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们都这么喊,冬冬哥。”韩渠又叫了一声,视线中,凛冬的耳根比刚才更红了。
“哦……”凛冬瞥见韩渠手上提着的袋子,打岔道:“你拿的什么?”
“水,刚在便利店买的。”韩渠晃了晃袋子。
凛冬说:“给我的?”
韩渠说:“给矜矜业业工作的冬冬哥。”
这样松弛的态度,凛冬想到偷看韩渠被发现的时候,他紧张得话都说不顺,韩渠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吊儿郎当的,哪有洛城特警队长的威严。
“谢谢。”凛冬把袋子接过来,却发现里面还有东西,居然是半成品线织帽。“这也是给我的吗?”凛冬茫然地拿到头上比了下,“好小,好花。”
他一身酷哥黑,却举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小花帽,脸上有种淡淡的疑惑,韩渠脱口而出:“嗯,冬天到了,送你的。”
凛冬真信了,反复打量,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情绪,开心?又不单纯是开心。打量完了,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戴不了。”
韩渠忍笑,将帽子拿回来,道出实情,“我放错了,这是给一个小朋友的。”
“啊。”凛冬有点失落,但刚才那虚浮的感觉终于消失了,稳稳落脚,反而踏实了,“还没做完,谁做的?”
韩渠挑起眉。
凛冬见过他相似的神情,那年韩渠教他如何扮演警察,经常故意做出耍帅的动作,他不由得露出崇拜目光时,韩渠就会这样。他还嘲笑过韩渠轻浮。
“你做的?”凛冬不大相信。
“怎么就不能是我做的。”韩渠将帽子勾在手指上转两圈,“不信啊?”
“你还会这个?”凛冬说完觉得有些失礼,索性换个问题,“送给哪个小朋友?”
韩渠却没管后面的问题,“我学过,不难。”
凛冬还在琢磨哪个小朋友将拥有这顶……嗯,审美堪忧的帽子,也许是治安局某位警官的孩子。这是韩渠的私事了,他忍住好奇,再次找话,“那你还进去吗?有别的表演。”
“不去了。”韩渠问:“你怎么回去?”
“我骑摩托,你呢?”
韩渠笑道:“坐治安局的车来,现在车走了。”
凛冬想了想,“我带你?”
“好啊。”
摩托停在不远处,凛冬看到它时心跳快了一拍,前天晚上是韩渠骑摩托送他回店里,他抱着韩渠的腰,靠在韩渠背上,现在他们又要一同乘坐这辆摩托了。
“我今天喝了酒。”韩渠先说,“当不了司机。”
“我来我来。”凛冬将头盔递给韩渠,这车他自己骑,只有一个头盔。韩渠接过之后立即扣在他头上,他愣了下,要摘。
“司机要遵守交通规则,乘客已经坐好了。”韩渠坐在后座上,但他两条长腿打直岔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和“坐好”分明有不小的差距。
凛冬心说,上次司机怎么不遵守交通规则?但韩渠这坐姿让他隐约有一些期待。“那你抓紧。”没说抓紧哪里,凛冬发动摩托时,车身一斜,感到腰被人轻轻握住了。
凛冬从来没有如此“正襟危坐”地骑过摩托,后背直得像是顶着一把剑,肩膀硬得像石头。然而汇入车流后,腰上的感觉消失了,他瞥一眼后视镜,韩渠什么也没抓,又恢复了双手抱胸的姿态。
“你,小心摔。”凛冬提醒之后觉得自己多虑了,反而像不怀好意的邀请,韩渠那是什么核心力量,坐个摩托而已,用得着抓牢扶好?
“放心。”韩渠左手向后抓住了支架。
凛冬逐渐放松,看见沿途陆续有警车驶过,大约是韩渠说的行动。凛冬想找些话来说,“韩队,你吃饭了吗?”
韩渠说:“还没,饿了?”
挨着夜市街的这条路比较热闹,凛冬一整天食欲不佳,晚饭更是没吃,确实腹中空空。“我们……”
“那是什么?”韩渠看向右边一列摊子,“那是不是冰淇淋?”
