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没肉菜,是因为肉都变质了吗?”君不犯继续偷偷拨弄韭黄,“暗度陈仓”。
“那倒不是,是用完了。”青年敲着键盘头也不抬。
“最近这半年时间,医院的物资都是由灵魂美食集团统一提供。院里来了一个富二代,爹妈都是集团高管,这些物资虽然明面上说是送给医院,其实是他们为了自家孩子能吃好喝好,所以好东西都着重先给那富二代用。这一周人家爱上了烤肉,一周连吃五天,把肉吃光了。本来说是昨天会运新的进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推迟了,改成了今天晚上,和院长采购的其他物资一块送来。可惜……”
“可惜什么?”君不犯追问。
“可惜就算送来了,那富二代也吃不上了。”青年嘴角微扬,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他被他那位主治医生的丈夫捅了一刀,现在还在抢救。”
“很严重吗?”君不犯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有没有生命危险?”
闻言,青年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语气没来由地冷了下去:“进了这里就别想死啊活的那些事,没人会死,愿意死的人也不会来这所医院。”
君不犯扬了扬眉。
他注意到青年提及医院时语气一直很淡漠,而且从不说医院的全名,折夫医院。就好像他知道这里不是真正的折夫医院,跟医院主人一样忌惮“月亮”,所以索性提都不提。
君不犯垂下眼睫,若无其事地接着吃饭。
“既然他不会死,那他爹妈估计会继续给医院送东西。对了,我能问问除了肉,他爹妈还会送什么东西进来吗?”
“问这做什么?”青年突然警惕起来。
“我想吃海鲜啊。扇贝、牡蛎、龙虾、鲍鱼……”君不犯把自己念叨馋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这些东西,要是有,我想预定一些,自己付钱买也行。”
青年怔了怔,看着他的眼神变了又变,仿佛他是什么新奇的史前生物。
“海鲜……有吧。不过没有养殖的,多是野生品种,还都生在污染严重的海域,处起来很麻烦。如果是富二代想吃,厨师会给他做,但你……他不一定愿意。”
君不犯摆手:“没事,你把处方法告诉我,等厨师用完厨房再借我一下,我自己弄。你喜欢海鲜吗?喜欢的话我顺便帮你做一份,我做海鲜手艺一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青年犹豫了片刻,嗫喏道:“我比较喜欢……蒜蓉粉丝蒸扇贝。这次的物资里正好有几十斤扇贝和粉丝,我给你留十斤?”
“嗯。”君不犯点点头,忽的话锋一转:“你知道怎么挑扇贝吗?”
青年:“……啊?挑扇贝还需要什么技巧吗?”
“当然有,你不会以为往大了挑就能挑到好的吧?那样只能挑到壳厚的。”君不犯顿了顿,试探道:“要不然等东西到了,你单独搬出来,让我亲自去挑?毕竟是自己吃的东西,终归要仔细点。”
“嗯……行。”青年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答应了,“今晚九点你到食堂来,那扇红色的门会打开,你从那里可以进入后厨,我带着扇贝等你。”
“好,那我们晚上见。”
君不犯吃掉最后一口盖饭,目光扫过他空空的饭盒,微微一笑。
如他所想,这位果然是个吃货。
青年摆摆手:“嗯,晚上见。”
第81章 中心城汪洋(7)
意尘梦踉踉跄跄地扑进病房,扶着病床床尾的栏杆站稳,一转身,就见那个手劲大得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病人居然缩到了门后与墙壁的夹角,双手抱头,把脸埋在膝盖上。
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病房不大,是单人间,除了床就只有一张靠床耳放的木桌,桌子正上方开了扇窗户,从窗户往外望,能把花园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你怎么了?”
意尘梦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走近,想了想又说:“医生不在,这里也没有护士,你在害怕什么?”
