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许久，海面风平浪止，像烧开的沸水从中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泡沫裂开，飞出一股股黑烟，数量浩如烟海，在半空汇成一道庞然身影，恍若遮天蔽日的巨蛇，不疾不徐……或者说小心翼翼地飞向君不犯。
祂昂起棱角峥嵘的头颅，睁开一双暗红色的巨目，似龙而无角，似蟒却有须，腹下生有两对四趾利爪，体表覆盖着渐渐凝成实质的黑亮鳞片，从烟气中冲出，隔着一段距离盘亘在礁石旁，半晌，才伸出一只比君不犯整个人都大的指甲盖戳向他的胸膛。
“嚣张了这么久，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你以为我会给你继续成长的机会吗？别做梦了，把你制成鬼傀，从生命形态上你依旧算是活人，而我自然可以控制你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呵，鬼怪从不守信，蠢货。”
巨影冷笑，血瞳中满是轻蔑不屑，爪子稍微使劲，想将那道微尘般的身影连同礁石一起抓碎。
就在爪尖握住礁石，将要收紧的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惊惧忽然在祂心头升起，惊惧之中刻骨铭心的熟悉感，以及随之回忆起的某人离开前的警告，更是令祂头皮一炸。
——打赌最重要的就是诚信，我压上了你想要的筹码，你也必须给出我需要的。
——我向来言出必行，如果你失约，赌约作废，无论我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会立刻恢复全盛时期的实力，届时你我之间就只剩你死我活一条路可走。
——勿谓言之不预也。
“故人”留下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祂终于回忆起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激烈交锋，和输多赢少的战果，顿时触电一般缩回爪子，扭头就要远遁三千里。
然而腮边撕裂般的剧痛，却让祂在转身半途停下了动作。
礁石表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挣开束缚自己的锁链，身上的伤口也尽数愈合，正踩在石头顶部，用对比之下细如牙签的碧色长杖刺穿巨影的一条胡须，云淡风轻地眺望祂大如山岳的头颅。
“是啊，我也没想到随便演一演戏，就能钓出这么大一条鱼。”君不犯垂眸看着胡须上玉缠枝划出的划痕，提醒道：“你的胡子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巨影像是如梦初醒，一扭脸切断那条被勾住的胡须，几个呼吸就蹿向天海交界之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不犯挑挑眉，环顾四下，见祂刚一离开，目之所及的所有场景便似融化的奶油般坍塌陷落，背后的真实世界依稀可见。
“怕什么？”他淡淡地问，语气里却并无疑惑，只有了然，“我现在又打不过你。”
话音未落，幻境的消退速度蓦然又提升一个量级，转眼之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跟那道黑影跑得差不多快。
看来这次的超S级精神污染来自于祂。
不是“月亮”，不是虹梦。
那就只剩愚蠢的系统了。
想到这里，君不犯的意识倏然回归真正的身体，大脑隐隐胀痛，是遭受精神污染冲刷的后遗症。
他对精神污染的抗性越来越强，相应的症状与后遗症也就越来越弱，刚才在幻境里若不是想钓鱼，他也不会放任精神冲击损害自己的意识。
可惜鱼是钓出来了，但什么装备和词条都没掉落，君不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怪那条明明很强却又苟又怂的鱼，还是怪自己太过着急，不小心吓到了祂。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却发现教室里的灯全都灭了，漆黑一片的环境越发显出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的存在感。
君不犯伸出另一只手，手的主人迅速握住，在他冰凉的指节上捏了捏。
“没事吧？”虹梦加重力道，抓得他关节酸痛。
君不犯顿了顿，用仅有的没被攥住的大拇指敲敲他的手背。
“放心。”
第61章 周末补课惊魂（完）
时间退回几分钟前，观众们看不到精神污染形成的图景，只看见君不犯刚在试卷上写下名字，就和其他队友一起一头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没过几秒，瑛老师突然脸色大变，抱头蹲到讲台下瑟瑟发抖。而“关系户”虹梦也一扫散漫神态，猛然坐直身，伸手抓向君不犯的手臂。
下一秒，教室内的灯泡接连爆碎，噼噼啪啪的巨响连成一线，不绝于耳，很快，黑暗中只剩下碎片落地的声音。
又过半分钟，所有的声音尽数消失，直播间右侧亮起一行系统提示——本直播间网络连接不畅，程序员正在加紧维修，您可耐心等候，或退出观看。
观众老爷们：？？？
这条系统提示发出来还没半分钟，下一条就接踵而至，语气用词是他们熟悉的气急败坏——连接已恢复，系统表示十分遗憾！
观众老爷们：？？？？？？
——不是，系统又在发什么颠？
——对啊，明明是你自己网线没接好，迁怒君哥干什么？
——系统日常无能狂怒罢了。
——系统，下次版本更新我要看到你把这个破运营商换了。什么？运营商就是你自己？那没事儿了。（已封禁30天）
——前面的老哥，恭喜你获得“面刺寡人之过者流放宁古塔”成就哈哈哈哈哈哈哈！（已封禁30天）
——宁古塔人表示有被冒犯到！（瑛老师裂开.jpg）
——没事，狗系统给我们报仇了。（瑛老师愈合.jpg）
观众老爷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照例顶着大封禁术大肆嘲笑系统，却误打误撞地往祂伤口上撒了一把又一把的辣椒盐。
