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圆舞曲 第34章

“你刚才拿,拿的那个扳手,大得能给我开瓢!”普老板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你怎么连工人的活都抢!”

“我又没抢他们的工资。”凛冬从裤袋里摸出水来喝,“先学习一下,回头我还要装自己的那辆。”

“我派人给你装!”

“我也学点,没坏处。”

“这也要学……”普老板嘀咕完,说起正事,“反正你人在这儿,今晚跟我去谈笔生意怎么样?”

凛冬笑了声,“生意太多,我应接不暇了。”

“你都闲得在这安装火车了!”

“安装调试完我就该回去了。”赶在普老板苦口婆心之前,凛冬道:“普老板,谢谢你的美意,我确实打算跟你在千山城做生意,才来这一趟。但来了之后才体会到,精力不足以应付这么大的场子。我在这边有游乐场这一个项目就够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

凛冬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普老板不再劝,开玩笑道:“那这火车你得好好盯着!”

“当然。”

火车安装完毕的那天,凛冬成了第一个试坐员。走上画着老虎脸的火车头时,他将紫粉色的帽子扯了扯。这是司机的视觉,前方的草坪、树洞、植物组成的障碍十分清晰。小时候的韩渠,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虎虎生风。

“凛先生,你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我们要启动了!”调试员笑着喊。

凛冬照做,抓住方向盘后还试着转了两圈。火车嘟嘟开动,喷气筒象征性地吐出白烟。凛冬竟是有些紧张,身体绷得直直的,看见轨道转弯,下意识就转动方向盘。

调试员喊:“凛先生,别紧张,不转也没关系,那就是个摆设,火车可以自己转弯的!”

凛冬也是这次参加组装,才知道游乐场里的火车根本不需要司机。小时候,他也和韩渠一样坐过小火车,但不像韩渠那样热衷,从来没有当过司机,也没想过火车不要司机也能开。

他忽然很想问问韩渠,你小时候知不知道当了那么久的司机其实是白干?

如果还能像普通聊天那样问出来就好了。他怅然地看着手机,对话框里是不再更新的聊天记录。

小火车欢快地开着,经过树洞和障碍时还会发出友好的提示音,停下时犹如一趟旅途终结,稚嫩的童音邀请各位小朋友下次再来。

凛冬安静地从小火车上下来,回头看了看,几个年轻的工人跳上去,它又再次启动了。

可我的旅途好像只能到这里了。他想。

一天后,凛冬开车回纱雨镇,普老板如约派货车将他的火车头拉回去。

货车开进村子时,黄老头来看热闹,零件被塑料布罩着,还没有组装,看不出原样来,“你这是什么啊?”

凛冬说:“火车。”

“火车?”黄老头不信,“我们村里,哪里需要火车!”

跟着一起来的工人说:“大爷,你不懂,这是玩具,放在家里开的。”

黄老头还是摇头,“家里哪里放得下火车。”

安装需要一天时间,凛冬给工人们订了镇里的住宿,请客吃饭,等他们全都安顿好了,他才回到院子里。刚才卸货时,他隐约觉得哪里不一样,但韩渠已经不住在这里的事实令他不愿意深想院子的任何变化。

零件占据了院子里的空地,他绕到彩灯的开关处,打开,彩灯坏了一些,亮得七零八落。他往里走,忽然意识到改变的是什么——柜子不见了,打造柜子的板材、工具也都不见了。他脚步顿了顿,立即朝屋里跑去。推开门,新床的旁边,赫然是崭新的衣柜,和床一个色调,线条简单利落。

他缓缓走近,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个韩渠打磨它的夜晚。韩渠并不专注,总是做一会儿玩一会儿,好像再做一年也做不好。他有个没有说出来的愿望,希望韩渠一直这么拖拖拉拉,做不好,就不能走。

衣柜装的是滑门,指尖轻轻一碰,门就开了,那些原本快把旧衣柜挤破的衣服被转移到了这边,一件一件,挂得整整齐齐。

他拨动着衣服,一张纸条掉在脚边,捡起来,上面是熟悉的,大个却很丑的字。

“衣柜做好了,本来想等你回来再交给你。不知道你哪天回来,它等也是一样。韩渠。”

第40章

凛冬将挂着的衣服拨开一条空隙, 坐进衣柜中,将纸条按在怀里。他的心在这一刻被填得很满很胀,但那些填满他的东西又飞快消失掉, 剩下空空如也。

坐了许久,他终于拿过手机, 打给韩渠,心脏在纸条下怦然跳动。

“喂——”韩渠的声音传来,一同传来的还有嘈杂声, 几乎将人声淹没。

“韩队!”凛冬不由得提高音量, “我, 我看到你给我做的衣柜了。”

“回来了?”韩渠说:“路上辛苦吗?”

