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算是有吧……至少还能让它不至于把整个哥谭都炸平。”
听出其中含义的提摩西回以一段断断续续夹杂着咳血的笑，笑声里的悲哀像细碎的霜雪，以不易察觉却又无法抗拒的方式冻住了观者的灵魂。
“真是……遗憾。”他将自己胸甲上已经断成两半的蝙蝠标致扯了下来，动作牵动到了伤口，却仿佛也和旁观的布鲁斯一样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一样。提摩西似乎想要把蝙蝠标志拼起来，但碎掉的部分太多，已经拼不拢了，于是他自暴自弃般地把它丢开，“蝙蝠侠的儿子……只能和我这个……大反派……一起死在这里了。”
“……说什么呢。”那少年弯腰捡起了蝙蝠标志的碎块，他走近的时候布鲁斯才终于在晃动模糊的视野里看清那一双天空一般的蓝色眼睛，少年走过来，捡起不知道哪里找到的脏兮兮的绷带帮他暂时固定住伤口，“你不就是蝙蝠侠吗？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和蝙蝠侠一起战斗过了。”
“不用管了，反正马上也要死了……咳咳……我这种冒牌货……”提摩西仰起头，看着蝙蝠洞的穹顶，他已经伤得太重了，连坐着都费劲，“我应该……还留着我的相册，你得看看那个，看看蝙蝠侠，罗宾，看看他们应该是什么样的，藤丸立香，可惜在你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他们以前……很美好吗？”
“……”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吗？”
“……是的，当然。”
“那就够了。”少年微微一笑，“即便是没有交集的人生，得知他有过一段美好的旅途，也就足够了，毕竟人总是会死的。”
提摩西沉默良久，终于感叹道：“真搞不懂你啊……”
“……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藤丸立香撑着下巴。
“这我可不知道……咳咳，你该去问杰森。”
“会有可能见到死去的其它人吗？”
“……不知道呢。”
“这里其实有点像迦勒底的控制室呢。”少年转移了话题，看向了蝙蝠洞中间那个正在发出不稳定魔力波动并且越变越大的金色球体，“只不过迦勒底亚斯正常情况下是蓝色的……。”
“以前的蝙蝠洞里可没有这种东西。”提摩西垂下眼帘，“啊……真是的，布鲁斯要是知道我把蝙蝠洞和哥谭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应该会很生气吧。”
他认为自己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但状况还是如同失控的马车一样一路奔向了悬崖，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回过头看着来路上的点滴，思考着：是谁将马车驶上这条颠簸的路？是谁丢掉了刹车的铁栅？是谁让马儿受惊？
他太聪明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所以当他停下来想的时候，一切的答案就这样呼之欲出。
“这不是你的错，哥谭本身就埋藏着混乱的根源，才会导致罪恶在这里屡禁不止，所以你召唤出来的圣杯才会被混乱污染……”藤丸立香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他，提摩西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被安慰的，“说不定混乱的源头被一起炸掉之后，哥谭的犯罪真的会减少一些，至少不会继续增加了——而且，你在知道情况之后不是也来帮我解决问题了吗？”
但提摩西只是说：“太晚了。”
“还不算特别晚。”藤丸立香抬起头，“但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提摩西，一切结束前得先让你出去才行。”
“刚刚为了避免那些家伙冲进来，我们已经封死了蝙蝠洞所有的入口。”提摩西对他指了指身上的伤，“就算有出去的办法，你觉得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在这里没有，但我们从来不是孤军奋战，提摩西。”
少年伸出手指向了头顶，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蝙蝠洞突然震颤起来，而后，原本不应该有出口的地方突然被炸出了一个不大的窟窿，被混乱魔力变成怪物的人和一些尸体、幽灵立刻就要冲进来，却又被更多的义警们拦住，战斗的喧嚣顿时盖过了蝙蝠洞内的那点声音，提摩西再一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迪、咳咳——夜翼为什么在……还有那声音是……你们叫来了些什么人？”
“毕竟之前杰森的飞船被你打坏了动力装置还没修好，只能去到处搬救兵——好了，还好刚才还残留了一点魔力，不然我可不会用你们那种勾爪枪。”
“我们把所有被影响了的家伙都赶到了这里，但现在上面的敌人太多了，飞机没法一直悬停在地面附近！”洞口外面传来了杰森的大喊，“要出来就趁现在！”
“什么，等等，藤丸立香——”
根本来不及阻止，虚弱到动弹不得的提摩西就被藤丸立香猛地扛起来，满是破损的灵基外骨骼亮起蓝色的魔术回路，已经熟练到刻入骨髓的强化魔术瞬间将他的力量增强到了直逼人类极限的程度。
“别急着死，提摩西，就像你说过的，哥谭不能没有蝙蝠侠。”断成两半的碎块被塞进了他的手里，“更何况，还有人在上面等着揍你两拳呢。”
下一秒，他被整个人抛出了蝙蝠洞，失重感和伤口被拉扯、五脏六腑被戳刺的疼痛之中，看不清神色的少年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那愈发刺目的光芒中。
