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掌柜的人脉自然不是盖的,琢磨了一会儿便找出了合适的人选。
“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这句话被徐墨阳还了回去,语气带笑,明显有几分调侃。
“她是个典身的,如今还有银钱未还,还要过段时日才能动身。”
柳掌柜是个体贴的,在发现普通话交流明显更能让徐墨阳放松后,果断选择了自己不算很熟悉的语言,只是古代和现代的普通话依旧有些区别,有些词徐墨阳都没怎么听懂。
“典身?”
比如这个词,徐墨阳知道典当,也看过典妻借腹生子的小说,但典身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趋向于这个词语应该是古代特有的词汇,在现代这个词汇描述的现象应该是少有甚至消失了。
“是啊,她也是个苦命的……”
看着天色还早,柳掌柜确定徐墨阳暂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后,便说起了阿梅,也就是她说的合适人选的故事。
阿梅原本出身在普通人家,过的也是平平顺顺的日子,到了年纪嫁了个家境相当的男子,过着不好不坏的日子,结果战乱来了又闹灾荒,男人被征兵的带走一去不回,她跟着人逃荒来了这边。
因为男人留下了一个儿子,她也不好再嫁,家中积攒的钱粮用完,她也不想做那下九流的勾当,一直咬着牙拼命干活,儿子成亲需要银钱,她咬咬牙找那良善人家借了一笔,打的便是那还不上典身的主意。
谁曾想阿梅下死力,却养活的是一只白眼狼!
那儿子娶了媳妇,头几年还好,时不时带着些粮食来看阿梅,有几次还带了些铜板,让母亲给主家还债,后来就来的越来越少,等媳妇生了儿子以后,更是见了阿梅就躲着走,阿梅后来也死心了,只是拼命干活好还债。
“这个儿子啊,算是养废咯。”
柳掌柜从前也见过阿梅,虽然瘦削的有些吓人,但一双眼睛里全是光,那个时候的阿梅日子过的苦,但还是有希望的,可上次见阿梅,那双眼睛里却只是一片死灰了。
“所以典身就是欠债还不上,给债主干活抵债,但是不属于奴籍?”[1]
徐墨阳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他以后如非必要也不打算买奴隶,这些只要知道个大概也就行了。
“质典良人可是要按律查处的。”
柳掌柜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却没什么反驳的意思。
“那我要雇她,是要先替她还债吗?”
徐墨阳也差不多明白了柳掌柜的打算,平白要多出一份钱,对寻常人也的确算的上麻烦。
“你愿意吗?”
柳掌柜手上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只是都没有阿梅这么合适,但如果徐墨阳坚持的话,她也不会强塞。
“……这位娘子做家事利索吗?”
听到面前少年郎的问话,柳掌柜便悄悄松了口气,一般说了类似这种话,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就算是谈成了。
“她典身过去干的也都是这些活计,就是手有些糙,绣花的雅致事情是干不了的。”
阿梅做事从来都是又快又好,不然就算再能吃苦,没有回头客和好口碑也维持不了生活。
“品行如何,这典身的由实在是……”
虽然能解阿梅的选择,但这种行径终究还是让徐墨阳心里有个疙瘩。
“她这一辈子,也就在儿子婚事上错了一回。”
柳掌柜想着又叹了口气,有时候人是真的不能走错路,阿梅也就是鬼迷心窍了那么一次,毁了自己的名声换了儿子满意的媳妇回来,现在连个退路都没了。
“她若会梳至少五个男子发髻,那就不必再找人了。”
徐墨阳倒也不是心软,只是路途漫长,的确需要有个人做些杂事,来自现代的小青年知道自己做事情的斤两,至少梳头在没有皮筋的情况下,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那明日我让她过来。”
柳娘子也有些激动,之前她说送阿梅上京寻亲她死活不肯,说自己已经没了名声不能再连累她,现在这个小郎君刚好要雇人,瞅着也是个心底良善的,可不就是上天安排的脱苦海!
“那我要付多少酬劳?”
