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衔川转动视线,举起胳膊,扣动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精致的宫灯碎裂, 神女的头冠被子弹打得稀烂。
燕家主跟身边人笑道:“老七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呢。”
旁边人就附和他, “我瞧着也是,衔川自小就品貌不俗,又是跟着大哥一直教养在身边的, 当然不是池中之物。”
“只怪我从前眼拙, 该罚三杯才对。”
又有人说:“是啊, 七妹只是生性内敛,若论起才干能力,在我们兄妹几个之间也是排的上号的。”
一桌人都纷纷夸起来,将燕衔川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活像是紫薇星转世。至于从前那些欺辱,在他们口中则成了“打磨心境”、“潜龙入渊”、“宠辱不惊”,是燕家上上下下有意栽培,为她设置的磨刀石,豋阶梯,总之都是好事。
论来论去,她还得反过来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的磨砺,燕衔川怎么能长成如今这样呢。
燕家主听了一阵吹捧,又笑着说:“定阳市的生意,不如就交给老七,年轻人总该历练一番,为家族出出力,她的兄弟姐妹们都出了工,只她一个在后面躲清闲享福,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我偏心了?”
他和颜悦色道:“你们觉得呢?”
其余人都是应和,没有人说个不字。
这一桌上坐的人,有燕衔川的二叔,五叔,小姑,还有她的大哥,二哥,四姐,五哥,八妹。
这些哪个不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可在燕闻燕家主面前,一个个都像是只会附和的鹌鹑,连半点反对意见都没有。
定阳市也是不弱于南津市的大市,这么一个大摊子,怎么会无人管理,原来负责这的是谁?自己的蛋糕被人硬生生分走一块,他就没有反应?
还是说,这人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当然没法抗议。
燕衔川既没有记忆,又不清楚燕家的个中内幕,贸然淌进这趟浑水里,那是明摆着嫌自己命长。
她是很能打不错,又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想让她死还是能有很多法子的。
“我从来没接触过家族生意,恐怕做不了这些。”燕衔川说,“骤然插手肯定会出乱子,虽然父亲厚爱,但还是另找人选吧。”
“我说你能做你就能做。”燕家主眉毛一抬,“不过你忽然之间,去得匆忙,的确也需要几个手下人帮衬着。”
“我再指派两个人过去,这就万无一失了。”他视线一转,状似柔和地问,“老四,你觉得呢?”
四姐燕知棠全然不复在她面前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虽然也是面上不带笑,神色却恭顺,仿佛礼貌两字又重新回到她的字典里了。
“有父亲相帮,七妹又有才干,想必一定能做好这番事业。”
他又重新转过头看回来,“老七,你是怎么想的?”
燕衔川对上他温和却无温情的双目,低头应了声是,“父亲想的周到。”
这话一出,主桌上的人又是一阵恭喜道贺。一个说从此以后要好好干啊,不要辜负家主的栽培鼓励,另一个就说早知道你能担当大任,这下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溢美夸耀之词跟不要钱大甩卖一样往她身上招呼。
当中的燕家主则是含笑听着,非常满意地享受这种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
正说话间,一个人领着鹿鸣秋过来了。
燕衔川回过头去看,就听燕家主说:“既然是有正事干的人了,就不要坐在角落里,和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人混在一处,丢我的脸。”
他语气温和,话却直白,就差没指名道姓说二叔家的儿子是个纨绔。但二叔是何许人也,在燕家混迹这么久,混上了主桌的位置,脸皮厚得仿若城墙,这一番话好像说得是过路人一样,他一点儿反应没有,甚至还接道:“兄长说得都是一片爱护之心,你可得记在心里。”
鹿鸣秋被人直接带着去次桌入坐,并没有带过来和这些人见面。
“哪个为人父母的,不是为自家儿女着想呢。”燕闻就摇头叹息,感慨道,“你们要是让我少操点心也就算了。”
“好了,家宴也快开始了。”他扬了扬手,“快去入坐吧。”
燕衔川默默答了声是,迈步走到鹿鸣秋身边坐下了。
后者悄悄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她眨了两下眼睛,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别管他们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燕闻这个便宜父亲有心要利用她是真的。这么大的顶级财阀家主,会仅凭一个人枪法好,就把偌大的家族生意交给她?哪怕是一个小分部都不可能。
这些在主桌坐着的,哪个不是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精英教育,在一群人里搅动风云,经历各种陷害阴谋,最后脱颖而出。
她一来就空降,还是个声名狼藉、根本不会料理生意的废物,连做梦都没有这么荒谬。
真正办事的恐怕就是那两个指派过来的帮手,而燕衔川自己,无非是一个立起来的靶子罢了。
至于这个靶子、这个警告是给谁看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样也好,家主拿她当筏子,觉得她还有点儿用处,就不会让其他子女对她下手。
倒不是他觉得燕衔川有多么天纵奇才,纯粹了是为了自己的威望。
他作为一家之主,说一不二,让谁去接手定阳市的大摊子,谁就得去,并且得漂漂亮亮地把事情都办好,其他的子女什么心思,通通都得憋着。
哪怕他今天指使一条狗,让这个带毛的畜生去接手生意,说它是旷古绝今的商业奇才,其他人就必须说它是。
而且燕衔川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燕家人。燕家很会经营,口碑好,行事滴水不漏,找不出什么突破口,可假如内部出了一个叛徒,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鹿鸣秋想要推翻压在民众身上的大山,想要断绝财阀的统治,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甚至失败的可能性要远远高过成功。
但她执意去做,不顾生死。
心上人有拼了性命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她能做什么?当然是想尽办法帮她达成所愿了!