凛冬经常在纱雨镇的路边摊吃夜宵,糖水摊很多,还有推着冰柜卖冰淇淋的,和小时候夏天走街串巷的冰棒小贩差不多。凛冬放慢车速,思索要不要停车买两个。
”我记得你说过,要请我吃冰淇淋。“韩渠的声音随着风灌到凛冬耳边。凛冬刹车,右脚支在地上,那一年和韩渠坐在阶梯上吃冰淇淋的画面从眼前滚滚而过。
他还没有大红大紫,憋着一口劲想要演好羽风,韩渠抽空纠正他的姿势、神情。进组之前,他请韩渠吃冰淇淋以示感激,韩渠被那丁点儿的冰淇淋无语到了。他大倒苦水,就这丁点儿冰淇淋,他就要上健身房消耗好久。
说好了拍完剧再请韩渠大吃一顿,哪里知道重逢是在生死关头,他饰演了韩渠一般的英雄,就被卷入英雄的命运中。
“我想吃那个。”凛冬听见韩渠指着摊子上竖立的招牌对他说。
老板不会汉语,比划着介绍最大的冰碗,整个冰淇淋比老板的头还大,两人估计都吃不完,顶上还有一个巧克力做的小皇冠。旁边一群小孩买的都是最便宜的小雪糕,老板很急着宰大客户。
凛冬正在掏钱,韩渠问:“你现在能吃多少?”
凛冬顿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一整碗我都吃得下。老板,要两碗。”
韩渠却拦住他,“老板,只要一碗。”
第7章
凛冬诧异地看着韩渠,韩渠自然地解释:“但我现在吃不了一整碗。”
凛冬心头一紧,重逢后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脱口而出,“你的伤……”
“已经好了。”韩渠很快打断他,“彻底好了。”
“啊,那就好。”凛冬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大鱼客人,老板喜滋滋地做冰淇淋去了,乱跑的小孩撞到了微微出神的凛冬,韩渠换了个位置,将他护在里侧。
“你担心我的伤?”明明是个问题,但韩渠的语气却不像是提问。
凛冬讶异于他的突然和直白,顿了顿,“这个,你当时回来时伤得那么重,谁看到也会担心的吧。何况……”凛冬抿着嘴唇,“何况我也算是半个经历者。”
须臾,韩渠说:“抱歉,将你牵扯进来。”
凛冬用力摇头,“不是,韩队,最不该说抱歉的人就是你。而且那时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
韩渠转过头来,夜色的烘托下,他的眼神格外宁静,“执行任务时,我做任何决定,都没有心理负担,我很清楚那是我和我的队友肩负的使命。但将你牵扯进来的那一次不一样。”
凛冬手指渐渐收起来,指甲刺着掌心的皮肤,“因为我不是你的队友,是吗?”
“我打搅了你的生活。”韩渠道:“往大了说,是打搅了你的人生。”
“可是我的人生……”本来微不足道。
凛冬垂眸,没有往下说。他的人生并没有因为成为明星而光彩夺目,相反,退圈之前他始终觉得明星悬浮的生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的高光时刻是扮演了羽风这个警察,但那也只是扮演,而非真实经历,如今让他反复回味的,是阴差阳错卷入韩渠的卧底任务,虽然他被犯罪分子胁迫时表现得犹如小丑,可那是真实的他。
凛冬很慢地吐出一口气,他的心里话无法对韩渠说出口,就像他这辈子都无法像韩渠那样勇敢强大,韩渠这样的人,自然也很难理解他这样市井小民的渺小。
“你的人生很好。”韩渠却忽然接上他的话,“好像不管在什么环境里,你都能过得不错。”
凛冬有些意外,眨了眨眼,但他还没来得及思索更多,老板已经送上冰淇淋。那真是羡煞小朋友的海碗,冰淇淋高耸,点缀着巧克力碎和水果,底下还铺着一层芝士蛋糕,两人吃绰绰有余。
凛冬端着冰淇淋,左右看了看,摊子周围没有座位。韩渠指着斜对面食客众多的粉店,凛冬空了大半天的肚子一下子就闹起来。
纱雨镇有许多粉店,一落座凛冬就给自己点了猪蹄辣粉,然后要来一只空碗,挖了三分之一冰淇淋到空碗里。韩渠看着他动作,忽然笑出声来。他这才抬头,和韩渠对视片刻,不知韩渠在笑什么。
“我先分个冰淇淋。”他试着解释,“你要哪边?”
品相完美的冰淇淋此时被挖得有些丑陋,一大一小如同子母碗。韩渠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你挖的时候想给我哪边?”
凛冬默默将小碗推给韩渠。韩渠又笑了,“可是我记得,这顿冰淇淋是你请我。怎么还给我吃小的?”
明知韩渠是在开玩笑,凛冬还是急着辩解,“你说吃不了一整碗的,我吃得了……”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声音变小了,懊恼地想,这是在计较什么?
