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们。”
府衙门口的小吏有些无奈,疑问句硬生生说出了肯定句的架势,喻娘子倒是不怎么在意,熟练的给人塞了些好处费。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喻娘子可不想为了省这么点东西惹来更大的麻烦。
“郎君,您拿着绳子带他进去见官。”
喻娘子一边解绳子一边开口,为了让男子能够跟车移动,绳索的一边是捆在车上的。
“好……咳咳咳……”
徐墨阳发誓他没有装虚弱的意思,但来了这边以后换了药方,目前身体还处于适应期,一阵冷风吹过来就觉得嗓子痒痒。
“……难怪你们家郎君要这么多人伺候。”
先前几次徐墨阳过来的时候情况还不坏,除了脸色苍白身材瘦削,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当时小吏还在心里嘀咕怎么这郎君的状况也不怎么糟糕,为什么要这么多人跟着照顾,今天一看才知道,人家身体是真的不怎么好。
“这么点人还叫多?我们还觉得委屈了郎君呢,若不是……”
喻娘子做足了大户人家的副小姐模样,将小吏唬的一愣一愣,借着这场无心插柳的巧合,完成了徐家豪奢的定位,还顺便留了一个悬念,以便下次将人物塑造的更加立体。
徐墨阳听着喻娘子的吹捧,靴子里的脚趾情不自禁的绷紧,总觉得下一刻就人工制造三室一厅。
喻娘子似乎跟小吏聊得开心,手上抓着的绳子不知不觉便解到了最后一个,被捆绑住的男子用余光不断扫视着最后绳结,眼中闪过不明的光。
“……郎君,你先帮着解一下,我去后面找点东西。”
喻娘子突然一拍脑袋好像想起了什么,招呼徐墨阳完成最后一个步骤,自己自顾自的到了车后,似乎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
“好。”
徐墨阳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伸手一扯,最后一个绳结便开了,于是这截绳索除了捆绑男子的部分,只有一小截被握在徐墨阳的手中。
“你别……”跑。
徐墨阳的话还没说完,一路都表现的很安静的男子突然暴起,猛的一挣绳索就往后跑,他对自己的力度很有信心,只要能跑出百来米进入巷子,他就安全了。
一想到成功逃脱的希望近在眼前,男子竟然短暂的无视了腹部的血洞,肾上激素拉满的开始飞奔,逃脱的希望就在眼前,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然后他就蛋碎了。
喻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逃跑必经的道路上,拳头上带着一个前端凸起的铁套,自然的摆手的时候恰好碰到他张腿跑路,然后……
鸡飞蛋打,蛋碎粮绝。
“第五个了,怎么就不多想想呢。”
小吏啧啧的看着地上面目狰狞的男人,又是幸灾乐祸又觉得下半身冷飕飕,喻娘子每次都在钓鱼执法,结果没有一次男人安分守己,本来不跑顶多就是牢狱之灾,这些好了,连男人都做不成喽。
“都说了让你别跑,怎么就不听呢。”
徐墨阳有些无奈的走过来,又咳嗽了几声,他第一次跟喻娘子过来的时候,喻娘子捡东西男人逃跑完全是个意外,断子绝孙也不是故意,但喻娘子好像自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次抓到人都要来上这么一遭。
这些男人都不用脑子想事的吗,他明摆着的手无缚鸡之力,喻娘子还故意让他抓绳索,多显眼的一个陷阱啊,结果还能次次上当,真的是……
男人的哀嚎声顿了顿,转眼又响了起来,只是明显要比之前更加凄厉。
喻娘子也不管他,只是习惯性的冲小吏做了个手势,收了钱的小吏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衙门里叫来几个膀大腰圆的衙役,熟练的将男人抬了进去。
“堂下何人……速速道来。”
大人已经做好了审案的准备,但看着熟悉的粽子面目狰狞,熟悉的女郎笑意盈盈,那句开场白就这么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才转了弯。
“我那就是个鲜花窝,苍蝇可不是有点多。”
从长安到宝河城,喻娘子不知道上过多少次公堂,早就没了最初的紧张,面前的大人属于能略微开一点玩笑的和善性子,她索性就说了句俏皮话缓和气氛。
接下来,就是走流程的时候了。
叙述经过,判刑,表示感谢,走人。
男人被直接收押监狱,喻娘子带着徐墨阳去街上逛逛,顺便给家里的女郎们买早中晚餐的主食,上次村里的大采购让家里不缺蔬菜,困倦的女郎们活的也糙,叶子菜随便洗洗下锅炒熟就能吃的挺香,偶尔吃出的虫子就当是蛋白质了。
现在能干活的就她跟章娘子两个人,要准备这么多人的饭菜,要求不能太高。
“今天熬些骨头汤吧。”
容易坏的叶子菜已经在两位娘子的努力下基本消灭干净,徐墨阳想到昨天看到的女郎们的伙食就觉得牙酸,索性今天直接换个汤底,省的有些女郎吃着吃着又是一口泥巴。
骨头汤多好啊,放到水里慢慢熬着,就能给你做出一大锅泛着油花的鲜香汤水,虽然据说这汤水根本没有补钙的作用,只有满满的脂肪,但女郎们哪个不缺油水?
这可是宝贝!