徐墨阳依稀记得古代男女大防挺严重的,他宁可多花些钱粮,甚至表现的古板一些,也不愿意在不经意的时候触及什么禁忌。
“三贯钱,可以从这里走到皇城。”
柳掌柜说的毫不心虚,从这里到京城,要过河州卫,走巩州城,沿官道走法门寺歇脚,最后才到长安城外,路程快要万里,也就是路上的车马伙食都要徐墨阳负责,不然怎么会只要这样低的价钱。
“让她买点护手的膏子,多准备鞋袜头绳之类的,路可长着呢。”
徐墨阳摸出三串钱,又把身上的散碎铜钱尽数取出,那件被卖掉的饰品比他想的更加贵重,要是因为洗衣服的人手太粗糙,把衣服勾了丝,损失可就不止一点了。
“明天是到这边见面,还是把人带到我的客栈?我又该怎么称呼?”
最后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因为徐墨阳是个很有礼貌的少年,做不出对长辈胡乱称呼的事情,按照现在人们成婚的年龄来看,阿梅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了,直呼其名……
“我把人送过去,至于称呼……明天再说吧。”
柳掌柜琢磨着乘着晚上再劝劝阿梅,没准她就想开了呢。
“那您知道,这边比较靠谱的药铺吗……”
徐墨阳见柳掌柜脸上已经有了几丝倦意,抓紧时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关乎着他以后的收入,甚至是未来选择的行当!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徒步半个时辰就能绕一圈的小镇子,偏偏还开了四五家药铺,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得活的。
“郑家药铺比较贵,但他们不怎么掺假。”
柳娘子在这边生活了数十个年头,镇上谁的底细她都知道,大部分做起来的生意都掺了一小份子。
“多谢。”
知道了关键信息徐墨阳也没有多留,确定最近要去京都的商队的落脚点后,便匆匆出了门,柳娘子看了眼天色也没耽搁,脚底生风的往阿梅那边走。
那只白眼狼连聘礼带成婚一共用了五贯钱,阿梅在这户人家做了三年工,已经差不多还上一贯多,不过柳娘子还是决定还十贯铜钱,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也遭了无妄之灾。
先前说让徐墨阳帮着还债只是说说罢了,确定了少年的确一腔真性情,她才放心让阿梅跟他走。
换个地方,以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柳娘子想着怎么跟阿梅和那户主家开口,徐墨阳到了药铺门口才发现一个严重问题——柳掌柜不在,雇佣的翻译没到,他们的语言沟通依旧有问题。
看来茶叶蛋只能明天再做了。
第7章 买铁锅调料
这个夜晚过的还算安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徐墨阳的错觉,他总是听到耳边有个老人的声音在嘀咕,可要说听到了什么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是高中课间十分钟的课堂上,每个人都没说的很大声,但是声音混合在一起就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不过作为一个还没调整好作息的社畜,秒睡和雷打不醒只是基础技能,所以这个似乎是幻听的声音也没给徐墨阳造成太大的困扰,第二天早上用冷水洗把脸,依旧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少年郎。
只是整个客栈除了徐墨阳,连刘二郎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眼底青黑无精打采,明显是晚上没怎么休息好,徐墨阳带着刘二郎出门的时候,小二正在一脸颓废的跟掌柜说话,其中一个字眼反复出现,似乎是……狐?