“你感冒好了吗?”韩渠冷不丁一问,凛冬立即像是被点了穴,倒不是怕韩渠,只是忽然想起冰箱里没有喝的药汤,这么一想,气焰顿时弱下去。
“这次就我吃这碗大的。”韩渠将大碗拖到自己面前,舀起一勺冰淇淋往嘴里送。
凛冬也吃了一口,还行,香香甜甜,奶味很浓。
“这里什么粉好吃?”韩渠问。
凛冬之前走神,这才发现韩渠还没点粉,他的视线落在韩渠的手臂上,韩渠穿着长袖衬衣,肌肉被布料好好地包裹起来。“你试试牛肉清汤粉吧?这儿的牛肉不错,清炖很鲜的。”
韩渠没有异议,两人各自挖着冰淇淋吃。凛冬嘴上说着一整碗都吃得完,但几口下去还是腻了,放到一旁,等一会儿吃辣了再吃。
两碗粉端上来时,韩渠却有了意见。只见他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又看看凛冬碗里的红油滚烫,轻轻眯起眼。凛冬眼皮一跳,“怎么了?”
韩渠尝过一块牛肉和一夹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凛冬心中一咯噔,神情淡了淡,“嗯。”
单调的音节,难以囊括真实的情绪,仿佛有握不紧的东西堵在喉咙,凛冬蹙眉,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但下一刻,韩渠说:“冰淇淋要吃最多的,粉要吃猪蹄的,然后让我吃清汤寡水的牛肉。”
话中带着轻松的笑意,凛冬那被勒得绑紧的情绪登时被解开,他望向韩渠,韩渠还在笑:“吃这么多也没见比以前胖,那以前不是白吃苦了?”
“那不一样。”凛冬轻松下来,举手让韩渠看他的肌肉,“以前那是没办法,镜头喜欢瘦的,现在……”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当明星时吃下去的每一口都要计算热量,计较如何消耗掉热量,吃得很少,没可能长起肌肉。而现在不再控制食欲,过去欠的补了回来,但消耗体力的工作做得多,无心插柳地练起了群群肌肉——当然,穿着衣服看上去还是瘦的。
“和你的是没法比。”凛冬想到韩渠的肌肉,感到一丝班门弄斧的羞赧,不比了,将手收回去,心想,我是为了你的肌肉着想,才给你点牛肉的。
韩渠仿佛心领神会,“谢谢冬冬哥。”
凛冬刚松弛的背脊又绷了起来,“你……别这么叫。”
韩渠说:“为什么?他们这么叫时你也没干涉。”
凛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埋头嗦粉。这家的猪蹄辣粉胜在一个辣字,凛冬吃得急,嘴和鼻尖很快就红了,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亮亮的。韩渠看了会儿,也低头吃起来。
舌头火辣辣的,凛冬赶紧吃了一大口冰淇淋,就这么冰火两重天地捞完最后一根粉,抬头一看,韩渠早就吃完了。
没声没响的,凛冬腹诽了一句。
付账时凛冬要掏钱,却被韩渠抢了先,韩渠还回头冲他笑,“冰淇淋是你请的。”
M国到底是战乱初止的国度,纱雨镇除了夜市街,其他地方到了夜里,街上很少看得见人。凛冬载着韩渠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驶过,正想问问韩渠到哪里下,居然听见韩渠在哼歌。
韩渠显然没有什么音乐天赋,调子都快走到西天取经去了。但越是这样,凛冬就越想听出他哼的是什么。集中注意力,专心致志,终于让凛冬听明白,韩渠哼的是一首早就过时的流行歌,二十年前应该很红。
凛冬眼前浮现出少年时的韩渠——尽管他并没有见过,男孩骑着自行车,戴着有线耳机,骑着自行车,音乐开得很大,男孩哼得也很大声,沿途的风将他的校服吹起来,他觉得自己特别酷。
凛冬在无根无据的想象中弯起唇角,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了解韩渠,但认定韩渠正直不屈的内核中,有一缕自恋和臭屁,这是韩渠教他扮演羽风时,他对韩渠的初印象,后来沉重的任务揭开序幕,他也没认为英雄的韩渠和臭屁的韩渠有任何冲突。
“到了。”身后传来韩渠的声音,凛冬定睛一看,他竟然已经将摩托开回了晴天巷,可他载韩渠的初衷是送韩渠回住处!
“韩队,你住哪里?”凛冬停车,左脚支撑着摩托。
韩渠笑道:“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是你唱歌,还唱得那么走调,给我打了岔。凛冬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成年人的客气,“开习惯了,现在也不迟,镇里就这么大,你住在治安局那边吧?我……”
话音未落,韩渠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凛冬一怔,“韩队,你也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