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已经流干了眼泪,叶娘子的表情很少有什么变化,连声音都是平平板板的那种,所以徐墨阳没有看出叶娘子的勉强,欢快的决定了今天的菜谱。
这两道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只要配料齐全,舍得放油,味道便不会太差,而徐墨阳是个嘴强王者,叶娘子常年做饭,两个人配合起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莱菔炒油炸是徐墨阳的家乡菜,莱菔在清水中泡一会儿,然后切成手指长的小段,放到锅中翻炒,然后加油渣继续炒热,加点盐和酱就可以出锅了,如果在家做徐墨阳多少也要放几个小米椒加点其他调味料,但在这里合适的调味料价格不菲,他只能斟酌着用。
毕竟现在还入不敷出。
韭菜炒蛋的做法更加简单,韭菜洗干净切成两个指节长的段,锅里放油磕鸡蛋炒散,喜欢吃嫩鸡蛋就在鸡蛋凝固后铲出来单独炒韭菜,不在意火候的直接放韭菜下去炒,等到颜色变了炒出水了加盐提味起锅就行。
徐墨阳还是吃不惯粟米(小米),提前蒸好了一些大米饭,因为用铁锅做饭不太熟练,弄出了一层锅巴。
两个菜两碗饭,加上半碗锅巴,徐墨阳看着一筷子都不往菜上伸的叶三娘,叹口气加快了吃饭速度,在对方还有大半碗没吃完的时候,吞掉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
“我吃完了,这些菜不能过夜,要是吃不完,就拿去喂猫狗……或者给不嫌弃的人吧,别浪费了。”
徐墨阳指了指还有一半的韭菜炒蛋,以及只动了油渣的莱菔干炒油炸对叶娘子说道,这边唯一有冰镇作用的是井水,他不确定这个温度是不是真的有效保存饭菜,说道处的方式的时候下意识的按照在现代时候常用说法,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很勉强的圆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那个全国脱贫的时代了。
徐墨阳说完就回了房间,里面已经放好了一盆热水,吃完饭后刚好是适合皮肤的温度,他刷完牙脱了衣服,用布沾着水给自己擦了个澡,又抓起一把头发闻闻有没有味道,确定暂时还不用洗头后,穿了里衣,将换下来的衣物放到木盆里,推出房门便回床上睡觉了。
逛街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徐墨阳从个人用品买到厨房用具,又在短短一天之内经历了搬家等众多事情,精力早就被消耗干净了,要不是记得古代不能补牙,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滋味古怪的柳枝和青盐。
他好想念现代的薄荷牙膏。
这是徐墨阳今天的最后一个念头,因为转眼他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
叶娘子在徐墨阳离位后总算是放松了些,在小郎君开口前,她根本没想过菜会有她的一份,典身去那户人家的时候,即使主家良善,也从没有叫仆役上桌跟主子一起吃饭的规矩,她每日的口粮是他们吃剩下的饭羹,而且也只有饭羹,菜是万万碰不得的。
新换的暂时主家是个不差钱的小郎君,连她的伙食都变成了白米饭,叶娘子已经很知足了,虽然桌上金黄的鸡蛋和喷香的油渣一直在刺激着自己味蕾,但叶娘子依旧只是专心吃着自己的白饭。
直到她听到小郎君放下碗筷,直到叶娘子意识到徐墨阳本来就给她留了一份饭菜。
是的,一份饭菜。
有饭。
有菜。
叶娘子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脸上出现一个奇怪的混合表情,筷子几次冲着油渣伸去又收回,还下意识的往徐墨阳的房门看上一眼,生怕突然有个人突然出来。
但那扇房门终究没有动静,叶娘子也终于夹起了一块油渣,小心的送进了嘴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放置,油渣已经有些开始回油了,绵软的感觉大过酥脆,但浓郁的肉味还是足够让叶娘子神魂颠倒,她长期缺乏营养的身体叫嚣着着自己对肉类的垂涎,是生命体对存活的本能渴求。
夹起,咀嚼,咽下……等叶娘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油渣已经被她吃掉了大半,摄入高热量食物的满足一直从嘴传到胃,她下意识的又转头看了眼徐墨阳的房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叶娘子心里一松,再次冲着油渣伸出筷子,这一次的手臂没有颤抖。
***
苗阿婆抱着一捆柴火去了徐墨阳的院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串小脑袋在门口等着她,巴巴的小眼神让她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加快脚步进了院子把门拴上,挨个招呼了过去。
“今天我们喝肉汤。”
苗阿婆拍拍三孙女的头,让这个总是闲不住的小丫头安静下来,才郑重的开了口,他们家人口多,能干活的又都是很难找到固定工作的女子,除非逢年过节,不然根本不会特意买肉,今天的肉汤也的确是个意外之喜。
苗阿婆说完就进了厨房,几个小的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发出阵阵欢呼。
“别小看了它,我可是亲眼看着,那隔壁的小郎君把肉倒进去煮了好一会儿呢。”
苗阿婆端起从徐墨阳那边要来的水冲着锅中倒了下去,又舀起一瓢清水在陶罐里晃了晃,一起倒进了锅子里,才伸手冲着两个媳妇比划起来。
“这么多肉,都是没有一丁点瘦肉的大肥肉,一块就有我指头那么粗。”
苗阿婆当时是真的被震惊了,肥肉已经很好吃了,那么多肥肉直接倒进水里,这水跟肉汤有什么区别?