提摩西失去了对任何事情做出反应的能力，就这样被杰森一把抓住，拖进了飞船里，迪克和卡珊德拉紧随其后，驾驶飞机的是蝙蝠女侠凯恩，她用力一拉操纵杆，飞机昂头向上，冲向了笼罩整个哥谭，已经几乎浓得肉眼可见的魔力圈层。但这一次，他们没有被任何屏障阻拦。
没有爆炸声，没有浓烟，没有惊天动地的震动。
只有炫目的光芒在他们的身后炸开，如同地面上升起了另一个太阳。
几秒后，一切归于平静。
第71章 固执的蠢货
那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等提摩西再次醒来的时候，哥谭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躺在不知道谁的安全屋里， 旁边是熟悉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
他仅剩的家人们再度齐聚一堂，他们拥抱， 哭泣， 诉说分别的日子里彼此的经历， 他结结实实吃了杰森两拳，也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格雷森式关怀和鸟妈妈说教。卡珊德拉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她说话顺畅了很多， 但目光比语言更能传递她的担忧。有那么好几个瞬间他的灵魂好像从这期待已久的重聚之中脱离出来，但还是很快被拉回了劫后余生和成功将哥谭从一次巨大危机之中解放出来的喜悦。
蝙蝠洞已经彻底被摧毁，没有留下废墟， 甚至连一块废铁都没给他们留下， 义警们为这座城市又奔波了几个月后，终于和自由哥谭进行了和解，高墙被拆除， 提摩西也放弃了蝙蝠侠的名字， 这个身影将永远留在哥谭暗沉的黑夜。
迪克决定不再逃避自己的责任，哥谭不会束缚他的脚步， 但他也并非不会归巢的鸟， 何况他还有弟弟妹妹们要照顾。杰森则终于放下了过往种种留下的创伤，他会继续战斗， 红头罩的传说重出江湖，甚至迈出哥谭， 开始走向更远的地方。凯恩在努力从害死蝙蝠侠的自责中走出来，这不容易， 但自由哥谭的高墙拆除后，芮妮蒙托亚会很乐意在他夜巡时邀请她来一杯。卡珊德拉在母国有着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但她不再害怕回到哥谭，因为这里仍有家。
而提摩西？他在沉寂一个月后更换了制服，再次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之一，以此作为他的赎罪。这次他几乎没有用任何标志，也没任何的自称，只有披风扬起时人们会看见他制服的背部嵌着一块从中间断掉的蝙蝠标致，有人猜测他是在致敬蝙蝠侠，也有人猜测他和蝙蝠侠有仇。但不论如何，提摩西变得比蝙蝠侠更沉默，不与他打倒或者救下的人做任何交谈，人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最后也只能喊他“沉默者”。
而这次震惊全城的暴动也确实带来了一些好事，深埋这座城市中的混沌之力被提摩西以自己未曾设想过的方式聚合了起来，并且一次性引爆掉，于是那天在韦恩庄园旧址上乍现的光芒被视为一切的转机，美好明日的开端，因为就是在此之后，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反派渐渐减少，虽然大小犯罪仍然屡禁不止，但不再有疯狂如小丑、稻草人之类的家伙出现，也很少再有大规模的冲突。
事情在慢慢地变好。提摩西觉得几度失控的列车终于又回到了正轨上——可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但这依然很好，他以新的身份回到了正义联盟，继续为人类而战，仿佛真的要应正苦尽甘来的道一般，悲伤和痛苦被留在了昨日，希望如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哥谭不再是骇人听闻的罪恶之都，甚至发展起了旅游业，韦恩企业没有了韦恩却仍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它仍是正义联盟最大的赞助商。提摩西看着这些，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欣慰，应该微笑，但他依然笑不出来，他将其归咎于自己对这座城市的愧疚，于是只是更加卖力地守护它，让哥谭变得更加美好。
直到那一天，他帮杰森修之前那艘飞船，杰森不知道在哪里去把整艘飞船搞得破破烂烂还掉在了海沟里，所有系统几乎都无法运转了，于是自己又黑吃黑抢了一艘，原本的就这么丢给提摩西修。为了确认更详细的损坏情况，提摩西开始着手复原飞船上的航行记录。
而就在这时，一个被保留下来的，很多年以前的录像文件突然跳入了他的眼帘。文件末尾的日期突然像是一支从过往飞来的利箭穿透了提摩西的心脏，他不受控制地打开了文件。
录像很短，像是从普通监控中截取的一段，镜头里是还没把胡茬剃干净的杰森和一身黑色盔甲的藤丸立香，提摩西看着视频画面，只觉得脑海中藤丸立香的脸清晰如昨日。
两人靠在桌台上，端着不知道是咖啡还是可可的饮料，看藤丸立香喝得那样顺畅，至少他的那一杯应该是可可。
“是吗……所以就算那家伙想造的万能许愿机器没有被污染，多半也是实现不了什么愿望的。”
“唔，也不是，只是实现愿望的方式绝对不是你想要的方式而已，比如世界和平的方式就是杀光所有人，全人类幸福的方式就是大家一起变成无欲无求的灵魂，之类的。总之圣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其它的愿望呢？比如想要很多钱？”
“这个……好像还真可以。”
“哈哈、真的假的……”
那时甚至还发生他们和提摩西的第一次交锋，两人的交谈听上去轻松惬意，完全不象是面临一场巨大危机时的样子。
“话说回来，你认识他对吧？”
“哪个？现在的蝙蝠侠？哼……我和他的关系可不止是认识。”
“那你觉得他会许什么愿望？”
“他吗？唔，麻烦了，那种人说不定真的想许世界和平这种愿望。”
