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阳越想越觉得心情低落，也没注意到大圣听到“以后”两个字黯淡下去的眼睛。
以后，他哪里又有什么以后？
也只有小郎君说他是齐天大圣，在这满天神佛眼中，他孙悟空无非是个不识时务的猢狲，需要关押的囚徒！
他被丢在这五指山下已经快五百年了，几乎跟他在大闹天宫之前的寿命等同，若不是还有个神魂分离的精进修为，顺便带来外界的信息，他早就成了那不知魏晋的存在。
而即使挣扎了这么久，他依旧没有看到哪怕一丝能够脱离五指山的希望。
以后？
他的师弟正值年少，日后随他修炼还会有长长久久的寿命，焉知何时便会觉得他不过一介老猿，认为这五指山着实枯燥无味，然后便独自离去了？
即使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师弟一直保持着对他的赤忱，他难道就舍得将七郎一直困在此处，陪着他虚度光阴？
他舍不得。
“以后”是个很好的词，只是跟他孙悟空无关。
两人本就因为之前分离多日显得有些生疏，这么一沉默，便显出了几分尴尬和伤感，最后还是徐墨阳先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氛围，丢下一句我去洗漱便匆匆回了房间，大圣也没有留人。
徐墨阳说的洗漱本是借口，但一摸头发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几天没有洗头，顿时没了那份悲秋伤春的心情，几乎是一脚将门踹开的往外跑，蹭的一下就上了马背，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被风拉长的话：
“大圣我有点事先回去一趟晚上陪你吃晚饭——”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看来真的有急事。
大圣这么想道，瞧着徐墨阳赤着一只脚的背影，琢磨着回头得跟送饭的女郎好好告上一状。
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还鞋子都不穿好就吹冷风，要是又生病了怎么办？！
美猴王有些不高兴的想着，emo的情绪转眼便被抛在了脑后。
徐墨阳急匆匆的骑着快马回了徐府，让娘子们抓紧时间烧水就开始把自己洗刷刷，前几个月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矿泉水桶，在孙悟空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份宝贵的沐浴洗发二合一清洁液。
然后他就被美猴王调侃豪奢，连棺材都是乌木打造的。
？！
徐墨阳就算是再没见识，也听过“家有黄金一箱，不及乌木半房”的俗话，他在现代的时候还暗搓搓的做过自己在路上突然发现一块乌木，然后提前过上美好退休生活的美梦，结果现在美猴王告诉他，他莫名其妙躺进去的棺材就是一大块乌木？！
徐七郎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看向猴哥，然后就被美猴王回了一个笑脸。
这居然是真的！
徐墨阳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或者四肢放飞的扭曲阴暗爬行，庆幸自己想着沐浴洗发露这种东西解释不清，没找人来帮忙挖土，不然除非他一辈子不离开美猴王，不然都见不到几天后的太阳！
徐七郎心里跟明镜似的：徐家现在虽然有了些实力，但这么大块的乌木一出来无异于小儿抱金过市，没人起贪念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或许有人会说什么民风淳朴能平平安安，但徐墨阳从不赌人性。
所以他在兴高采烈的跟大圣讨论完这些乌木值多少钱，拿出去卖能换多少银子以后，就依然将棺材板重新盖上，然后把土原样填了回去。
“要是我嘎了都没能混到保得住乌木的高度，那我就用它当我的棺材。”
徐墨阳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说这句话的心情，以及美猴王难得露出来的无语表情，甚至还被敲了毛栗子，因为大圣觉得：
“真没出息。”
孙悟空冲着不求上进的徐墨阳翻了个大白眼，难以想象为什么卷王辈出的世界混进了一条咸鱼，甚至还是他的师弟。
没出息怎么啦，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话徐墨阳也就敢在心里吐槽一下，嘴上是不能这么说的：
“这不是有大圣您护着吗，我才不怕呢。”
说这话的时候徐墨阳已经用脚趾扣出了布达拉宫，倒不是说话的内容羞耻，而是语气，那种撒娇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徐七郎觉得把自己毒哑了也没什么。
“不想了不想了……呸呸呸！呸呸……”
徐墨阳努力将那些社死的经历抛在脑后，准备专心洗头，结果一不小心就把洗发水弄进了嘴巴，苦的他整个人都一激灵，然后就是一阵疯狂的咳嗽。
这洗发水什么都好，就是苦的让人恨不得原地升天。
在这个时代，洗头发是一种相当艰难的事情，徐墨阳要先把又厚又长的头发全部打湿，才能涂抹洗发液进行清。
因为头发太多，很多时候都是外面瞧着湿透了里面还是干的，必须反复将长发撩起露出发缝，确定每个地方都沾了水才行。
好不容易洗干净了，怎么吹干又是一个大问题，这个时代没有吹风机，就算是用毛巾尽量把头发的上的水吸干，也要等好长一段时间，等自然风将头发吹干以后才能扎发型。
徐墨阳的头发黑长直多四大优点全占满了，平时一出去便是亮丽的风景线，徐墨阳没少为之自豪，但凡是有利就有弊，徐墨阳的头发多到需要打薄，在水分需要蒸发的时候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徐墨阳之前都是自己洗头的，但自从有一次老中医诊脉诊断出来徐墨阳的病跟洗头有关后，秦叶两位娘子便联手剥夺了徐墨阳洗头的权利，而是在院子里砌了一个类似现代发店洗头的装置，要洗头的时候便找娘子们帮忙。
