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犯拉开张炫对面的椅子坐下，顿了顿，忽然学着A599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抖抖脚尖，垂着眼皮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君不犯没说任何轻蔑的话，却在举手投足间将对面前人的不屑展露无遗。
那种刻进骨子里的蔑视令张炫用力瞪大眼睛，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疯狂的神色，尽管他迅速将其隐藏了起来，却还是被君不犯和A599看得一清二楚。
“我……”张炫哑着嗓子开口，尾音隐忍地发颤，“我没事……”
“有人说你很危险，我不这么觉得。”君不犯淡淡地打断，“一个内城区的普通职员，即使做到了主管位置身上也没有半点气势，想来就是个小喽啰，撞了大运给哪个大领导当狗换来的资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其他关系户挤掉。你这样的人，现实里外我见多了，发疯了都只敢朝自己动刀的家伙，有什么危险可言？”
他把话说得又慢又轻，配上质感冷沉的声线，就像锋利的刀刃在张炫心上缓慢地推拉厮磨，一点点片他的肉。
他故作冷静的神色从第三句开始就崩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望着君不犯，眼底都是冰冷的杀意。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浮起，轻轻颤栗，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在压抑更加暴虐恐怖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炫的声音更哑了，“调查局的人都这么狂吗？无缘无故上来就侮辱别人的人格？”
“人格？先生，鬼是没有人格的。”君不犯嗤笑。
这冷淡的轻笑犹如落在油桶里的火星，霎时点燃张炫的怒火。
他暴跳而起，手铐扯着面前的金属台向上抬起几公分，锁链拍打着桌面，发出嘈杂尖锐的巨响，桌面映出他暴怒的脸，面颊充血涨红，眼下浮起了猩红的血丝。
“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
“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种鬼地方？！就凭你们是调查局的特工，是中城区的人上人吗？！”
“放我出去！！！”
张炫的暴跳如雷越发衬得君不犯冷静镇定，也显得他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无能狂怒得可笑。
君不犯没有会他，漠然起身对A599道：“让人检查一下吧，就算没被传染，他应该也有狂犬病。”
“啊啊啊啊啊！——”
回应他的是A599无语的目光与张炫的狂叫。
有了第一次成功经验，君不犯接下来便如法炮制，在套公式的同时灵活调整演法和话术，顺利钓出十九个情绪有异的人。
他在前面测，医生跟着他后边检查，十九人中有十七个确诊祭病，被隔离了起来，另外两个只是单纯的压力大加脾气暴躁，被挪回了那些A599不觉得有问题的人群。
现在，就只剩最后一个人了。
最后一间关押室里关着君不犯的上司——灵魂百变集团的技术部部长梁晓。
君不犯进去时，他正低着头大门方向衣领，用手细细摸索自己的脸。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半边脸干净白皙，半张脸血肉模糊——他居然硬生生用指甲抠下了自己的右半张脸皮。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摘下自己的右眼球托在掌心，冲君不犯扬起诡异的笑脸：“你来了？我一直在看着你。”
君不犯静静注视他半晌，也没会他，径直转身道：“这个坏掉了，拖下去当医疗垃圾销毁吧。”
A599：“……”
他开始怀疑让这人帮自己确认危险人物是否是件正确的事。
“轰！——”
A599的思绪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他猛地抬头，就见梁晓忽然疯也似的弹起身，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硬是将焊在地板上的金属桌椅拔了出来，拖着它们飞奔向君不犯。
“我一直看着你！我一直在看着你！！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看我？！！”
带着重重回音的凄厉尖啸冲破隔音层，震得A599的脑子嗡嗡作响，君不犯更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扑个正着，像/炮/弹一样被推着嵌进门边的墙壁。
A599长眉倒竖，脑海中冒出一系列善后计划：先掏出武器了结这个明显没得救了的病人，再抠出君不犯的身体碎块拼好厚葬。
可他还没来得及实施，第二声轰鸣接踵而至，梁晓和挂在他身上的桌椅被一股巨力踹开，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在对面的墙上贴了一个不规则图形。
君不犯从墙壁凹陷处跳下，抖抖衣服上的钢铁碎屑，走到梁晓跟前。
他浑身上下筋骨寸断，只剩一只眼睛还能微微转动，但也只是吃力地看了君不犯一眼，就失去光彩。
“……你一脚把他踢死了？”A599捂着仍在耳鸣的耳朵。