“呜哇，听起来很不妙啊！不过会许这种愿望的人，其实并不是坏人吧，大概也是正义的伙伴……之类的？有办法说服他就好了……”
提摩西看着认真思考说服他可能性的藤丸立香，只觉得眼眶发烫，视线模糊，却始终不肯眨眼。
“先不提那个，我记得你是得到过圣杯的，就没想过许点愿望？”
“我得到的圣杯都不能用来许愿啦！而且现在玛修也很健康，迦勒底也运转良好……唉说实话如果有那种方便的东西，我也希望世界上少点混乱，少点人搞事，和平一点……”
“看来你也是正义的伙伴啊。”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如果少点这种事情的话，我说不定就可以很快退休去环游世界了。”
“你想环游世界？”
“嗯。倒不如说，想要多看一看吧。”
镜头里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自恋，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多看看，看看那些我所走过的特异点，我所拯救过的这个世界的未来。”
————
视频戛然而止，那句话却在提摩西的耳畔不断重播。
什么啊。
你这家伙还许过这种愿望啊。
泪如潮水般涌出，提摩西站在原地，灵魂被巨大的悲伤打倒。
是的，一切都在变好，哥谭在变好，世界在变好，他在变好，他的家人们也在变好。而那个拯救了这一切的人却死在了黎明前，再也看不见带来希望的日出。
是有人用性命填补了他犯下的罪过，于是他才得以迈过不堪回首的过往走向明天。
他无数次对藤丸立香大喊我们本应是兄弟，我们本应是家人，却一次次错过了藤丸立香伸向他的手，而那孩子甚至从来都没成为过他的家人，被他的执迷不悟害死却仍选择在最后一刻拯救他。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怎么可能所当然地接受这一切？
他愧对很多人，很多事，愧对布鲁斯的信任，愧对家人的爱，愧对这座城市里数不清的市民，但他最深最深的愧疚还是对藤丸立香的。
已经许久不再回忆过去的提摩西突然就想起当年，他和藤丸立香在打斗的时候误入了自由哥谭，一起被执勤警卫机器人追捕，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人一起狼狈逃窜，不熟悉哥谭地形的藤丸立香失足踏空的时候他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而他被炮火锁定的时候是藤丸立香挥起十字盾帮他挡住轰击。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我们本应是这样互相帮助的兄弟，我们本不该成为敌人。”
这句话不应是他对藤丸立香说，而是藤丸立香一直想要他知道的事情，可惜他醒悟得太晚，太晚了。
将修好的飞船还给杰森之后，沉默的义警再一次销声匿迹，开始研究英灵召唤，为此甚至不远万里来到了迦勒底，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恳求。依旧坐镇迦勒底的达芬奇却只是对他摇头：“你以为我们没有尝试过吗？在这里……比你更想找回藤丸君的大有人在。”
“那就再多算我一个。”义警早已不需要伪装自己的声线，声音就已经沙哑得听不出这其实也只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小伙子。
棕发的丽人只是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只要看提摩西一眼，她就知道这本是一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家伙。
提摩西尝试了很多次，很多年，他又回到了以前那种不吃不喝不睡的状态，夜巡、实验、夜巡、实验，仿佛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只有这两样了而已。直到三天两头被打扰的英灵们都看不下去了，全知全能的贤王亲自驾临，给了他一顿狠的，怒斥道：“固执的蠢货，不要再妄图找到那家伙了，他已经得到了永恒的安宁。”
提摩西满身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泪都流不出来，直到联系不上他的夜翼急冲冲找回来，差点以为他在自己的基地里遭到了敌袭。
提摩西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固执的蠢货，所有人都往前看了，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他却无法接受，所以他才总是被抛下，独自一人追逐着过去的幻影。
这就是他的孤寂生境。
那之后他放弃了英灵召唤，转而开始寻找跨越时空的方式，又是很多的时光过去，直到他自己死在了探索平行世界之旅途中。
再然后，一片迷蒙之中，他感觉到了来自圣杯战争的召唤。
提摩西：……
提摩西：又是圣杯啊，去砍了吧。
他回应了召唤。
第72章 另一个固有结界
杰森在小甜饼的香气中渐渐苏醒过来。
“感谢安阿福……”他眼睛都没睁开就喃喃道， “在这种应急安全屋还能吃到小甜饼真是太幸福了……”
“那得感谢布鲁斯老爷在安全屋里制备了他永远用不上的厨具设施。”阿尔弗雷德含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杰森条件反射般瞬间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迪克和达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正在床脚分食盘子里的小甜饼，藤丸立香就坐在他旁边捧着一杯热可可， 阿尔弗雷德则端来了另外三杯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