系统有多破防自不必说，完成了主线任务的君不犯倒是无事一身轻，边等队友们考完试，边歪头看着蹲在讲台后方的瑛老师，晃了晃仍被虹梦攥着的手。
“她怎么了？教室里的灯怎么坏了？”
“哦，她老板刚刚过来视察，可能态度比较严厉，把她吓到了。”虹梦有些不舍地松开手，指腹下意识摩挲过与他接触的地方，上面还残留着他微凉的体温。
君不犯意味深长地道：“鬼也会怕领导吗？”
“……鬼也是人变的，为什么不能害怕领导？”
瑛老师扶着讲台站起身，双掌轻拍脸颊，扫去惊恐的神情，换上镇定从容的假面。
“那什么，提前恭喜你……你真的没……没让别人有事吗？”
瑛老师的目光落到君不犯手上时话锋急转，原本平稳的语调向上一扬。
君不犯疑惑于她的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突然，于是顺着她的视线朝自己的右手边看去——玉缠枝横放在桌面上，表面裹了一层厚厚的血垢，细细感受，还能从那些污垢中体会到一种阴诡幽冷的气息。
瑛老师面色苍白，重新抱头蹲回讲台后方，喃喃道：“我的嘴是被什么高人开过光吗？怎么真把老板念翻车了？……完蛋，别说奖金，我不会连底薪都没了吧？”
虹梦也是这时才发现玉缠枝上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后笑出声道：“你把祂……”
“没有。”君不犯摆手，“就是给祂修了个胡子……不对，胡子也是祂自己修的。”
虹梦哈哈大笑，要不是有椅背拦着，现在估计已经笑翻在地了。
君不犯抬手给他按住颤动的椅子，不解道：“看祂倒霉，你怎么比我还乐？”
虹梦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水，双手拢住他的手上下摇晃：“多谢你为我报仇了！”
君不犯眼神微变，立刻想起昨天他屏蔽系统，和自己暗度陈仓的事。
想了想，他说：“下回再遇上，我给祂剃个头，算是还你的人情。”
见君不犯满脸认真，恍若怪谈世界一种有名的木头，忍俊不禁地点头道：“好，我等着你还人情。”
人情这种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一具幻身罢了，随便系统摔打，根本不叫事儿。
他下次还敢。
讲台后，瑛老师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先把张得快脱臼的嘴巴合上，还是先把耳朵堵住。
她这刺头学生身上的“刺”比她想的更加锋利，那关系户也比她想的更加嚣张啊。
老板，学生，关系户。
得，没一个惹得起的，等他们走了就好……不，她还是把这份工作辞了吧。
瑛老师摇头叹气，这份两天不到的短工着实令她身心俱疲。
……
君不犯和虹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瑛老师专心自闭，几分钟后，何梦四人陆续苏醒，神情如出一辙——空洞、恍惚，感觉身体被掏空。
除去楼梦好些，另外三人一睁眼就开始干呕，纷纷飞奔回宿舍卫生间呕吐，好半晌才扶着墙壁抖着腿，颤颤巍巍回到自己的座位。
削弱过60%的B级精神污染能把他们变成这样？
“不止、不止B级！”好像猜到他的想法，越梦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摆手，“考试时的精神污染强度比‘上课’强太多了，起码B+，甚至是A级。”
“是因为提前开考，难度上调了吗？”君不犯转向瑛老师。
“……不是啊。”瑛老师捂脸，“我老板刚刚来视察了，祂的力量外泄了那么一点点，就……不小心影响到他们了。”
“你老板？”越梦猛地抬头，“系……是我想的那个‘老板’吗？”
瑛老师含糊道：“差不多，差不多。不过不是冲你们来的。”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四道视线齐刷刷落在了君不犯身上。
“君哥，你还好吧？”何梦问，“系……那家伙真的亲自干涉了你的副本任务？”
闻言，徐梦三人脸上或多或少露出几分焦躁不安。倘若系统真的破坏规则亲身下场对付主播，那今日的君不犯很可能就是明日的他们，这不是滑坡谬误，而是合推想。
没有人会跟系统讲道，因为道在人家手里。但若是它连自己制定的规则都不遵守，那直播间以后也别开了，改斗兽场或大逃杀吧。
君不犯明白他们的忧虑，见弹幕里也出现了相同的论调，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不算干涉，只是影响，而且影响不大。直播间在现实世界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不容易，它还没蠢到为了杀我而自毁长城。”
“那……”楼梦欲言又止，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身前的玉缠枝，眼神微变，“你伤到祂了？”
“嗯？”何梦反应很快，“伤到谁？系……它有实体？”
论坛里整天骂系统是草台班子，程序用的是屎山代码，网速堪比拨号上网，动不动就喷它CPU烧了，咒它主机遭雷劈，但骂归骂，从没人想过它真的有实体，都以为它是世界意志之类的东西，或者外星人留下的超算云程序。
如果它真的有实体，那它的身份和直播间的来历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君不犯看了楼梦一眼，意味深长道：“我没怎么伤祂，就是扎了祂胡须一下，然后祂自己把胡子剃了。”
众人愕然瞪大眼，楼梦的反应更大，呼的一下站起身，差点把桌子掀了。
“它、它真有身体啊？”越梦有点结巴，“长什么样？是人还是狗？”
君不犯：“？”
少女，你这就过于针对了，要骂也等任务奖励发了再骂啊。
徐梦本来十分紧张，却被越梦一句话和君不犯的微表情逗得乐出了声。
“不是人也不是狗，非要形容的话……”
君不犯回忆着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个庞然大物，把“蛟”字咽下去，一本正经地回答：“头大，身长，有两根胡子，像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