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32章

“命定之人……”岑云川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字,缓缓皱起眉来。

一对,一对,又怎能不成双成对,圆圆满满。

他心里一空,摆摆手道:“拿走吧。”

董知安赶紧上前捧过印章,包好东西后,小心放回一个匣子里,贴身放好,这才行礼道:“殿下,老奴这便告退了。”

岑云川原本愣愣地站在原地,闻言忽然抬起手来,似是有话要说。

董知安没有动,弯着腰,露出恭听的表情来。

岑云川指尖摸了摸袖中那枚藏了许久的银戒指,脑中全是刚刚所见那八个字。

心绪来回拉扯,像是有人在里面拔河一般,哪方都不肯相让。

最后,他还是垂下手,将手心蜷起,背在身后疲惫道:“你去吧。”

子时早就已过,此刻送出又有什么用,不过徒添烦恼罢了。

情缘,情愿。

他和岑未济之间又哪需要这样的羁绊。

董知安走了,他依然坐在窗边的廊下,一手拄着脑袋,神色黯然。

“若见不到一个人,便会十分牵挂惦念,自己开心时,希望他在,伤心时,也希望他在,姑姑,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情绪?-”

长秋正给廊下的兰花浇水,听他这样说,失笑道:“殿下,您说得这种情绪听着倒像是……思念,喜欢一个人,爱慕一个人,便会产生思念,会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就是您现在这副模样。”

“思念!?”岑云川惊诧又不解地道,“怎么会!”

“不是思念又能是什么。”长秋姑姑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肯定地说道,“这世间,也唯有爱慕,会让人既欢喜,又难过,既期盼,又失落。”

花洒里的水落在叶片上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五彩的光芒来。

岑云川瞧着,忽然觉得四下的光是如此刺眼,于是抬手遮住了眼。

长秋浇完花,走过来,见他这副闷闷不乐样子,于是抬手挥退周围的宫女,自己也在廊沿坐下,看着他道:“怎么出去了一夜,倒像是生出了许多烦恼来,昨夜玩得不开心?”

岑云川摇摇头。

长秋脸上露出身为长辈才会有的关切神色来,“那可是在灯会上,遇到了心上人?”

岑云川抱着膝盖不吱声。

长秋笑着道:“殿下这般的身份和长相,任是谁家的女子都说得来,何苦坐此独自相思?”

岑云川干脆闭上了眼。

长秋以为他看上的女子,许是身份低微,又或许是有不得已的难处,于是叹了口气,心疼道:“殿下也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只是您身份贵重,这亲事反倒随意不得,得等着陛下开了金口才成。”

岑云川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打心里把他当自家的孩子看待,说起这事,她不免絮叨起来,“不过陛下向来爱重您,若是您自个儿看中的人,许是陛下也少不得会顺着您,做不了太子妃,纳个侧妃也是成的。”

岑云川越坐越觉得气闷,于是起身,轻轻道:“孤出去走走。”

长秋正准备进屋去给他拿一件披风来。

刚转身,就听见后面传来急匆匆脚步声,一回头,便看见外书房的内侍正一溜烟跑来。

那小子不等气喘匀,便呼哧呼哧道:“殿下,右相大人等了一大早了,您再不去,奴婢瞧着怕是要来亲自砸门啦!”

岑云川不悦道:“老师来了为何不通传!”

那内侍缩了缩脖子,心想那还不是因为您没起嘛,但嘴上却道:“因今儿是十六,内侍令说咱们宫内不待客的。”

“他孙邵微反了天了!”岑云川气道,“竟替孤做上了主!”

见他发怒,内侍啪叽一声跪下。

岑云川抬脚急匆匆往外走去,边走便高声道:“让孙邵微自个去领十板子的罚!”

“是。”小内侍瑟瑟发抖道。

“若再有下次,孤定当革了他职。”岑云川话尾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小内侍这才敢抬起头,哭丧着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秋。

长秋姑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殿下的话。”

可是去传打板子的话,他必也少不得一顿揍。

见他一副可怜巴巴模样,长秋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颊上胖乎乎的肉道:“平日里,殿下宽纵你们惯了,这出了北辰宫,谁不知道咱们殿下是个杀气腾腾的性子,你们倒好,还敢在老虎尾巴上拔毛,我看你们当真是活腻歪了!”

“姑姑……”小内侍抹了一把眼角。

长秋在宫里多年,这些碎崽子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免不得心软起来,“没出息的,走吧,我和你一道去。”

书房内,元平齐端坐在正堂中,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岑云川近来写的策论。

因上了年岁,眼睛昏花,他不得不将那策论举得老远,眯眼仔细看着。

岑云川快步走进来时,正好见到这场景,见老师拿着自己的文章,不免有些心虚,连脚步都放轻了很多。

直至元平齐将目光从那策论上移开,他才弯腰道:“老师。”

元平齐赶紧起身,也回礼道:“殿下。”

岑云川忙上前将人扶着坐下,刚站定,觉得嗓子有些干疼,他便捂着口鼻轻轻咳了几声。

“听闻殿下昨夜出去喝了一宿酒,天亮才归?”元平齐问。

岑云川咳完抬头看了一眼老师,见对方板着一张脸,不免有些心慌,但也不敢撒谎,只得如实道:“因是上元节,学生便想着去凑个热闹,见城中四处喜庆欢愉,心里高兴,逛着,逛着……就多饮了几杯。”

他不想供出岑未济来,所以只得含糊其辞。

元平齐轻轻放下纸张,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几分道:“殿下也不必遮掩,臣知道您与陛下昨夜在一块儿。”