“……那小郎君是个大方的,说这些水随便我装。”
苗阿婆说的兴高采烈,在事件中极大的凸显了她眼光的精准和睿智,听得两个媳妇惊叹连连,眼神里是满满的崇拜,极大的满足了苗阿婆的倾诉欲。
什么,吃这个没面子?
有点吃就不错了,面子这东西是吃饱了的人家才有的,她们不配!
“我都想好了,待会儿放些粟米下去,今天做鸡蛋羹的鸡蛋也可以放进去,不够吃就放两些干菜,再放一点酱,连汤带饭一大碗,每人都能吃的饱饱的。”
苗阿婆眉飞色舞,两个媳妇心潮澎湃,这汤水看着平平无奇,可仔细瞧就能发现最上面飘着的油花,用这个煮饭,还加鸡蛋,那得多香啊。
“家里的柴火要是他们用完了,我还要再送些过去,人家给的猪油可贵重了。”
苗阿婆想起家里空空如也的油罐子就想叹气,只能安慰自己熬过这几年,等嫁了孙女娶了孙媳,家里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应该的,回头婆婆你瞧着,他们要是有什么事情您搭把手。”
虽然只是临时住户,但这么大方的可不多见,这种小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从手指头缝里漏些东西出来也够她们过一段好日子了。
“什么事情都要我老婆子做,那要你们两个干嘛?”
苗阿婆心里也是这个打算,可在两个儿媳面前还是要脸的,当下就有两分恼怒。
“婆婆,您本来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
二媳妇将一截柴火往灶台里推了推,冲着苗阿婆讨好的笑了笑。
“按说是不该劳烦您老人家的,但谁让那边搬过来的是个小郎君呢。”
二媳妇把秋葵洗干净,一边切片一边轻声细语的解释,她知道婆婆明白其中的道,但长辈的面子还是要顾着的。
“那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咱们家男人还没回来,只有让别人抓不着错处,名声才能好好的护住了。”
二媳妇对丈夫早就没印象了,留在这个家也只是因为婆婆不错,她也舍不得扔下孩子,但这并不妨碍她拿丈夫做文章。
“您年纪摆在这儿,去帮忙别人要是起了什么歪心思,那就是禽兽不如,但我们……婆婆,您受委屈了啊。”
说着,二儿媳妇眼圈都开始发红,而苗阿婆的火气也抛到了脑后,甚至反过来宽慰起媳妇,二媳妇也很会见风使舵,话语一转就开始夸奖苗阿婆做事麻利,一点不输给年轻人,让苗阿婆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礼尚往来的开启了互夸模式。
“阿娘,有人来啦——”
小豆丁的敲门声打断了婆媳牌彩虹屁永动机,苗阿婆留下两个媳妇在厨房做事,自己出来将小孩们都赶回了房间,才小心的开了门。
“郎君说这些莱菔过了油,吃不完明天就要坏掉,你们若是不嫌弃……”
来的人是叶娘子,她吃掉了每一颗油渣,又将韭菜炒蛋吃了个干净,只是这莱菔就算放了盐和酱,她吃了这么多年也着实有些吃伤了,索性拿出来做个顺水人情。
“当然不嫌弃……”
孙阿婆笑眯眯的将莱菔接了过来,再三保证一定将盘子洗干净送回去。
当晚,孙家吃上了飘着油花的粟米粥,里面还有脆脆的,很有味道的小莱菔干,咬下去时咯吱咯吱的。
第10章 五香茶叶蛋
鱼头豆腐煎蛋汤因为放调料的时候有些随心所欲,看上去颜色有些奇怪,不过尝了两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以后,徐墨阳就原谅了它。
清炒莲藕最好做,新鲜的莲藕去掉两边的结,削皮切丝下锅翻炒,想吃糯一点的就加水焖一会儿,徐墨阳更喜欢吃脆的,所以直接放了些盐就盛出来了,反正这个莲藕是今天从塘里摸出来的,吃个食物的本味才不糟蹋东西。
东坡肉徐墨阳只吃过没看过怎么做,不过根据东坡先生的诗也知道大致步骤,无非就是焯水去腥小火慢炖,只要调料不往死里放,没腥味的猪肉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
“锅烧热了把猪皮向下放锅里,猪皮全烙起泡了再拿出来放热水里,用刀焦黑的地方刮干净。”
徐墨阳宁可损失一点原材料,也不想等兴致勃勃吃肉的时候被猪毛扎了嗓子。
“猪肉切成三根手指宽的方块,苗阿婆,您找几根干净稻草出来,把猪肉绑十字结。”
猪肉绑起来可是这道菜的灵魂,徐墨阳当时是在主打农家菜的饭店吃到这个特色菜的,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稻草打成的蝴蝶结。
