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犯？”他在君不犯眼前挥手，“你在看什……”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突然瞥见旁边明镜似的玻璃窗面上掠过一抹阴影，紧接着刺耳的尖叫一闪而过，和那道阴影同时消散。
虹感觉自己的耳膜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扎出两个细孔，好好收拢在体内的力量在轻微的波动中从中泻出些许，流露出几分超S级鬼怪的威势，森冷可怖。
哪里来的小鬼犯到他头上了？
虹皱了皱眉，伸手抓向窗面，作势要循着残留其间的细微气息逮住那只缺心眼的玩意儿，君不犯就“清醒”过来，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没事，一只蚊子而已。”君不犯勾起薄唇，眼中浮出淡淡的兴味，“与其拍死它脏了手，不如放走，让它回去咬故意把它送过来的人。”
虹实在想不出哪来的胆子这么肥的“蚊子”，可看着桌面交叠的两只手，感受在肌肤上洇开的体温，他还是选择了“君不犯说的都对”的应对方式，点头不再多说。
“小龙虾剥好了。”他笑着问，“下一道菜你想吃什么？”
那只年纪轻轻就又眼瞎又脑瘸的鬼怪从故意放水的君不犯手下逃离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找上利用自己借刀杀人的家伙，对其打击报复。
它全然忘了“召唤”它的器具是它自己放出去，每次使用还要收取召唤者的部分寿命的事实，一心认为自己是被人坑了，是完美受害者，委屈地撕咬着那人的灵魂，在他撕心裂肺的惨嚎中掉眼泪。
人类最讨厌了，下次再跟他们做生意，它一定要提高报酬的倍率！
这对君不犯和虹来说只是小事，略过不提。
次日中午，虹亲自开车送君不犯上班，两人一起下车，一起从停车场中走出来的场景在集团里引起了轩然大波，短短十分钟时间，擅长听谣信谣传谣的怪谈世界淳朴居民就给他们编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从冰冷的金钱交易到浓墨重彩的恨海情天，每个版本都很是精彩。
就在众人猜测虹顾问是不是故意宣示主权，要动用私权把这漂亮的小白脸调到自己身边方便办事时，君不犯去了人事部办职位调动手续，调的地方却不是虹顾问的办公室，而是集团开在南溟海的主题餐馆——灵魂小食堂。
顾问先生本来也想跟着调，但君小白脸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留下，我需要你留在这里。”
技术部的小员工给同僚们一比一复刻君不犯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随后一拍桌子，忿忿道：“世道真是变了哈，关系户都能给金大腿甩脸子了！”
领洛长河入职的明跃吹开热咖啡上的白汽，淡定道：“人家你情我愿，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当中做主的是谁？感情上的地位往往不由身份高低界定。”
一旁摸鱼吃零食的洛长河闻言，默默看了她一眼，在心里夸了句“睿智”。
以他对君不犯的了解，再加上虹顾问那不值钱的样子，他们两人地位分明，跟谁养谁完全不冲突。
停车场外，虹攥着君不犯的手腕，依依不舍地凝视他：“真的不用我送你吗？几个小时的路程而已，不会耽误什么的。”
“来回跑太麻烦，不用了。”君不犯顿了顿，反握住他的手，拇指压在他虎口处摩挲几下，再轻轻将其拉开，“南溟海那边我很熟悉，你不必担心。最多七天，我就会回来了。”
虹明白他的意思，却仍贪恋他指间的温度，不依不饶地追过去抓住。
两人的指节纠纠缠缠互相揉搓，却把面上的表情调整得镇静从容，波澜不惊。
“那……七天后见。”虹微微笑道，“到时候我去接你，不准拒绝。”
君不犯从来没应过任何人的命令式话语，今天却笑了笑，点头说：“好，我等你。”
不远处，一辆面包车停靠在树荫下。
今芙蓉手肘撑着车窗，托住下巴，轻叹一声：“他们这算不算办大事前插旗？要不要帮他们先拔了？”
意尘梦一乐：“没事，君哥的旗一向是插在系统脑门上的，用不着我们操心。”
今芙蓉看着他笑了一下：“借你吉言。”
……
南溟海是字面意义上的位处南边的海，海岸线长且窄，近海区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礁石滩，环境恶劣，气候不定，属于怪谈世界的文明边界，只有在其他地方待不下去的鬼怪和穷凶极恶之人才会来这里生活。
