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地方的风俗与大唐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女子成婚的时候,头上要有一块遮面的布料,也就是俗称的红盖头。
安家条件一般,但王家的日子不错,李母又极喜欢安娇娇,于是安娇娇遮面的布料是一块上好的红纱,能模糊的看到大致的事物。
因为能看到,所以她在拜堂的时候发现了王家郎君的怪异;因为视物模糊,所以她没发现牵着她的手背上的尸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
“咳咳咳……”
司仪的最后一句话被一阵突然的咳嗽声打断,安娇娇听着音色有些熟悉,认出是李母的声音,顿时着急的掀开了盖头。
前几年王家虽然在守孝,但三节六礼却每次都满满当当,足够安娇娇吃用一年有余,加上李母性子和气又对她表现的极喜爱,安娇娇早就将李母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位生母。
红盖头在礼成之前掀开固然不吉利,可这点虚无缥缈的事情哪里比得上李母的身体?
之前见面的时候,李母除了同样瘦削的吓人,精神头可是好得很!
“伯母……啊——”
安娇娇焦急的看向李母,却发现之前还只是有些体弱的李母也瘦成了一把骷髅,脸上的死灰之色比她从王家郎君脸上看到的还重,安娇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下意识的扭头看上身侧的未来丈夫,直接被吓出了尖叫。
跟她拜堂的王家郎君面色青白,脸上还有几块明显的尸斑,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再仔细一瞧,这人的脑袋歪斜脚下不稳,哪里是尸体复生,分明是……安娇娇顺着那些透明的丝线看去,恰巧对上了一名男子。
傀儡师!
安娇娇的脑袋里几乎是瞬间就闪过了这个词,她飞快的瞧了一眼院子,骇然发现院中竟然只有她和李母还算是清醒的活人。
“将她关起来。”
往日慈爱的李母翘着兰花指,声音又阴又冷,丫鬟们睁着无神的眼睛一拥而上,安娇娇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被强行带出了小院,关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新房。
“我儿的事情便麻烦大师了。”
这是她听到的,李母说的最后一句话。
安娇娇被关进了房间,使劲叫喊了几声都无人会后,她便停止了这个无意义的举动,试图从门窗之处找到一线生机。
木板封窗,铜锁挡门。
安娘子颓废了一会儿,便仔细观察起新房的布置,赫然发现器具现许多都是她曾经跟王家郎君讨论过的模样,枕头上的鸳鸯也是她喜欢的颜色,处处彰显着对女主人入住的欢喜。
安娘子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她擦擦眼角,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尽可能的回想自己跟王家郎君,还有李母曾经说过的房间设想。
【“我们的房子要有一个密道,若是哪天真的碰上危险了,那就是一条出路。”】
玩笑般的话突然在脑海中闪过,安娘子的眼睛一亮,顺着线头继续向下思索,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机关放到书架上,你最常用的书后面看上去是普普通通的料子,其实用力一按,下面的地板就会裂开。”】
想起来了!
安娇娇几乎是飞扑到了书架面前,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论语,用筷子冲着缝隙使劲一捅!
地上悄无声息的裂开一肩宽的缝,安娇娇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往里面摸索一番,那缝隙便重新合上了,除了书柜上少的那一本论语,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家郎君跟她说过,在诸多书籍中,他最喜论语,圣人之言常读常新。
黑长的隧道似乎看不到尽头,密封的空间让安娇娇失去了时间和距离的概念,她有种自己可能会死在隧道中的错觉,但她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密道通向你家的院子好不好?要是你累了,还能直接回娘家歇会儿。”】
王家郎君说了,隧道的尽头就是安家,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
兴许真的是霉运过了,安娇娇顺利的回了家,家里人也都在,除了安娇娇冒出来的时候沾了一头发的泥土,一切都很完美。
“敢这么欺负人!我找他们算账去!”
听完安娇娇突然回来的缘由,安父立刻暴怒起来,旁边的叔伯和表兄弟们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拿刀的拿刀,扛锄头的扛锄头,直接就要去找王家算账,却被安娇娇阻止了。
黑暗带来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为了排解无聊的思考时间。
安娇娇逃命的时候,为了转移疲惫的身体传来的抗议信号,几乎把所有的思维都放在了复盘上,因此也看出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依旧不知道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能深究。
没过两天,王家就传来了团灭的消息——李母疯疯癫癫的把房子给点了,从小到大无一幸免。
再后来,她为了避开村里的流言蜚语,直接找了这个可以说的上是远房亲戚的牙婆,要求就一个,主家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得带上她。
再往后,徐墨阳就将她带了回来。
“不对?!”
安娘子猛的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
李母做的手势根本不是兰花指,而是佛门的拈花一笑!
第246章 佛跳墙
“佛山佛水佛骨塔,佛祖拈花定佛缘……”[1]
不好!
安娇娇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直接冲出房间,在目瞪口呆的徐墨阳面前一屁股坐到地上,虚虚抱着他的腿就开始嚎。
“佛跳墙佛跳墙,求郎君把佛跳墙的配方告诉我吧,我睡都睡不好……”
徐墨阳看着安娘子脸上的红印有些无语,这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压出来的痕迹,这还叫睡不好?!