病人轻轻一抖,却不知道是因为哪个词语而有这种反应。
好在他并不打算当谜语人,半分钟后就自行克制了恐惧,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神色漠然,但眼里残留着惧意的脸。
“……医生……和护士当然不在,他们去给那个人……做手术了。”他说话有些磕绊,“手术……很可怕,你和你的同伴们做过……是不是?”
意尘梦看他仰着脖子怪累的,索性盘腿坐下,与他平视:“嗯,我们重伤入院,是院长给我们做的手术,没有这个手术,我们现在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说手术很可怕?”
病人眼睛圆睁,本来就恐怖的面相更显骇人。
“因为手术……不是手术啊。只是一个让你们‘活着’的诅咒而已。”
“活着的……诅咒?”
病人垂下头,下巴搭着膝盖:“你知道手术室和急救室为什么要设在精神科吗?”
听到这话,意尘梦还未想出答案,一种吊诡的惊悚凉意就攀上了后背。
看见他的反应,病人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因为所谓的手术、急救,都是通过类似催眠的手段,将救不回的人变成鬼,勉强能救回的变成行尸走肉,然后忘掉自己已经或者将要死去的事实,在这一层楼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地‘活’下去。”
“每一个做过手术的病人,恢复后都会被送来精神科,当然,院长亲自做的手术例外。”
“为什么我们例外?”意尘梦脱口而出。
病人伸手想碰碰他,但伸到半途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们应该是例外。医院做过那么多场手术,能让院长亲自出马的只有三个人,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你们和我们相比一定是特殊的。”
有有据,无法反驳。
意尘梦忖了忖:“你见过院长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过,天天见。”病人不假思索地点头,“他人怎么样?嗯……看上去非常温和讲,是很好说话的人,不过偶尔也会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这个描述……
意尘梦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想了想,将话题转到更重要的地方:“你……你们精神科所有病人,都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清醒的人知道,疯癫的人未必。”病人微微摇头,“所以这里的人大多数时候是疯的。”
意尘梦背后的凉意更深更重,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他嘴唇一抿,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那知不知道怎么离开医院?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人总是要死的,我一点也不想为了虚假的活着变成鬼怪或者行尸走肉,然后被关到精神科,永远不得解脱。”
话音刚落,一种莫名的被窥视感犹如/毒/蛇吐信般爬上他的脊背,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意尘梦面色苍白,心里却一乐。
误导医院主人他们正在向错误的道路上探索,从而掩盖他们已经知道通过物资通道可以离开医院的事,在他这儿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离开医院……不行啊。”病人并未察觉他神色有异,遗憾地说:“进了医院就出不去了,出去也没用,走不了多久就会被医生找回来的。”
“你出去过?”忍着陡然增大的压力,意尘梦用手撑在地上,努力挺直脊梁,“怎么出去的?”
病人冲他勾勾手指,他一抹额头上的汗,往他身边挪了挪。
他哑声道:“医院有两个后门,一个开在食堂后,常年关着,没钥匙打不开,这个就别想了。另一个开在门诊部后方,那是一扇废弃的木门,藏在爬山虎里,我上一回就是从那儿溜出去的,但只跑到公交车站台就被院长抓回来……啊呜!”
意尘梦侧着耳朵正听得入神,病人忽然表情狰狞,张大嘴巴一口咬向他的耳朵,瞳孔变得猩红如血,嘴里的牙齿也又细又尖又密,咬一下能把他半张脸连皮带肉地剐下来。
就在病人的巨口落下之际,意尘梦周身亮起一道微光,光芒化为短剑卡住他扣合的牙齿,用力一划,他的嘴角霎时鲜血飞溅,脑袋后仰,重重撞在门板。
“香啊……香啊……”
病人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意尘梦,嘴角流出的除了暗红色的黏稠血液,还有黄绿色的唾液。
“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事情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吃一口……”
“昨天我就想吃掉你们了……不不不,我胃口很小的,吃不下三个人,只吃一口,你让我吃一口就好!”
