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在原地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新手猎户突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新手猎户小时候经常听阿耶讲故事，因为阿耶是长在山上的猎人，说的也大都是山林传说，还会故意把气氛弄得不太像是阳间的那种，等到阿娘变了脸色往阿耶怀里钻的时候，阿耶就会抱着阿娘会房间，只留下孤独的他在大床上裹着被子发抖。
这种日子，他自从三岁记事开始，过了整整七年，至今他都记得自己十岁生日上的抗争——
“我已经不是八九岁的娃娃了，我可以自己睡，不用听故事了！”
跟小伙伴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新手猎户是眼含热泪的，天知道他被吓哭过多少次，又被吓尿过多少次，又因为尿床被揍了多少次，每个故事后面都是一串串眼泪啊。
“那是野人，我阿耶跟我说过的。”
新手猎户肯定的说道，他们这边的野人并不是神农架中力大无穷的物种，而是受前朝迫害，交不起赋税逃往深山存活的人，这些人因为缺衣少食往往活不了多久，却又因为这该死的世道而源源不断。
“如果是野人的话，那他光着就正常了。”
狭义上的野人不通教化，广义上的野人穷苦求生，全家只有一条裤子放在贵族眼中可能是个笑话，但这样的穷人家也的确不少，这野人只是更穷一点罢了。
“可……他是男是女啊？”
小伙伴听了新手猎户的解释，终于解开了一个疑惑，可随即另一个疑惑又来了，虽然刚刚那个人看着不怎么白，但弧度还是有的，他爹娘都是瘦巴巴的排骨，不像刚刚过去的人那么……
“这……”
新手猎户也陷入了沉思，但他很快抓住了关键。
“不管他是男是女，我们都得赶紧下山。”
从主观上来说，如果他们真的看到了一个姑娘的身子，只要抓紧混入人群来个死不认账，便不会有人要他们对野人负责；从客观上来说……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不赶紧回家，等耶娘以为他们失踪报了里正，他们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你说的对。”
小伙伴为猎户突然长了脑子震惊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多耽搁，彼此搀着下了山，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今天可以靠打猎填肚子，然后饿到腿软了。
“哼哼……总算又逃过一劫……哼哼……”
猪石头一头扎进水潭里，才敢化作原型，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确定周围没有大型捕食者，也没有人追过来以后，才松了口气。
猪叫几声让自己冷静下来，熟练的开始在土里刨食，填饱了肚子以后刚好是月上中天，猪石头又听了听附近的动静，决定乘夜赶路。
蚊虫它是不怕的，在泥浆里厚厚的滚上一圈，什么蚊虫都进不得身。
现在还是抓紧时间往长安走，不然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票万一被别人抢了，它哭都来不及。
深山老林的猪石头尽可能想要轻巧的移动，却还是时不时撞到树上，好在猪石头皮厚，只是哼哼两声便又继续赶路，只是苦了这一路的树。
***
第二天一早，小猴就在徐墨阳耳边一阵叽叽喳喳，若不是听到熟悉的音色，徐墨阳还险些以为自己养了只作息良好的鸟儿。
不管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徐墨阳终究还是被闹起来了，用浸过冷水的布巾擦了头脸，难得吃上了正常时间点的早饭，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在蹲在车篮里的小猴指引下，三转两转的到了一座二层小楼前。
“吱吱！”跟我来！
虽然没有走过正门，但小猴来这边听了好些次书，里面的大小门道都摸了个清楚，几下便让徐墨阳坐到了一个熟客才知道的好位置上。
“来一碟子水晶龙凤糕，一碟子花折鹅糕，有透花糕也上一碟子，来一壶清茶。”
徐墨阳随口点了几道自己吃过的糕点，却看到茶博士皱起的眉头。
“小郎君，这透花糕是……”
水晶龙凤糕就是甑糕，花折鹅糕是裹了鹅肉的米糕，这两个都是茶楼里面客人点过的，虽然次数少了些，但起码见过，但透花糕又是什么新奇点心？
“用蒸熟的糯米捣打成糍糕，将豆沙馅塑出花形后夹入糍糕，若是花形在半透明的糍糕中若隐若现，透花糕便算是做成了。”
这道点心是徐墨阳顺嘴说出来的，在现代的时候妹妹做过一回，他尝过后也不觉得滋味是如何的惊为天人，只是跟茶水莫名搭配，现在茶博士问了起来，他也就顺嘴回答了。
徐墨阳在很多时候是有些随心所欲的劲头在的，倒不是艺高人胆大，单纯只是因为现在不缺钱——无妻无子无亲无故，活着能花多少钱，死了又能花多少呢。
一个方子罢了，说了便说了，若有人用它赚了银钱，也是缘分。
一句话惹出一个方子，茶博士后面再也没开口，只是默不作声的将两碟子糕点放在桌上，又恭恭敬敬的端出一壶清茶，才悄无声息的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星星蹲在徐墨阳的肩膀上，倒是难得的乖巧，可惜猴子的爪子和猴子向来是两个部分，徐墨阳看了眼被勾出丝的衣服，知道回去以后星星洗澡又少不了一顿狠搓。