灵魂小食堂是少有的几家敢开在南溟海边上的店铺，由于危险程度遥遥领先，生活水平稳定向坏，生意实在不怎么样。集来的鬼怪员工常年折损，几乎一月一换，全靠高薪高福利吊着招聘处的一口气，但最近两个月还是因为招不到人而无奈停业。
当然，关门是不可能关门的，这个主题餐馆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挣钱，而是单纯的必须要有。灵魂美食集团的分公司遍及整个怪谈世界，BOSS绝不允许南溟海成为祂商业版图上唯一的缺口。
彼时，食堂门口坐了几个鬼怪，生得还算有点人样，作风也比较温和，没有上来就打砸踢踹，而是先用铁丝撬锁，实在撬不开才尝试卸门。
它们是住在附近礁石滩上的流浪鬼，灵魂小食堂的常客——说是客，其实十次有九次是吃霸王餐，仅剩的一次还只付饮料钱，因为每次吃的都不算多，而且实力不错，食堂过往的员工都敢怒不敢言。
“啪嚓！”
金属断裂的巨响落地，三只鬼怪将紧闭的铁门撕了下来，耗费的力气不比扯开一张A4纸多多少，在那之前还打碎了铁门外的玻璃门。
“这么久没开门，不知道还有没有食材剩下。”为首的鬼怪青面獠牙，十分符合《西游记》与《山海经》中的妖怪特征，一进门就踹飞一张桌子，脾气暴躁得很。
“没有也没关系，咱们把这店占了，以后就不用睡冷冰冰的石头了。等新的员工过来还能立刻开始加餐，多省事。”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类人生物笑嘻嘻提议道，眼中恶毒的兴奋几乎化作实质，与两个同伴一拍即合。
它们一边畅谈着美好未来，一边在店里大肆搞破坏，将桌椅墙壁踹倒踩烂，疯狂地宣泄着满腹戾气，丝毫没发现店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三道身影。
三人静静注视着它们，不因它们的举动生气，也不因它们阴毒的话语怨愤，就像厨师看着砧板上摆尾蹦跳的鱼，不紧不慢地磨着手里的刀。
直到其中一只鬼怪闻到人类的气味，抽了抽鼻子，猛然回身看到他们，不由得欣喜若狂。
“老大！是人！他们这次居然派人类过来了！”
说着，它吸溜了一下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欲滴。
迎着三道贪婪凶狠的目光，以及笑着逼迫上前的丑陋身躯，今芙蓉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君哥，尘梦，这次让我来吧。”她摆着手指，骨节碰撞，噼里啪啦响，“我的法杖也需要鬼怪的血开一开刃。”
……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君不犯和意尘梦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后退让出空间。
算了，她开心就好。
第97章 中心城汪洋（23）
◎镜鬼◎
今芙蓉的法杖挥得多猛，那三只鬼怪被抽得有多猛，自不必赘述。总之等今芙蓉收杖的时候，它们已经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拖出门外叠罗汉，看着面前那还没自己一半大的姑娘瑟瑟发抖。
三人组里，意尘梦武力值最低，但稀奇古怪的一次性道具最多，这回他掏出的是一捆绳子，材质不明，极其柔韧。
今芙蓉用绳子将地上的鬼怪一块串绑起来，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钉到离食堂最近的礁石上。
它们在冰冷咸湿的海风中剧烈晃荡，脚下浪花翻滚，水底隐隐透出墨一样的黑色，如同活物般翻滚流动，发出牙齿摩擦般的声响，吓得它们脖子一缩，努力提气缩腿，不沾到那比鬼还恐怖的海水。
对，南溟海最大的危险不在于奇形怪状的鬼怪和人类，而是这片海域本身。
前者只是后来者，后者从诞生开始就令人闻风丧胆至今。
意尘梦见状，纯良一笑：“今姐，它们害怕海水，里面应该很有可怕的东西。看来我们不用费劲毁尸灭迹了，直接把它们丢进海里就好。”
“嗯，好主意。”今芙蓉扬起法杖，作势要割断绳子，“现在就丢？”
鬼怪们瞪大眼，本就丑陋的容貌越发扭曲得不能看，满脸写着一句话：你们是魔鬼吗？
今芙蓉和意尘梦一唱一和地炮制那三只鬼，君不犯也没闲着，在岸上逡巡一阵，细细观察目之所及的景致事物。
南溟海没有日月，不分昼夜，天色常年阴沉灰蒙，厚重的云在风中翻滚，如同海面的倒影。
海岸线长且曲折，很窄，从封锁线到浅海区域仅仅隔了五百米，湿冷阴寒，普通的人和鬼怪根本无法在此生存，多呼吸两口这里的空气，肺部能被水汽灌满，结出冰霜。