“行。”
喻娘子没反驳,以相当便宜的价钱拿下根本找不到肉的猪骨架,又买了些其他需要的东西,便驾着驴车回家了。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
“我打算转世了。”
殷夫人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满眼的不舍。
“怎么这样突然,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跟那李太白吃酒……”
哪吒慌了手脚,他不知道殷夫人是何时起的念头,也不知她为何要做下这样的决定。
“我想了许久,从被你接上天界,见到你父亲的时候就在想了。”
殷夫人的话语柔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也犹豫了许久,真正促使她下定决心的,还是前些日子偷听到的谈话。
那场已经被佛家提前预定的功德盛宴,她但凡能稍稍蹭上一点,便有了成仙的命数。
“我是你的母亲,我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使不能成为你的保护者,至少也不能成为拖后退的那个人。
殷夫人深深的看着哪吒,这是她怀胎三年生下的骨肉,是她唯一承认的子嗣。
“……”
于是,哪吒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挑个好日子,送你下去。”
哪吒语调艰涩的说道,纵使是仙人,投胎转世也要忘却一切,成为那一张白纸的婴孩,即使他在地府那边有些面子,能免了那一碗孟婆汤,但殷夫人转世也要封印记忆,直到死前一刻,或是飞升成仙才能想起从前。
但重新投胎成长的殷夫人,还会是现在的母亲吗?
哪吒不敢想下去,他看上去已经是十六七的少年,但也永远只是十六七的少年。
第193章 哪吒闹西方
殷夫人做了决定,也没有多耽搁,投胎转世本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时间才是最紧要的东西,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稍稍耽搁几分,没准大事开启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话。
“现在就走……至少先下凡。”
殷夫人对着幼子的泪眼,还是心软了。
在凡间耽搁几日也并不碍事。
她想。
“好。”
哪吒知道这是殷夫人最大的让步,也未曾耽搁,转瞬便带着母亲到了凡间。
神仙正式下凡的程序其实颇为繁琐,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触及某些底线,便是民不举官不究。
哪吒想到这便冷哼了一声,人家的亲眷好友看到有人下凡游玩,往往都会帮其遮掩,再不济也是视而不见,哪像那李天王,整天就盯死了他,没错也要硬挑出错来,弄得本来好好的陌生人硬是成了仇人!
昨天参他的由是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三坛海会大神左脚先迈入凌霄宝殿,未曾将文武仙官放在眼中。”
都是些什么屁屁话!
“你这么下凡,那托塔天王又要找你麻烦了。”
原先最亲近的存在之一,现在殷夫人却称呼的跟陌生人无二。
“我早就查过了,回去就跟老君求求情,当几天生火童子去。”
哪吒表示毫不畏惧,因为总是被那姓李的男人找麻烦,他硬生生把自己磨成了活法典,这点小违规就算是从重处罚也不妨事。
“那就好。”
殷夫人仔细瞧了瞧哪吒,确定脸上找不到心虚的痕迹,这才放了心。
最大的隐患解除了,母子两个便放开了游玩,哪吒也没搞什么点石成金的小法术,而是找了块没挖出来的金矿,捏了边边角的一小块金子换了铜钱作为两人日常开销。
哪吒仗着自己会腾云驾雾,今天还带着母亲在长安吃徐家食肆,明天就悄悄跑到了五指山,让母亲看看自己前些年的好友猴,后天又去了洛阳尝当地有名的水席雏形……两人彻底玩疯了。
殷夫人想着自己即将跟孩子告别,也难得抛下了形象,跟着幼子从东飘到西,悄悄采了一节织女的朝霞做腰带;从南跑到北,在长安拾捡过一枚玉环;从上玩到下,在宝丰城尝过头一次看见的鲜肉月饼。
看过了赛龙舟后,母子两个顺着宁静的溪流漫步,殷夫人在灿烂的晚霞中跟眼眶微红的幼子挥手告别,步入地府大门,独自过奈何桥,饮孟婆汤,重活一世,自攀仙途。
哪吒站在原地,目送母亲的离去,他悄悄以自己的半生修为做代价,换来殷夫人生生世世的一丝仙缘,一世修仙不成还有下一世,终有一日母亲会在天宫与他相见。
即使已是沧海桑田,形同陌路。
本来应该是这样。
如果不是殷夫人在半只脚踏进地府大门,身体便消散于天地间,灵魂也消失不见的话。
哪吒几乎是一瞬间便觉察到了不对,上天入地的寻找着殷夫人的踪迹,可母亲就像自此……一般,硬是寻不到半点线索。
于是他疯了。
作为天庭三大反骨仔之一,哪吒纵使少了一半修为,闹起事来照样不比五百年前的孙猴子差,西方灵界被打烂一半,即使是仙人修缮也要很长一段时间;凌霄宝殿差点被砸,托塔李天王的宝塔再镇不住毫无顾忌的三太子。
最后让他平静下来的,并非琵琶骨穿过的剧痛,也不是浑身见骨的伤痕,跟差点损了根基的战斗同样无关,而是闭关炼丹的老君到来,告诉他殷夫人并非消亡于天地,而是另有机缘。
“须知你母亲即使飞升,也不过一介小仙,纵使前途无量,可无你庇护……”
老君的话说的不算隐晦,三坛海会大神当即认罪,托塔天王怨恨孽子牵连自己,自请将其打入宝塔受刑,玉帝点头称可,王母皱眉反对。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哪吒被镇压山下,吃铁丸,饮铜汁,每日受三刀穿心之刑,何时猴王脱困,何时刑罚结束。
真没创意。
哪吒悄悄撇嘴,表面恭敬的接受惩罚。
“李哪吒,你这个孽畜!给我在山下好好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