茶楼没有明着写不能带宠物，但这也是默认的潜规则，也就是徐家的星星颜值在线又不闹人，加上徐墨阳坐的地方也不显眼，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经史子集天上道，说书演义人间貌。”
“悲欢离合红尘事，神妖鬼怪也难逃！”
啪！
惊堂木一拍，徐墨阳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耳朵一阵酥麻。
就是这个味儿！
想当年他还是个社畜的时候，曾经被上司带着去见过一次客户，客户的爱好老派中透着新潮，他连着三天被叫去粤式楼里买早茶，然后带去茶楼让客人边听说书便吃。
天知道，当时他有每天都要完成到两点的工作任务，结果这个憨批上司支使他四点钟就去排队，送货上茶楼以后还不能走，非得等客户听完说书，才能跟着一起出来。
要不是一天有五千块钱的补贴，当时他就辞职了好嘛！
不过也就是那一回，他突然感受到了说书的魅力，奈何那家茶楼档次略高消费略贵，他跟客户听的时候太困没有珍惜，现在自己去又总是囊中羞涩，一来二去，茶楼的说书竟然成了白月光一样的存在，网上听的说书都成了替身。
因为职业问题，他知道说书人在唐朝就出现了，但他在长安打听过几回，不是说书人去了别的州道，就是他这边各种错过，因为阴差阳错的次数太多，到最后他也失了听书的兴趣，没想到现在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那神猴自王莽篡汉以来，便被压在五指山下……”
徐墨阳一边想着以前的事情，一边听老者说书，在简短又有些熟悉的背景介绍以后，一句话便如炸雷般在耳边响起，让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原来我穿越的，是西游啊。】
第99章 两界山
徐墨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院子的。
他好像回去就一头栽到了床上，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似乎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耳边总是有一阵阵的嘈杂音色，他试着听了听，只能隐约听清大夫之类的字眼。
星星好像在他耳边叫，好像有人给他换了衣服，又用什么东西擦了身子，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肉里，有哭声在耳边萦绕，但徐墨阳仔细听听，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缥缈的白雾。
他在梦境的边缘游荡，从人世间的点滴琐碎到妖魔间的丛林法则，徐墨阳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对上了一双金红色的瞳孔。
那是……谁？
徐墨阳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周围是一圈的老大夫，别问他是怎么知道职业的，中草药都给腌入味儿了。
应该是前几天下了雨，现在角落没有放冰盆也依旧凉快，徐墨阳还有些长久失去意识后带来的模糊，只是听着大夫说醒过来就好了之类的话，一双眼睛却穿过人群，从缝隙中看到洒落在地面的一抹金黄。
今天阳光正好。
“我睡了七天？”
等最后一位大夫带着自家神婆出门，徐墨阳总算是有时间了解目前的状况，然后就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下意识的掐掐自己的脸，就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没了。
啊这……难道骷髅就是他的宿命吗？
徐墨阳暂时不去思考那些重大的时代问题，拖着无力的身体完成了洗漱工作，据秦娘子说他从倒下以后就没吃没喝没上厕所，至于为什么没嗝屁她也不知道，可能是请的哪个神婆或者大夫真的显灵了吧。
徐墨阳也没有让这件事情占据他太多的脑容量，毕竟都来到大唐西游的世界，往前看有每天让渔夫打一尾金色鲤鱼的袁守诚，往后看有出生就被咬掉脚指头还健康长大的江流儿，他估计也是被哪位好心的存在帮了一把，不必多想。
毕竟多想就是细思极恐了。
几天不进食的脾胃明显虚弱，徐墨阳吃了碗冬瓜肉汤羹便觉得有些撑了，在心里祈祷自己回头不要拉肚子，确定除了邸店的开业被耽搁了一些，其他事情都在掌控范围内后，总算是开始琢磨把自己刺激大发了的时代问题。
为了防止自己用脑过度，旁边还摆了不少好消化的食物。
作为西游记，尤其是大圣的狂热粉丝，徐墨阳早就把原书不知道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甚至开店的时候都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把名字起为金箍食肆的那种，后来放弃也不是因为改变了主意，而是觉得应该等开连锁店的时候再这么命名。
毕竟这么一家小店，是配不上大圣的武器的：）
贞观三年。