凛冬摇头,意识到韩渠看不到,又说:“韩队, 谢谢。”

“客气。”韩渠似乎找了个不那么吵闹的地方。

凛冬不知道该说什么, 懊恼这通电话打得太突然, 他没有做好准备。

韩渠也没说话。无言让凛冬更加紧张,想来想去,只好抓着无关紧要的说:“韩队,你那边有点吵。”

“嗯, 人多,李东池开会。”韩渠说。

“这么晚了……”凛冬眼皮跳了跳,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了?那你先去忙。”他盼望着韩渠说不忙, 不用搭理李东池。韩渠不是没有笑着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但他的愿望落空了, 韩渠说:“行,时间不早了,你赶了一天路,好好休息。”

“好, 好,你也是。”

通话结束,凛冬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失落像一条粗糙的绳子,将他紧紧勒住。

天还未亮,凛冬已经洗漱完毕,等在院子里,有些神经质地看着即将被组合起来的火车零件。昨晚他辗转反侧,认定没找到话跟韩渠说,是因为火车还没安装好,今天调试妥当后,他拍视频给韩渠看。

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小彩灯的亮色变淡。凛冬看着坏掉的那些,打算去一趟镇里,买新的回来。坐在车里,他很想问问韩渠是在哪里买的,但手机在手中停留片刻,还是放了回去。

早晨,大部分商店还没有开门,凛冬在纱雨镇兜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小彩灯,眼看着工人们开工的时间快到了,他立即到酒店和他们汇合,一同回到村里。

工人们铺轨道、装零件,一些村民凑过来看热闹,黄老头挤在最前面,“哟!真要开火车啊!”

凛冬很坚定地说:“我说要开,就一定要开。”

黄老头视线在院子里一扫,摇摇头,“不够宽敞。”

凛冬说:“那也要开。”

中午,白一也来帮忙,看见院子里多了个火车头,惊讶道:“好家伙!这也太大了!”

凛冬看着已经组装好的火车头,皱起眉。它和游乐场里那个很像,也是红色的小老虎,但没有车身,后面只跟着一个露天货箱。当初正是考虑到院子塞不下火车,凛冬才定了个缩水版。但现在看来,即便是缩水版,也够呛放在家里。

“凛老板。”工人为难地说:“轨道转不了弯。”

此时火车头就放在一截轨道上,像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庞然大物。凛冬看着它,一瞬间失望极了。小火车承载着小孩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他异想天开为韩渠重现那份美好,却没有考虑到现实的问题。这么大的火车头,只有在游乐场,才是可爱的,让人快乐的,在家中,就成了怪物和累赘。

凛冬叫了白一一声,白一跑过来,“哥,怎么了?”

“我弄这么一个东西在家里,是不是很怪?”凛冬找不到别的人问了,他希望白一能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

白一抱着手沉思,最后认真道:“哥,我觉得它不实用。”

白一后面的话,凛冬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看着火车头,火车头也咧着牙看他。决定为韩渠造个火车时,他沉浸在不真实的幸福中,如今他已经被放回了现实,所以跟着他一同来到现实的火车头也变得格格不入。

工人问:“凛老板,还要继续安装吗?”

白一摇摇头,“今天辛苦了,收工吧,我带你们去吃纱雨镇的海鲜煲。”

工人们倒是无所谓继不继续做,凛冬已经付了他们三天工钱,不做了正好跟着老板吃香喝辣。白一想的多一点,饭吃到一半,说:“哥,这火车头,是不是跟韩哥有关啊?”