徐墨阳不确定,他对这边的语言掌握程度连粗浅都算不上。
不过这也不是他管的范畴,徐墨阳摸摸脑袋上昨天被精心打好的发型,很好,在规整的睡觉姿势下并没有太过凌乱,应该还能糊弄一天。
而再过一天,帮他梳头的工作人员就正式上岗了。
怀着期待的心情,徐墨阳好心情的揣着一串铜钱,带着刘二郎去了胡饼摊子吃早饭,老板高鼻深目还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就是不知道是有西域血统,还是来自更远的地方。
胡饼其实也就是烧饼,饼胚抹油撒芝麻,然后放到炉子里烤,老板的手艺相当不错,胡饼香酥脆俱全,唯一的缺点是面是粗细粮混合的那种,让徐墨阳觉得有些噎嗓子,吃了一个就觉得差不多了。
不过看看自己花出去的铜板……一分钱一分货嘛,没毛病。
徐墨阳摸摸自己半饱的肚子,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旁边的馎饦摊位,当食材比较粗糙的时候,带汤水的才最好下咽。
味道他是不担心的,这么点大的小镇消费能力本来就不强,能存活下来的吃食摊位肯定都有几分本事,而且他也不是什么挑嘴的性子,在现代吃外卖都能活的很好。
馎饦其实就是面片汤,不同的价钱有不同的浇头,徐墨阳在刚刚跟胡饼摊那边沟通中积攒了经验,很快点了一份鸡肉加鸡蛋的亲子浇头馎饦填肚子,顺嘴问了一句刘二郎,给他点了一份猪油葱花的阳春面。
徐墨阳的判断是对的,鸡肉鸡蛋的味道都挺不错,口感有些粗糙的面片在汤水的润滑下也变得适口不少,吃完以后额头有一层薄汗,身上也暖呼呼的。
***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柳掌柜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坐在客栈靠窗的位置,徐墨阳走到她们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服务人员。
脸上有些皱纹,但发不乱面不脏,应该是个爱洁的;身上的衣物都快补丁摞补丁了,可都尽量选择了相似的颜色,缝合处不算明显,针线活应该也有些底子;手上的关节有些地方粗糙变形,平时的活计也不会轻松,但指甲没有流留长,指甲缝也干干净净,细心也看的出来……
第一印象初步合格,就看后面的表现了。
“是她吗?”
徐墨阳看向柳掌柜,心里却已经有了八九分笃定。
“是,小郎君叫她叶娘子就好。”
柳掌柜的神情明显比昨天放松几分,她昨天去阿梅的主家那边赎人的时候,一切都顺利极了,好像连老天都想帮阿梅脱离苦海。
她去的时候,那户主家正在吃晚饭,知道她的来意以后二话不说就将阿梅带了出来,在拉扯一番后那户老太太“被迫”收下双份铜钱,阿梅恢复自由身。
那户男人还一直说什么自己管不住老婆子,这话柳掌柜听听也就算了,在这种女子依附男子生存的世道,除了极少数能打破常规的女子,大多家中做主的还是男人,不过将女人推出来做筏子罢了。
不过那户主家本来也就是普通人家,借出去的几贯钱也的确是个很大的数目,这几年的日子都不太平,柳掌柜也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说到底,她在意的只有一个阿梅。
“你想好了吗?”
看着不过几年便苍老至此的女子,柳掌柜尽可能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走了也好。”
阿梅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她在家便不是受重视的孩子,活从来都是干的大头,她出嫁的时候聘礼全留在家里,嫁妆几乎没有,也算是还清了这些年耶娘给的一口饭一件衣。
嫁了人以后也是勤恳的干活,丈夫一去不回的情况下将儿子养大,还给他娶了媳妇,也算是完成了为人母的任务,现在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她就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要是有什么困难,就送信过来。”
柳娘子终究还是没有劝下去,只是让侍女过来教阿梅梳男子发髻,选的都是百搭又简单大方的款式,尽可能的为明天跟徐墨阳的见面做好准备。
“会的……以后叫我叶娘子吧。”
她当然会跟柳娘子联系,就算是拼了这条命,阿梅也会把这十两银钱还给柳娘子,不然她就算是死了都没法安心。
“……落叶归根吗,倒是个好姓氏。”
叶姓虽然跟阿梅的夫家和娘家都没什么关系,但柳娘子还是很简单就接受了,顺便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由,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将阿梅户籍上的名字也帮着改一改,反正也只是多花些铜钱的事情。
新皇帝已经出来了,有些事情不做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柳掌柜的思绪越飘越远,阿梅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反驳这个说法。
……除了落叶归根,柳树也年年发新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