徐墨阳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这是他现在所处的时间点，他之前听说书的时候，因为心神巨震没怎么听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被压在五行山下，而原文中明明写的是两界山[1]，是蝴蝶效应还是……
对了，是唐王征西！
徐墨阳思索片刻，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因为喜爱西游和职业原因，他简单了解过一些唐朝的历史，虽然因为和平的日子过久了脑子有些退化，但大概时间还是记得的。
从渭水之盟到突厥舞王的诞生，前后大概不超过五年，而玄武门之变跟渭水之盟是在同一年，则突厥舞王最晚在贞观五年出现，按照他之前从边境到长安的路程，突厥四年左右唐军便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而按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古代战争策略，贞观三年便应该会有战争预兆，包括但不限于征兵征税……所以他赶上了历史？！
徐墨阳看着自己列出来的时间线有些恍惚，西游记和现实历史带来的错乱感空前的强烈，在他以为自己来到平行时空的唐朝的时候，说书人告诉他这是西游记；在他觉得这是神话世界的时候，脑子又告诉他这跟真实历史还真有联系。
若是再扩充一下，唐僧的原型玄奘法师也是贞观三年跑路的，这个猛人从凉州跑到玉门关，又往印度走了一圈，在恒河水的摧残下依旧活蹦乱跳，十七年后平安返回长安，跑路的时候还刚好碰上唐军扩疆，要是跑的慢一点，那就一直都是国内游。
“这都什么事儿啊……”
徐墨阳苦笑着捂住脑袋，狠狠喝了一口温热的果汁，他尝不出来是什么水果的，只知道应该是加了蜂蜜，味道不坏，但还是有些怪怪的。
看着自己列出来的时间线，掰着手指算算现在的具体日期，徐墨阳悲催的发现他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这个时代的历史线一致，那么顶多到年底，长安就会传来征兵的指令。
更悲催的是，根据原来的历史线，蝗灾一直持续到贞观五年才宣告结束，百姓才能过上相对平静的耕种生活，而现在牙人手中的奴隶已经越来越多了。
徐墨阳是看过这个时代的灾民的，虽然少有死者，却也都是瘦骨嶙峋，或是全身浮肿，年纪小些的偶尔还有些情绪，成年人却都是多了口气的活尸。
他不知道这些难民从何处来，难民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往何处去，有些吃了长安城外善人给的一口粮食，便挣扎着继续走，消失在道路尽头，更多的却只是在城外或躺或坐，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纵使人数不多，但一批批下来，数量也颇有些惊人。
饿死的不多，活着的不少，却都只是吊着口气，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有些奇怪。】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被徐墨阳敏锐的抓住，自从意识到自己来到的是西游世界，徐墨阳便开始重视起自己的直觉，他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灾民中存活的人数明显不对！】
徐墨阳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冷气，飞快的抄起纸笔计算人数，再怎么没常识现在好歹也是个做生意的，在大部分情况已知的情况下，要做个数学题不怎么难。
以装在食物的器具为估计，取一个最高数，一个最低数，一个众数，一个中位数，再将结果跟刻意取小的人数对照……
即使是按照最大值来估计，即所有人都只有口粮的份额，存活的人数也远远比不上长安城外的流民，这还是去掉了那些走他乡的人以后的结果。[2]
徐墨阳又吨掉了几口热果汁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索其中的原因，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西游世界，但思维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变过来的，所以徐墨阳在补充了两大杯液体能量以后，头脑风暴的得出了一个有些毛骨悚然的答案。
有人暗地里给外面的灾民提供食物，让灾民数量达到增加而不是减少，等到地位高的人出来查看情况/宣读通知/安定人心的时候，趁机以语言煽动等手段，制造民怨……甚至暴动。
还有一种情况徐墨阳根本不愿去想，即有人藏在灾民之中，趁机接近目标人物，然后偷使手段，甚至更直接一点，以献上礼物的名义图穷匕见，或者直接暴起。
而这个目标人物，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掀起玄武门之变，登位以后屡遭天灾皇权暂时不稳的最高者。
至于圣上会不会亲出宫门前往长安城外？五成的概率就足够暗处的人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