压抑、疯狂的声线回音环绕,病人像野兽一般四肢着地,以极快的速度朝意尘梦飞扑过去,嘴巴一下张得有半颗头那么大,如同捕食的巨蟒。
他不是人,而是鬼怪。
整个精神科的病人,可能都是鬼怪。
意尘梦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地握住短剑,指腹抹过剑柄上的“愈”字,正要把扑过来的病人切成滚刀块检验一下精神科医生的手术能力。
千钧一发之际,病房大门忽然“砰”地一声被踹开,一帮医护人员浩浩荡荡地冲进来,迅速把他挤得没有落脚之地,而后熟练地制服病人,将他捆到轮椅上,再浩浩荡荡地推出去。
“让我吃一口!让我吃一口!……”
病人癫狂地大喊大叫,却无法挣脱身上的束缚带。被他的主治医生,一位人高马大的中年妇女一巴掌抡圆了抽上后脑勺,才消停下来。
“抱歉。幸好赶上了。”落在最后的医生向意尘梦道歉,又不赞同地说:“精神科的病人随时可能发病,下次记得不要和他们单独相处太长时间。否则一旦出事,我们也很难像今天这样及时援助。”
意尘梦将拿剑的手背到身后,拍着胸口装作吓得不轻,心有余悸的样子:“我、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事,你记住就好。”看着他苍白惊惧的脸,医生有些怜惜,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要我送你回病房?”
“嗯,好啊。”意尘梦抿嘴微笑,“谢谢医生。”
“不用客气。”
另一边,今芙蓉婉拒吃瓜唠嗑三姐妹的邀请,没有跟她们一起回病房,而是走到富二代原先的病房附近,透过门缝观察里面。
病房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凶器沉在一泡血泊中,刀刃上浸血的锈迹看得人毛骨悚然。
“诶。”
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一下,今芙蓉从认真思索中惊醒,险些条件反射地掏法杖来个跳劈,给后面的人物爆头。
好在她的智比本能快了一步,若无其事地看向身后,一个弓着背脊偷偷摸摸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病房地上的血泊,咽了下口水。
“你……你要吗?”
“啊?”
今芙蓉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被他当成了否认,急急忙忙说道:“那就是不要了!它们都是我的!你不许跟我抢!”
说着,男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冲进了房间,像似的四肢蹲地,趴在地上舔舐那些半干的血液,舔一口喟叹一声,还露出了陶醉满足的表情。
“……”
今芙蓉忍住犯呕的恶心感,仔细打量那个男人。他仍然保持着人类的外表,然而那扭曲的肢体动作与行为,无一不彰显着他真正的身份——鬼怪。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与三姐妹闲聊时,她们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来到这里,无论受多重的伤,有多大的病,都死不了。医院里的医生们妙手仁心,总是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医学奇迹。
今芙蓉摸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砍断自己的手腕。
皮肉之下是攒紧的密集线路群,每个节点都在按照特定的节奏闪着蓝光。
妙手仁心,医学奇迹,永远不死。
今芙蓉冷笑,补上一句四字真言:“你大爷的。”
……
君不犯三人在住院部里短暂碰头,互相交换过信息,做好晚上的行动计划,便各自回屋休整。
是夜,八点左右,意尘梦和今芙蓉顶着夜色前往寻找门诊部后的小门,依据精神科那个病“人”所说在满墙爬山虎里寻摸了半天,果然在墙角发现了一扇腐朽严重的狭窄木门。
两人对视一眼,弯腰钻过低矮的门框。一出去,外面的世界就飘起了白雾,只是比起大门外的稀薄了不止百倍,透过雾气,还能看见漆黑夜空上高悬的银白月亮。
“看来真的是出去的路。”今芙蓉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我们待的折夫医院内可没有‘月亮’啊。”
意尘梦看了看头顶的银月,笑眯眯地点头:“对啊,里面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