岑云川诧异的抬起头。

元平齐道:“昨夜均州急报,宫里四处找不到陛下,就将奏报送到了中枢来,后来还是朱雀门的门将派人来,说陛下与殿下在一处。”

岑云川这才放心的耷下脑袋。

元平齐却不高兴地道:“陛下也是,哪里不能饮酒,偏将殿下带到那四处无遮挡的城门楼上去,若是见了风,以殿下的身子骨,怕又要将息上月把天气。”

岑云川赶紧替父亲辩解道:“是我提出的,并不关父亲的事。”

一急,不免又咳了起来。

元平齐看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地道:“殿下孝顺是好事,却也不能事事都从着陛下。”

岑云川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垂手站着。

元平齐道:“我三十来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陛下十六岁便有了您,这如何教养孩子问题上,我与陛下有诸多不一的地方,我也知道,这些年您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父亲与老师都是为了我好,云川心里都明白。”他道。

两人说了几句,元平齐站起来道:“今儿是十六,本不该登门来做这讨人嫌的事,但老臣不来又不行……殿下与旁人都不一样,您是储君,旁人还能趁着节庆休一休,您却休不得,明日便又是朝会,倒是陛下定会问及均州之事,您到时心下必然得有成算才是。”

岑云川把原本想要出去溜达一圈的念头拼命往脑后塞了塞,面不改色扯谎道:“老师说的是,您来之前,学生原本就打算去敬晖堂的。”

“那正好,一路吧。”元平齐一听这话,欣慰的点头道。

岑云川刚刚那口偷偷吐出去的气瞬间又提了回来,因熬夜加之宿醉,即使强打起精神,他神色中仍带着几分倦怠。

元平齐见状劝道:“酒可小酌,但不能贪杯,自古以来,多少人因喝酒误事或是失言,殿下需得警醒才是。”

岑云川呐呐称是。

太子要上课,诸位师傅哪有缺席的理,汤殷被从自家酒席上匆匆喊来,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坐在了案几后。

师傅和学生都是一脸恍惚模样,只有陪坐一边的元平齐,神采奕奕,目光如炬。

两人受到他的精神鼓舞,也不敢倦怠,认真的温习起功课来。

课上了一半,宫里忽然来了旨意。

三人连忙起身接旨。

随旨意一起来的,除了宫里宣旨的太监外,还有三位新的先生,分别是宣平年状元郎席训初,和翰林院大学士赵延纪、聊奉楼。

岑云川看着这三位新老师,面无表情的望向前来宣旨的内侍监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冰冷而直接,那太监将手中拂尘一拢,赶紧道:“陛下的旨意,从今儿开始,殿下的经文子集课业的老师,便换成这三位大人。”

岑云川直勾勾盯着他问:“之前的汤先生和万先生怎么了,为何要换人?”

这汤殷和万才英都是由元平齐举荐上来的,教了他多年,学问深厚,兢兢业业,如今毫无理由就突然被撤下,别说是他们,就连岑云川本人都难以接受。

那内侍监从容掏出第二封旨意。

圣旨中明明白白说道,将汤殷调去了一个听着不错实际担着闲差的外放部门,而万先生,则是称对方年事已高,恩准回乡颐养天年,因教导太子有功,特赐黄金千两。

大家都淫浸官场多年,是不是真升任,真恩宠,这里面的门道一听便知,那内侍监压着嗓子,假惺惺笑着恭喜道:“向汤大人道喜了。”

汤殷颤巍巍起身接旨后,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汗流浃背模样,还是元平齐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拍了拍,他才勉强镇静下来。

岑云川却是装都不带装一下,当即哗的一下起身,怒道:“既不肯明说,孤便亲自去陛下面前问个明白!”

他扭头就要走,却被元平齐一把拽住胳膊,对方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岑云川虽气得冒烟,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那新来的翰林院大学士赵延纪恰在这时开了口,用一副老气横秋地口吻徐徐道:“我等奉陛下旨意,来为殿下传道解惑授业,自当勉力为之,既挑了这担子,从今儿开始,我们三人便是殿下的老师。”

这赵延纪已有六七十岁年纪,又历经三朝,在众人里无论是资质和学问都是最够格的,因此也便由他先开了腔。

他既是皇帝派来,又自持辈分高,自不把岑云川看在眼里,见对方摆出一副又不肯接受他们几个的样子,于是带着不满且傲气的语气教训道:“按我朝旧历,太子及诸王拜师,也应按照规矩向先生们行礼奉茶,但我等也不是那迂腐之人,这小礼可免,大礼却疏忽不得。”

见岑云川没动也没说话,直愣愣挺着腰背就是不肯回头。

他便摆出老师的谱来,故作威严地阴阳道:“哼,太子殿下,这便是你的尊师重道之法吗?!”

岑云川背对着众人,手心在袖子里攥紧又松开,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霍然转过头,目光冷冰冰地扫过这个所谓的新老师后,字字清晰地讥讽道:“这世上配得上孤敬一碗茶,称得上一句老师的,唯有右相一人。”

“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说罢,一摔袖子,气咻咻的走了。

元平齐和汤殷一看这架势,生怕这小祖宗在气头上又生出事端来,连忙迈着小碎步跑着跟了上去。

“你!”赵延纪哪里被人这样扫过面子,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差点背过气去,“我要,我要,去,去见,见陛下!!!”

站着旁边的状元郎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扶住,憋住偷笑,劝道:“您老又是何必,殿下这副脾气本就是陛下宠出来的,您这会儿去告状,少不得又碰一鼻子灰。”

见元平齐迈着吃力的步伐追了出来,岑云川还是于心不忍,没走出几步,就垂手站在门口候着。

元平齐一追上来果然就开口批评道:“殿下这性子,太急躁!太轻率!”

一连落下两个负面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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