不过他也知道,安娘子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道菜,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墨阳暂时将一堆的疑惑压在心底,将菜肴的制作方法娓娓道来,见安娘子听到“佛跳墙”三字一次眼睛便亮一分,更是有意提高了这个词的使用频率。
“这佛跳墙乃是山珍和海味的集合,佛跳墙中的山珍……”
因为要加强词语的出现频率,徐墨阳说着说着,便难免沦为了车轱辘话,好在安娘子也不在乎这些,或者说正是因为这种话的重复率比较高,她的每一次插话才分毫不显突兀。
而她说的每一句话中,都至少带了一个佛跳墙。
徐墨阳觉察到这一点也并没有着急询问,只是耐心的从佛跳墙的做法说到故事背景,再到意义价值,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就借着校考的名义再重复一遍做法,直到安娘子突然说记住了,然后将虚环着他腿的手松开,爬起来去喝水。
徐墨阳很有耐心的等安娘子缓解了干渴,才开口说话。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刚刚似乎有一道目光看过来,但他借着活动身体将周围悄悄扫了一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让我想想。”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推诿的含义,但安娘子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今天发生的一切有着许多前缀,她要好好的捋一捋,才能完完整整的讲出来。
“好。”
徐墨阳没追问,只是提醒了安娘子一句——
“不妨将头发重新梳一遍?”
安娘子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脑壳,然后就僵住了,尖叫一声就连滚带爬的往房间跑,她刚刚午睡的时候是解了头发的,出来的急压根没注意。
天啊,一想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被人看到,安娘子突然觉得人其实大可不必活上那么长时间。
能不能把徐家郎君弄失忆?
或者让她失忆也行!
安娘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蹿回房间,结果一照铜镜,才知道自己以为的才哪到哪啊,真实情况比她设想的还要糟糕一万倍!
她不但头发没梳跟个炸毛的狗儿一样,脸上还有一道道的痕迹,连衣服都穿的七零八落,唯一的优点就是遮的严实没走光。
刚刚的哭嚎中虽然全是技巧没有感情,但再好的脂粉也怕水冲,安娘子的眼泪流的轻易,脸上却被冲出了沟壑纵横,黄白的对比分外明显。
“啊啊啊啊——”
安娘子小声尖叫了一会儿,才拿了一件衣物遮住头脸,快步去厨房接了盆水进房间,把自己脸上的脂粉给洗了个干净,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才终于觉得看的顺眼了些。
寻常女子涂脂抹粉是为了容貌更胜,但安娇娇却是往相反的方向打扮,称不上扮丑,却也是往不起眼的方向描抹,人为创作随处可见的路人脸,连称呼都从全名变成了更加寻常的安娘子。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自己尽可能的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防止出现在王家的那些人找到,徐墨阳虽然对安娘子的反向化妆有些奇怪,不过他尊重员工,确定脂粉不会掉进饭锅里后,便默认了安娘子的行为。
梳头,换衣……在形象的一点点改变中,安娘子逐渐平静下来,一边干活一边组织语言,直到夕阳西下,才终于坐到位置上。
张嘴又闭上,安娘子努力了几次,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徐墨阳看着有些沮丧的安娘子,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脂粉涂多了对皮肤不好,”
还没等安娘子生气,徐墨阳便说出了下一句话。
“想让自己变得更普通一些有其他的方式。”没必要死盯着脂粉不放。
安娘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徐墨阳悄悄松了口气,这姑娘能领悟他的潜台词就好,这边对女子的驯化相当严重,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严格判断的话,是足以被打入登徒子行列的。
“有什么方式?”
安娘子是真的感兴趣,她在徐墨阳这边的工钱不低,但为了扮丑砸出去的脂粉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能省下来自然是最好的。
“你的头发可以编成这样……”
徐墨阳见安娘子开了口,便忙不迭的接过了话头,两人从反向装束开始互动,安娘子也之间放松下来,等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安娘子便自然的说起了今天的事情。
没什么文字美感,但胜在情节完整,徐墨阳觉得这个瓜也不算白吃。
在安娘子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时常将她带到聊天的地方去,她听了一肚子的故事,其中就有佛骨塔的传说。
在叙述的时候,安娘子下意识的避开了佛字没说,徐墨阳很快明白了佛跳墙真正的禁忌点在哪里,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观察的更仔细一些,不然就能节省足足两个字的力气。
佛骨塔的传说并不美好,类似阿姐鼓,并非高僧坐化的舍利子之流,而是货真价实的人体部位。
“相传那托塔天王手上的,便是佛骨塔。”
安娘子不知道自己放出了多大的炸弹,徐墨阳近乎骇然的看着她又瞧瞧天上,只觉得那蔚蓝的天空突然就多了一丝红。
“这塔的原料也有讲究,老人家说了许多,但我记得的只有一句。”
碰到要说佛字的时候,安娘子会自动把“佛”换成“嘀——”,主打一个避险,徐墨阳开始听着的时候还还有些别扭,现在倒是习惯了。
“佛山佛水佛骨塔,佛祖拈花定佛缘。”
安娘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奈何采用的是自主屏蔽模式,徐墨阳根本没听出恐怖氛围。
“嘀——山嘀——水嘀——骨塔,嘀——祖拈花定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