凛冬筷子停了停,欲盖弥彰,“没有,是我看到普老板的图纸,想给自己搞一个,结果翻车了。”

白一皱着眉,“哥,你和韩哥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啊。”凛冬给白一舀了满满一碗,“操心我干什么,公司和白闪还不够你管?”

“哎你每次都转移话题。”白一说:“其实你去千山城之后,韩哥来过几次。”

凛冬立即转过脸,“他来干什么?”

“你看,还说你俩没什么,没什么你这么在意?”

凛冬不说话了,只是盯着白一。

“我怕你了。”白一摆手,“我也不知道韩哥来干什么,他知道你不在,但还是跑来,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他能帮的,又问有没人来找麻烦,有次还问你说没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肯定吵架了。”白一下结论。

“没有。”凛冬转回去,轻声否认。

白一觉得这两人的事自己插不进去,干脆不说了,吃了会儿,又问:“那哥,火车头怎么办?费劲弄回来,总不能随便丢了吧?”

“不丢,肯定不丢。”凛冬没滋没味地吃着贝肉,觉得好柴,“我再想想。”

“对了,哥,还有个事拜托你。”白一郑重其事,“下回有机会,你跟白闪说,她想去卡利斯学堂就去,我想通了,不干涉她,不要那么偷偷摸摸的,她已经为我改变很多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会学会改变。”

凛冬问:“她偷偷摸摸去?”

白一叹气,白闪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早出晚归,很是辛苦。他曾经最希望的就是白闪能够放下学堂,找个正经的工作,白闪做到了,而且远远超过他的期望,他既自豪又心疼。前阵子,白闪跟他说接了邻镇的单子,要出去一天,但他后来发现白闪其实是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她顾及我的感受,所以才背着我。但是她也大了,已经那么辛苦,这种事不应该再偷偷摸摸。”白一垂着头,“我说不出口,哥,你跟她说。”

凛冬答应下来。

工人们还在喝酒,凛冬结过账,先行离开,经过一家灯饰店,拿着小彩灯进去一问,找到了同款。老板奇道:“这种灯很少有人买,不实用,我都想处理掉了,以后再也不进了。”

“我买。”凛冬将剩下的全部买走,“这些坏掉了,我又来买。”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老板说:“好好,我继续进。不过我想问问,这灯有什么用处啊?又不能照明,还容易坏。”

“好看。”凛冬说:“有的东西,看着喜庆就足够了。”

老板是从战乱中过来的人,被供货商忽悠买了小彩灯,尚不明白看着喜庆有什么用,但早前有个客人来买走一大包时,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漂亮,亮晶晶的多喜庆啊。”

“也许是吧。”老板看着凛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之前的小彩灯是韩渠挂上去的,凛冬找黄老头借来梯子,将坏掉的全部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新的挂好,灯一亮,火树银花,闪烁得他眯起眼。

转过身,他看见灯光阴影中的火车头,它安静地匍匐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小虎。

凛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它,舍不得扔掉,也不大可能长久地摆在院子里,除非他今后都不在这里住了。

手机很安静,韩渠没有发消息来,而他也失去了拍视频给韩渠看的理由。

火车头无法启动,他爬上去坐好,不久,趴在方向盘上,许多念头在脑海中交织。事情山一样堆积在他面前,他却一件都不想做。想到白一拜托他的事,忽然抬起头,想去卡利斯学堂看看齐穗。

工人们自由活动,凛冬采购了一批食物和衣服,用货车拉到山上。孩子们都在上课,凛冬和志愿者一同卸货。下课铃响,齐穗第一个冲出来,一头扎进凛冬怀里,眼里包着泪水,“冬冬哥,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啊!”

“冬冬哥不好。”凛冬将齐穗抱起来,发觉一段时间不见,小孩儿长势惊人,沉得他都有些吃力了。

“冬冬哥好,不可以说他不好,冬冬哥自己也不能说!”齐穗着急地纠正,双手捧住凛冬的脸,还揪了揪,“冬冬哥,你受苦了。”

“我受什么苦。”凛冬笑道:“我好得很。”

“可是你瘦了。”齐穗说着,又担忧地揉了揉凛冬的眉心,“你这里也皱着,看上去很难过。受苦了才会这样。”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