今天是他难得自己洗头毛，肯定能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郎君……”
完了，被喻娘子发现了。
第219章 月牙肉
徐墨阳把自己刷干净，就重新回去找了美猴王，大圣瞧了他一眼调侃两句，递过来一颗话梅糖，徐七郎接过吃了，这件事情就算翻篇。
谁都没有再去想以后，只是尽情享受着还能相处的当下。
晚饭吃的是鱼头泡饼。
硕大的花鲢头被切成两半，放入豆油中炸至金黄熟透后，控油捞出装到盘中。
锅中的油留下大半，加入葱姜蒜辣椒等调料炒香后，将调料单独铲出放到料包中，再放入提前切好的五花肉翻炒，然后在锅中加入老汤，把料包和鱼头一起倒进去。
等到鱼汤被大火煮沸，便可加入大酱之类的调料转小火焖煮一刻钟多一点，便可以出锅了，不过徐墨阳想到现在的天气，便让女郎多留了一些汤汁，又把小炉子整个搬过去边热边吃。
“这是饼？”
美猴王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徐墨阳，两个指头粗的面饼被捻在手里，算不上特别袖珍，但也连寻常饼子的一半尺寸都没有。
“对啊。”
徐墨阳所当然的点头，这还是他教厨娘做的呢，上辈子妹妹懒得做饭的时候就喜欢做这种饼，单吃不起眼，沾了汤汁简直味道一绝。
美猴王怀疑的看着徐墨阳，最后决定相信小师弟一次，他学着徐墨阳一般先舀了半碗鱼汤出来，再用饼往汤里一放一提，入口便眼睛一亮。
饼被切成了还算标准的平行四边形，恰好是张嘴不费力的大小，酥脆的口感并没有因为汤汁的短时间浸泡而变化，倒是因为有鱼汤的存在而变得更加鲜美。
再吃一口彻底入味的鱼肉……美猴王不得不承认，这饼跟这鱼的确是天作之合。
好像有哪里奇怪？
被美食糊了一脸的大圣还没琢磨清楚是哪里不对劲，就看到徐墨阳夹了一筷子鱼眼睛下面的肉到他旁边的碟子里，又给自己也来了一筷子相同部位的肉，只不过是另一只眼睛的。
没办法，这地方的肉好吃但是太少，一筷子就没了。
“这肉还有个别称，叫绑匪笑。”
冷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的下，徐墨阳守着大圣守着锅，竟然也有了些说故事的兴致。
“？”
猴哥把嘴里的饼咽下去，有些好奇的抬眼。
“这也就是个故事，我不保真的啊。”
徐墨阳先给自己上了一份免责声明，见孙悟空点头才继续开口。
“据说只图钱的绑匪绑了人以后，不会一到手就去勒索，而是会先把人饿上两三天，然后给肉票上一条鱼。”
徐墨阳说的绘声绘色，美猴王托腮听的认真。
“都说官过三代，才会吃穿，绑匪们也知道家境一般都在细节里，所以会特别关注肉票的第一筷子夹了鱼的哪个部位。”
“对了，肉票就是被绑架的倒霉蛋。”
徐墨阳简单补了个大圣早就猜出来的知识点，继续说道。
“若是肉票先吃鱼背，那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榨出来的油水可能还没有他吃的多；若是捡了鱼肚子上的肉，那八成就是小富之家，能要上一笔小钱；若是夹了鱼眼睛下面的月牙肉，那可就不得了了！”
徐墨阳在这里埋了个钩子，等猴哥配合的做了捧哏才接着开口。
“知道月牙肉好吃的，必然是大富人家出身，他们抓到肥羊了！狠狠的宰上几刀，没准后半辈子的花销都有了。”
美猴王听完这个小故事，认真的发出了疑问：
“你刚刚说‘三代为官，才知吃穿。’若是他们家是当官的穷人家，只是有些讲究呢？”
大圣没问什么“为什么吃月牙肉就是富人家”的问题，昔年他未曾拜师学艺的时候，也曾到凡间学人言行举止，穷人家的孩子大多跟野兽无异，有什么吃食他们的第一选择从不是味道，而是分量。
不是不知道哪里好吃，只是美味从来无法跟饥饿抗衡。
“不可能。”
徐墨阳斩钉截铁的开口，他甚至疑惑美猴王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美猴王是在王莽篡汉的时候被压在山下的，而那个时候推行的还是察举制，简单来说就是靠名声上位，平民走这条路授官很难，但并不是没有希望。
可是时代变了啊。
徐墨阳叹了口气，给美猴王简单补了下历史，详细的他也不是很了解，但说个模糊的大概还是可以的。
感谢九年制义务教育。
“……司马家夺了天下以后，就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代，这个时候选拔人才的方式已经变成了九品中正制。”
察举制的时代营销多少还有些分量，寒门贵子还有一丝越过阶层的可能性，但南北朝的时候早就不一样了。
“九品中正制的最简单解释，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徐墨阳的笑意早就没了，他又想起了那句该死的“魏晋南北朝，荒唐且美好”，可不是吗，夫妻锅里煮，老幼同入肚，百姓易子食，街头多鲜骨。
“这寒门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而是那没落的士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士族即使没落了，对寻常百姓来说也是想象不到的富贵，而绑匪的构成……有些沉重的话题徐墨阳没有明说，但美猴王依旧心领神会。
“现在外面实行的的确是科举制，只是二十多年有大半都在战乱之中，你觉得底层人家能够静心读书，然后一直靠上去，并顺利授官的可能性有多少？”
有田地房屋的才配叫寒门，无恒产的只能叫流氓。
“……这日子过的太苦了。”
美猴王沉默许久，最后只是叹息一声，炉子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锅里的鱼汤已经变成了凝固的鱼冻。
“总是在变好的。”
徐墨阳把炉子重新点了起来，被封印住的香味随着锅中温度的升高逐渐飘了出来，徐七郎用新碗盛了些汤水，将刚刚挑好刺的鱼肉放进去，摆在美猴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