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14章

和尚唏嘘道:“那南康朝素以佛僧立国,南康帝虽软弱些,但人确实是个慈善之人,未曾想,竟落得入此下场。”

岑未济讥讽道:“慈善?”

又接着道:“天子受子民供养,便担下了守土拓疆,庇护万民之责,一味以慈悲为借口,弃民众于不顾,却是最佛口蛇心之人。”

说罢,又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和尚道:“南康朝败势已定,如今谁去都救不得。”

和尚只能讪讪低头。

过了片刻,和尚才再次开口道:“刚刚在后面听到陛下与太子说到赵氏……”

“怎么,赵氏也与你有几分佛缘?”岑未济问,话里却露出机锋来。

和尚自然听出,失笑道:“这又是哪里的话,我与赵氏从无往来,陛下亦是知道的。”

岑未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和尚不再提这一茬,微微一笑说起其他的:“今儿入宫早,竟看到三只猫儿在门前打架,甚是热闹。”

“出家人也爱凑热闹?”岑未济知他话里有话,故意道。

“当然不。”和尚摇摇头道,“只是这三只猫儿平日在外面倒是少见,那狸花猫漂亮气盛,玳瑁猫儿贵气十足,另一只金丝虎却是骁勇好斗,凑在一起……啧啧啧,打的那可叫一个热闹。”

岑未济放下笔,原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身,然后往后殿走去。

和尚跟在后面道:“想来那金丝虎是陛下新宠,不然怎得纵得骑到了狸花头上去,这宫里谁不知道……这小狸花是陛下心头最爱。”

岑未济命人推开窗,然后将董知安端来的鱼食,抓起一把,洋洋洒洒的抛入水中。

一息不到,那些肥硕的锦鲤满满当当的全凑了过来抢食。

水面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怎么,心疼了?”岑未济问。

和尚道:“贫僧心疼什么,若论起铁石心肠,谁能比得过陛下。”

岑未济却道:“猫儿养在一处,偶尔打斗是常事,自有朕盯着,伤不到。若是被外面野猫咬上一口,那才是回天乏术。”

看着下面鱼儿为了抢食,几乎蹦出水面来,互相用尾巴和鱼鳍狠狠地拍打着旁边的同伴。

岑未济漫不经心看着,鱼食洒的慢慢悠悠。

“贫僧倒瞧着,那金丝虎满身戾气,天性骄横不逊,来日恐怕会成为真正的山中虎。”和尚道。

岑未济问道:“你觉得他几时能成为山中虎?”

和尚道:“再有三场胜仗。”

“这么确定?”岑未济挑眉,“禅师莫非偷偷练了观像之术?”

“气盛是助他之法,却也是灭他之道。”和尚双手合十慢慢地道。

“哼,他是把好刀,朕本欲磨磨再用,后来发现,有的刀磨不得,磨了反倒让其失了锋利。”岑未济抱臂道,“如今正是趁手,倒也能用。”

“不怕他真的欺负了你的小狸花?”和尚瞅着岑未济,试探着问,“今日当着那么多皇室勋贵的面……他可是一点都没给小狸花台阶下。”

岑未济付之一笑。

将手心的鱼饵全部抛进池子,看着沸腾的水面,他才慢慢地道:“禅师多年来游历数国,见识过多次他人国破身亡,应当知道——今日朕能灭他人之国,他人明日亦能破朕之国,今日朕能屠尽他人之族,明天他人亦能灭朕全族。”

“朕若不舍下心,他们当以什么于这乱世立国立身。”

“大争之世,出身高贵者亦能死于草寇之手,出身卑微者亦有逐鹿天下之胆识,朕起于草莽,本就不看重这些,强弱需得自己去争。”

“不争不抢者,入不了朕的眼。”

而另一边,岑云川带着一身夜露寒气,大步踏入北辰宫。

问左右道:“后阁今日是谁们在值夜?”

“是张荐书大人,还有阿提鲁大人和武将孙大人。”侍从回道。

“好,让他们立马来见孤。”

后阁是岑云川一年前广召天下英才所建的文苑,署馆就设在北辰宫后殿。

馆内三班倒,日日都有文士和武将值班,以备太子问询。

岑云川在众人来之前,独坐高堂上,于一片黑暗中闭目思考着。

等众人来了之后。

他睁眼道:“陛下已有旨意,奉郡赵氏留不得。”

看着大家惊讶地相互小声讨论起来。

岑云川又接着道:“但孤也有私心,岑顾亦得除之。”

作者有话说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出自《励志诗》张华

第十二章

勉王府后院。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一个身披斗笠的纤细身影从门缝外闪身进入。

等在门内的勉王府侍从赶紧吹灭灯,摸黑将人引入内书房。

“殿下。”却是个年轻女子声音。

那女人进了屋内,这才小心摘掉帽子,伏身行礼道。

来人正是宫中宋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

“苏姑姑快请坐。”岑顾闻声,赶紧从书桌后绕出,走至女子身前,客气而周到的招呼道,又连忙命人沏自己刚得的雀舌新茶来。

那女人见状,连忙又站起,推辞道:“不敢劳烦殿下如此。”

岑顾却道:“扰得姑姑深夜不得安寝,还得为本王跑上一趟,小王实在是于心不安。”

说罢,又作疑惑状问:“可是宋娘娘……?”