“给你们留了口气。”君不犯把左手揣进口袋，“抱歉，我力气比较大，本能反击的情况下没法留手，不是故意弄伤你们的病人。”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A599把梁晓和随他一块儿镶进墙里的桌椅抠出来，拍平两面墙上的凹陷，再用对讲机给其他同事与医生传讯。
君不犯问：“危险分子看完了，我们现在去看相对正常的那批？”
A599刚要说话，对讲机里忽然传出信号不良的电流声，并伴随着嘈杂的声浪与他同事焦急的叫喊：
“头儿！不好了！关在普通关押室里的疑似受染者突然暴动！正在疯狂地向外突围，试图逃跑！我们……”
“砰！”
“砰砰砰砰！”
“E0145！E0145！”
接连不断的枪声打断那名特工的话，在一阵此起彼伏的滋滋声中通讯中断，无论A599怎样呼喊，怎样尝试再度连接，都以失败告终。
“外面出事了，我得马上跟过去！你也一起来！”
A599收起对讲机，向君不犯一招手，快步跑出关押间。
君不犯衣摆跟上，一边捏了捏揣在口袋里的左手，掌心传来一阵黏腻软潮的触感，是刚才梁晓攻击他时塞给他的眼球。
那颗眼球在动，并且微微发热，伸出肉芽般的触角扎进他的手掌，想要钻进他的肉里，或者与他的手融合。
——我一直在看着你。
——我们合作吧。
君不犯心里冒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刚好和A599一起冲过转角，迎面看到的是一群乌泱泱地挤在铁栅栏后，彼此撞击挤压，试图冲破栏杆的状若疯狂的人。
他们面露凶光，却双目失焦，像一群没有灵魂，只凭着本能行动的丧尸，嘴里不断念叨同一句话：
“祂一直在看着我……祂一直在看着我……”
“皈依祂吧……皈依祂吧……”
那群人脚下踩踏着几滩七零八落的血肉碎糜，其中混杂着衣服和防毒面罩碎片，旁边还有几块对讲机残骸。
看见这一幕，君不犯眉头紧皱，并敏锐觉察到身旁的A599杀气沸腾，仿佛下一秒就要拔枪大开杀戒。
他也确实拔出了枪，却只是对天开了三下，用震耳欲聋的回声压下那帮失去智之人造成的动静，将其中一部分症状较轻的人惊醒。
紧接着，他按下对讲机的传讯键：“三楼，十倍强效麻醉剂。”
“可是这是致死量……”
“他们本来就快要死了。放！”
A599强做镇定的语气上扬破音，泻出滔天怒火。
“跟我走，去一楼。”
听到那边回了句收到，A599带着君不犯从紧急通道下楼，一边跑一边继续下达各项指令，同时也在不断接收新的信息。
“头儿！整个内城区都出现了和局里相同的情况！目前探测到的祭病患者已经达到了内城区总人数的十分之一，这个人数还在暴涨！而且几乎所有患者都处于失控状态！”
“祭病一旦发作，患者会在五分钟内爆体而亡，医生们正在开会讨论，他们认为这不是祭病，而是另一种烈性传染病！”
“头儿，内城区乱起来了，我们是要暴力镇压还是先静观其变？”
“静个屁！头儿，我申请武装镇压！再这样下去，内城区的人要死光了！”
“汪洋宇宙不是百分之百自由度的虚拟现实世界吗？那这算什么？灵魂美食集团新出的疫病狂潮资料片？！”
“我觉得是bug，要不集体下线投诉一波，等集团那边解决再回来重建得了。”
“不是，各位，我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要通知大家！”
“什、什么？”
“我的下线按钮变成灰色了……也就是说，我没办法登出了。”
话音未落，君不犯和A599同时停下了脚步。
对讲机内只剩吵闹的背景音，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所有人心头席卷而过。
君不犯唤出操作系统，“下线”一栏没有变成灰色，而是直接消失，就连GM系统里自带的强制登出键也不见踪影。
“我一直在看着你。”
回荡在脑海中的句子变成了宛若实质的声音，清亮如少女。
“惊蛰先生。”
第90章 中心城汪洋（16）
系统，你是废物吗？
确认汪洋宇宙被不知名强力bug入侵后，这是君不犯心里冒出的头一句话。
身为汪洋宇宙的创始人，怪谈世界最强技术流人……不，鬼才，你居然会被一个bug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放任它大肆扩散蔓延，还夺走了你的一部分程序控制权。
在使用者们的登出键消失的那一刻，事态已经升级到顶格，即使处得好投诉也不会少，但若处不当，灵魂美食集团的技术部全体员工包括系统这个老板，都可以趁年轻转行了。
就算能下线，这么多被控制意识、腐化灵魂的使用者回到怪谈世界，带来的也绝不是安稳平静，而是更大的混乱。
君不犯额角的青筋抽了抽，第一次这么希望系统能赢，或者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
“惊蛰先生，你为什么不回应我？我知道你听到了。”
君不犯脑子里又响起那道少女声线，左手手心的眼球轻轻颤动，仿佛是它在说话。
他置若罔闻，兀自接过A599抛过来的两把长剑，剑刃锋锐坚韧，边沿流动着如水的寒光。
“别用你裤腿里顺的那两把儿童玩具，用这个。”A599言简意赅，顺带黑了自己一把，“不习惯热武器的话，拿这个砍人会舒服一点。”
“意思是我可以下重手？”
“留口气。”A599摘下防毒面罩，英俊的面庞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我不确定现在杀死他们，是会送他们下线，还是会让他们真的死去。”
下线还好，麻烦都是之后的事，有缓冲时间。
但若是有使用者死在汪洋宇宙里，那也不用管以后了，灵魂美食集团的技术部、客服部和公关部马上就会被爆破，到时真的会崩掉“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君不犯不在意怪谈世界的死活，但那里生活着很多人类，其中不少是直播间成员。怪谈世界乱了会波及他们，这却是君不犯朴素的护短价值观所不能容忍的。
他拔出长剑，两截雪亮的剑刃在他眼前交错，寒光照彻他眼底的漠然。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