再说了,她不会做生意,不了解那些阴谋,鹿鸣秋还不会吗?反抗军这个组织还找不出来几个精通此道的人吗?
不过,不得不说,家宴的菜是真的好吃。
燕衔川只是伸筷子夹了一口,不认识是什么食材,但入口后那种鲜香味美,说里面掺了致幻剂她都信。
人看中权利是为了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恣意妄为的底气,颐指气使的权利?为了绝顶奢靡的衣食住行?为了能把所有人捏扁搓圆,为了高高在上?
这些说白了,不都是享受吗。
她又夹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龙虾肉,扫了一圈周围人全部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表情。
不知道这一快肉,又值一个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呢?
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果然好吃得紧。
既然是家宴,主打的就是一个和谐。你逢迎我,我恭维你,说的都是好话。
明天就是祭祖的大日子,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闹事,触家主的霉头,哪怕背地里有龃龉的对手,现下也得像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一样亲密要好。
次席位坐的是稍微低一等的重要人物,他们也是尽皆和善,慈眉善目的,仿佛都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大好人。
对燕衔川和鹿鸣秋两个人,也是嘘寒问暖,关照有加,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家是什么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家宴结束,各家都回了各自的住处。燕扶风也回了自己所居的殿内,几个侍人迎上来替她解衣,被她摆摆手赶走。
“小姐心情不好吗?”一个可以用朗月清风,芝兰玉树形容的青年从内间走出来,接过这些仆从的班,替她宽衣。
燕扶风噙着笑瞧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青年就微微一笑,“您高兴时眼睛会笑,现在没有。”他面上浮出几分犹疑,“是……家宴出了什么变故吗?”
燕扶风做出忧愁的样子,“是啊,父亲突然叫七姐来插手生意,让我很不安呢。”
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她负责的范围,和您有冲突吗?”
“这倒是没有。”燕扶风摇头。
“既然这样的话,您又为什么要担心呢?”青年替她脱掉外衣,松开盘发,又伺候着她脱了鞋,温润地说,“您得家主器重,工作勤恳,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谁也不能夺走了您的功劳。”
“七小姐不过是后来人,怎么能盖过您的风头?”
燕扶风低着头,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青年半跪在地上,柔顺地依着她的动作抬头,她饶有兴致地说:“你还挺有点儿小聪明的。”
青年用一种充满爱意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她,“我有的所有聪明,都用来想办法让小姐开心一些了。”
燕扶风用脚点了点他的肩膀,轻笑着说:“去把温泉水放好,再整理好自己。”
青年就微红着脸,羞涩且听话地去准备了。
燕扶风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
燕衔川,一个蠢人,有聪明但不是大聪明,耍小聪明的人,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让她真正忧虑的,是燕家主的态度。
“不过,稍稍用她来牵制一下大哥,也算物尽其用了。”燕扶风慢悠悠地自语,“就是不知道四姐是个什么想法。”
她幸灾乐祸地说:“反正抢的不是我嘴边的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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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逐日之蛾4
燕知棠的寝殿和她整个人一样, 冷冽,严酷。不同于燕扶风设想的气急败坏,她反倒老神在在, 并不气愤。
燕家主先是燕氏这个大家族的族长,才是他们的父亲, 更甚至于,这些子女们不过是他巩固燕家辉煌的棋子。
他心里要是有一丝一毫的父爱, 就不会在子女们相互倾轧的时候, 不发一言, 乐见其成。
自己的儿女被其他儿女害死,他会不知道?
别开玩笑了。
在燕闻心里,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接替家主之位。他不仅不阻拦, 甚至还要推波助澜, 煽风点火。
燕知棠靠在榻上, 冷笑一声。
要是谁在这个时候冒尖找事, 纯粹是嫌命太长。
燕衔川翻不起多大风浪,只是父亲竖立起来的一个靶子, 意在告诉他们这帮人,他想赋予谁权利,谁就有, 他想把谁踢出局, 谁就乖乖受着。
这个向来冷漠果决的人,想起那晚的事,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
原本负责定阳市生意的, 是三叔家的儿子。
家主有意下放权利, 却也不会让一个人就掌控所有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