,燕衔川微微向后仰起头,“你看我干什么?”
“难道是毁容了!”她一惊一乍地从椅子上窜起来,关掉面部投影,对着窗户上的倒影看自己的脸,左扭右扭,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阵,才小声嘀咕道:“没有啊。”
鹿鸣秋:“……”
作者有话说:
鹿鸣秋(不说话但是难过)
燕衔川(用自己的方法哄一哄)(从耳后变出一朵小花):当当
鹿鸣秋(把花吃了):谢谢你,我好多了
燕衔川(又变出一朵)(再变出一朵)(变出一堆):请敞开肚皮吃!
鹿鸣秋(看着小山一样高的花堆)(沉默)(把花都塞对方嘴里)
第34章 爆浆番茄15
鹿鸣秋心里原本还有的一丝黯淡情绪当即被她的举动冲散了。她深深吸气, 缓慢吐出,咽下了口中的千言万语,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把目光送对方身上移开,“我去催眠东野和。”
马场的事闹得很大, 留在宿舍楼的那些员工虽然在信号拦截的情况下,不能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但黑格总不能一直封锁他们的网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快把东野和搞定才是重中之重。
“后面门里有卧室, 你去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吧。”鹿鸣秋指了指对面墙上的灰色小门,“衣服在柜子里,是均码的。”
说完她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无疑是个坚强的人, 起码燕衔川是这么觉得的。
对于阿特莫尔的死, 她的表述不曾有夸大或贬低的成分, 她确确实实觉得可惜。这是一个不错的人, 言语风趣,内心里保有正义感和情义。
但每个人都会死去, 比起死在赏金猎人的斗殴中,死在完成理想的道路上,显然要值得很多。
起码阿特莫尔会更喜欢后面的那种。
她看出来鹿鸣秋的内心并不平静, 所以故意换了一种说话方式。
对方不喜欢虚假的安慰, 那她就说最真实的想法。
燕衔川听鹿鸣秋的建议,去内间简陋的浴室冲了个澡,把身上沾的灰土和血渍都洗掉。她的□□防御力要高出其他人许多, 所以只留下了许多划伤, 现在已经结成了薄薄的一层血痂。
燕衔川瞧着碍眼, 就全都给搓掉了,露出下面还没长成的肉粉色疤痕来。
噫……
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嫌弃地撇了撇嘴,感觉还没有之前红色的结痂好看,起码有种凌虐破碎的美感,不像现在,活脱脱像是褪了毛的鸡。
柜子里备了几套衣服,上下装,非常简单的白色半袖,阔腿裤子,中性风,谁都能穿。
她把衣服往身上一套,闷闷不乐地走出房门,走廊上没多少人,偶尔几个也是来去匆匆,各有各的活计。
东野和被抓回来,他们有的是工作要忙,未来的东野家如何发展,如何配合反抗军的工作,如何向其他财阀家族伸出自己的触手,侵占他们的资源,如何在东野旗下的产业安插自己的人手……
反抗军成立这么久,明里暗里和财阀公司们进行了无数周旋,他们的行为可以说是从饿狼的嘴边抢肉,而这次抢的无疑是最大的一块。
每个人都很忙,除了燕衔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