那苏姑姑赶紧起身道:“妾确实因宫中之事而来……”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门口有响动声,原来是婢女进来上茶。

她眼神瞟过,立马掐住了话头。

岑顾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兹事体大,于是连忙连带左右侍从都一起屏退了。

这才道:“这下姑姑请放心说。”

“因得了勉王殿下背后不少助力,娘娘如今才得以领率六宫,娘娘十分感念殿下……”苏姑姑低头恭敬道,“特让妾来向殿下道谢。”

岑顾连忙将她扶起,并奉上新茶道:“宋娘娘素来与我母妃交好,我母妃也常在我面前夸赞,说宋娘娘为人亲善,行事有度。”

“如今我母妃……骤然薨逝,六宫无人打理,宋娘娘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怎敢提什么功劳。”提及赵妃,岑顾脸上露出伤心之色来,眼底的阴翳也渐渐浮现,“只是我母妃死得实在不明不白……我身为儿子,愧恨不能为她争得清白,也不能让凶手伏法……己身亦是岌岌可危,幸得宫中各位娘娘疼惜,小王才得有一席容身之地。”

岑顾这些年虽居王府,但常在宫中走动,对诸嫔妃宫人多以谄媚阿谀,又时常进献金银宝物,无所不至,竟博得了孝敬恭顺的好名声。

那苏姑姑那见他如此,更是露出哀怜之色,过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道:“娘娘也知道殿下所谋非小事……”

“她久居宫中,外面的事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她犹豫了一下,目光微闪,最后才道:“但若是宫中之事,她倒是能有所力及。”

见岑顾抬头望来。

苏姑姑这才道:“娘娘如今得了领率六宫之权,今后也就方便在各宫中安插人手……娘娘说,殿下若是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可尽管开口。”

岑顾闻言,激动之色,溢于言表,竟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稽首道:“宋娘娘大恩,小王断不敢忘。”

两人又互相客套几句后。

那苏姑姑这才说出了此行真正用意,“娘娘也别无所盼,唯有稚子……”

岑顾自然懂得她的意思,立马道:“宋娘娘待我如亲子,我自然将七弟视为同胞兄弟,若我日后得太子位,自不会亏待七弟。”

眼见苏姑姑眼里的热望被激起。

岑顾立马顺势道:“若是姑姑不信,本王可以对天发誓,若是他日……能腆颜登极,必立七弟为皇太弟!”

他说得极其激昂,仿佛真情流露。

苏姑姑听到这里,像是被吓到了般,久久不能回神。

但她稍作惊慌后,便立马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隆重叩谢道:“妾代娘娘谢过殿下……有殿下这句话,娘娘亦足以。”

临走前,苏姑姑像是恍然记起般,随口道:“对了,娘娘在万崇殿中安插的宫人说,她趁着奉茶的功夫,隐隐约约听到今夜陛下曾与太子提起过您外祖家……恐太子那边似有动作。”

岑顾闻言,眸色微变,背着身后的手,不着痕迹的握紧。

但面上依然露出得体而饱含敬意的笑容道:“多谢娘娘提醒。”

一转身,笑意已经撤了个干干净净。

面上狠戾之色渐渐显露。

“备车,去边柳巷。”他转了转指尖的戒指,然后道:“另派人去梁王府送拜帖,就说本王已在边柳巷备下佳酿美人,请皇叔前来品鉴品鉴。”

岑顾进来时,梁王早就到了,正与一头戴花冠的年轻女子狎昵,两人滚做一团,周边又围着七八个女人正拍手笑闹,酒水和瓜果倾倒一地,骰子玉牌也洒落四处,屋子里闹嚷嚷的。

“府中有事绊住了,阿顾来迟了,二皇叔莫怪。”岑顾看着这场面,面色不改,像是习以为常般的坐下。

梁王从女人的肩头抬起脸,见是他来了,这才慢悠悠地起身,那头戴花冠的女人立马伏跪在地,为他系起腰带来。

岑顾望了一圈,问:“皇叔这次进京,未带潇女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梁王一反常态的露出愤恨和丧气神色来,他道:“都怪我平素里太过宽纵,竟使得那孽子起了贼心,惦念上了那小贱人,趁我不在家中,竟将人掳走通奸……”

“我当时恨不能一剑戳死那孽子去,但又念及到底父子一场,没能狠下心……”说到这里,那梁王竟一副泪眼潸潸模样,与刚刚纵情声色时,判若两人。

那潇女正是岑顾去岁托人去吴地重金买来的歌伎,模样生得楚楚动人,歌喉更是声动梁尘。梁王跟得了宝贝似的,走哪都要将人带上。

没想到竟也被世子也惦念上,生了歹念,梁王归家时撞见世子正迫人姌合,当即要拔剑斩杀世子,却被急匆匆赶来的梁王妃拼死拦住,王妃护着世子时挨了一剑,梁王只得收手,最后重重处置了那女子。

岑顾闻言,微微一笑道:“一个残花败柳罢了,值当皇叔闹得举家不宁?二皇叔若是喜欢,明日我遣人另送你个妙人罢。”

酒过三巡。

屋内暖香熏人,浓腻靡靡。

岑顾这才将陪酒的优伶们遣走,说起了正事:“二皇叔此次归京,除了恭贺陛下凯旋,可还有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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