海滩倒是和别的地方差不多，金色的细沙绵密厚实，沙子下藏着贝壳、海螺、寄居蟹等小东西，石头与少见的草丛底下还有一个个一指宽的气孔，深且黑，不知道通向哪里，呼呼地冒着冷风。
君不犯掏出玉缠枝刺穿一个气孔，刚扎下半米深度，孔洞边沿就猛然炸开，一股海水“噗呲”冲上半空，水里游弋扭动着一条条细长的黑线，形似绦虫。
黑线缠住玉缠枝，虫蚁噬咬和硫酸腐蚀的声音一齐响起，同时它们以极快的速度游向君不犯，头颅位置裂开，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巴朝他的手狠狠咬下。
君不犯手腕轻抖，玉缠枝上掠起黑金色火光，在“滋滋”的轻响中将它们灼烧成灰烬。
三只鬼怪木木地望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为首的鬼怪咽了咽唾沫，五官舒展，硬是摆成谄媚的笑脸：“三、三位先生是来接手灵魂小食堂的吧？我们是……是这里的常客，一天不吃这儿的饭就浑身难受！今天也只是过来看看开没开门，没恶意的！”
“对对对！”
“就、就是这样！”
另外两鬼连连点头附和。
“扯淡。”今芙蓉冷笑，“把我们里外两扇门碎的碎，卸的卸，桌椅墙壁又踩又踹弄得一片狼藉，你说你们只是过来看看？那我现在就割了绳子拿你们喂虫，我在旁边看着，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不不！可以解释……不是！我们可以补救！可以补救！”
为首的鬼怪扯着嗓子大喊，生怕慢一步就真要下海微冲，青紫色的皮肤涨成肉红，配上那风姿卓绝的五官，活像一朵张牙舞爪的食人花。
意尘梦感觉自己的眼睛进了辣椒粉，赶紧别过头，看君不犯洗洗眼。
“怎么补救？”今芙蓉握着法杖轻拍掌心。
“我、我们帮您收拾……两个小时……不不，一个！……半个！半个小时就行！”
今芙蓉正要说话，就听旁边传来冷冷淡淡的两个字：“不够。”
君不犯缓步走到鬼怪们身前，海风扬起衣摆，风衣领子上的纹路翻飞起伏，如同灼灼烈烈的火焰，衬得他面白如玉，又气势惊人。
三只鬼怪看到他，身体一僵，好像连灵魂都被冻结。
如果说今芙蓉是靠强大的武力令它们心生恐惧，君不犯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单单站在那里，轻飘飘看它们一眼，就让它们如同置身刀山火海，肝胆欲裂。
以前也有一个人让它们感受到这种感觉，可是……可是那人不是离开了吗？！
“大、大大大人……”为首的鬼怪舌头开始打结，狰狞的肢体呈现出颤抖蜷缩的趋势，“您、您有事请……请吩咐，我们办！我们一定帮您办！”
今芙蓉与意尘梦望着君不犯的背影，与鬼怪的恐惧相对，他们有些恍惚。
他对自己人的温和，让他们忽略了他是惊蛰的这件事。
当年的惊蛰大佬留下传奇无数，垒成热度榜首丰碑的是数不清的鬼怪尸骨，即使当时遮掩了容貌，他带给鬼怪们的畏怖悚然却也已经深深刻进它们的灵魂，只需一点气机，一个引子，就能将它们拉回那个绝望的过去，吓破胆子。
恶鬼也怕恶人，或者说恶鬼才是最怕恶人的群体。生活在南溟海周边的鬼怪穷凶极恶，以前肯定是对付惊蛰的主力军，现在被吓成这样实属正常。
君不犯盯住三只鬼怪，凌厉气场沉沉压在它们身上，一边对它们维持高压震慑，一边询问南溟海现状。
南溟海目前有三万多只鬼怪，九千人不到，前者零星分布在近海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礁石滩上，后者组成聚居区，集中生活在百里外的一座小岛上，双方水火不容，虽然数量差距大，但因为团结程度不同，还算势均力敌。
南溟海内没有好东西，人类和鬼怪都一样。他们之所以不爆发大规模冲突，是因为除彼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海虫，就是攻击君不犯的那些黑色线虫。
海虫诞生于沉入海底的鬼怪尸体，繁衍能力极其强大，整片海域都是它们的领土。虽然无法在岸上生存，且个体实力弱小，但由于数量庞大，性格暴躁，攻击性强，一直压着人鬼双方打。
海虫是杀不完的，它们吞海水就能活，繁殖期种群数量一天能翻三倍，所以人鬼两方只是默契地禁止大规模厮杀，避免给海虫送巢穴，却并未因此形成对抗海虫联盟。
当然，鬼怪内部的倾轧争斗不可避免，不过鬼怪有同类相食的习性，自相残杀也是自产自销，不影响大局。
这些情况比君不犯预想的好一点，也比他记忆中的南溟海太平很多。
前置条件达成，他进入正题：“你们还记得惊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