冷水猪肉下锅,葱姜黄酒在焯水的时候一个不能少,没有劁过的猪味道本来就重,一个不好这几斤肉就只能白送人了,这一步至少要把猪肉煮到六七成熟,不然味道上不去。
想了想,徐墨阳又从房间抓了点橘皮撒进去,他家过年的时候砂糖橘从来都是按袋买,橘皮都被自家妹妹跟宝贝一样收走,说是有很多用处,和猪肉一起煮可以去腥也是从妹妹经常念叨的。
“葱姜铺底,肉皮朝上放上去,最好每一块都别挨着。”
修整肉块是不可能修整的,肉价摆在这里,调料的价格也不美好,为了美观丢了实惠就不是徐墨阳的风格。
“半罐黄酒都倒进去,别怕浪费……倒倒倒,别停手,继续倒……差不多了。”
看着把肉给几乎淹没了的黄酒,徐墨阳满意的点头,而叶娘子已经心疼的说不出话了,苗阿婆更是看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感叹不愧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郎君。
“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咦,为什么是水不是酒?”
八角茴香之类的大料放上几个,放上一点蜂蜜增加口感,徐墨阳吟诵者东坡学者的诗句,思索着烹饪过程中是不是还有被忽略的地方,然后就又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现代普遍认为东坡肉是酒烧肉,可诗词里为什么是水烧肉?
“我在诗词上没什么天赋,这首诗是一位文人创作出来的。”
对上叶娘子惊异的眼神,徐墨阳认真的解释道,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苏轼有没有出现,但他不能当文抄公,即使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也不行。
无关其他,只是单纯的道德问题。
东坡肉靠漫长的时间铸就美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徐墨阳索性跟叶娘子说起了吃货哥哥和冤种弟弟的故事(为增加趣味性故意这么写,历史人物应该严肃对待)。
徐墨阳的历史不算很好,闲聊的时候也是想到哪里说哪里,从春江水暖鸭先知到正是河豚欲上时,从岭南的荔枝到海南的生蚝,开始叶娘子还有心情给苗阿婆翻译几句,到后来便只有对广阔天地的震撼了。
她幼年长在河北道,嫁人生子后逃荒到这里,一路上充斥的只有哭嚎,饥饿和苦难,这段被迫的漫长旅行留下的是灰色的回忆,让她每每想起都止不住战栗。
贫穷的家境限制了她的眼界,女子的身份束缚了她的脚步,叶娘子光是带着亲人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她做不到去幻想诗和远方。
“我打算等去了长安城,挣下一份家业以后,就到处去走走看看。”
徐墨阳用这句话结束了这个更像是单方面的交谈,也算是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他没有说这些文人逸事是从哪里知道的,叶娘子也没有问下去,只是仔细查看了一回糊上的锅盖和锅子之间的缝隙,看哪里漏气就捏个面团堵上。
山和大海都还在未来,当下还是做好这道东坡肉要紧。
开锅的时候,酒香带着肉香一起扑了叶娘子满脸,还是徐墨阳提醒,她才一勺勺的将没有烧干净的黄酒浇在肉上,又加了些大酱着色,等到汤汁收干到一定程度,才把肉小心的一块块夹出来,又舀了些汤汁浇上去。
“这汤汁和面您若是不嫌弃,拌着粟米吃也是极美的。”
徐墨阳止住叶娘子要把锅冲水的动作,转身对苗阿婆说道。
“多谢小郎君。”
苗阿婆动作迅速的摸出一个碗,眉开眼笑的接过叶娘子握着的锅,徐墨阳不是第一回见到这幅场景,但每次的心情都不会好。
正宗的东坡肉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上锅蒸煮一段时间,才能让东坡肉酥软可口,香而不腻,不过徐墨阳不知道,也就略过了这一步。
苗阿婆把锅洗干净,便悄悄的回去了,她砍价得到的那些添头种类繁杂,徐墨阳不想费柴做小菜,索性都让苗阿婆给带了回去,可谓是让苗阿婆收获颇丰。
“我用热水把饭泡了就能吃,你要是想吃新煮的或用铁釜热好的,待会儿记干净。”
明明今天也没干什么,但徐墨阳就是觉得饿得慌,索性饭是煮好的,嫌冷泡个热水也能咬得动,徐墨阳也就没讲究太多,囵囤弄了一碗泡水饭就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