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用余光,瞥向那双纤细的手,那双手向空中抓去,似抓了个空,然后无力垂落。
攥紧绷直时,纤细的手背上会出现条条青筋,而骤然松落后,又露出如玉骨般分明的指节。
被它握着,该是怎样一件人间幸事。
岑勿安喟叹着,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他闭上眼,仅仅只是一瞬,又舍不得地重新睁开。
“上酒。”他声音有些喘。
门开了,一个小个子婢女端着酒壶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她低头跪在岑勿安身边,替他倒酒,可手抖个不停,酒斟的全都洒出了酒杯。
“没用的东西。”岑勿安有些烦躁,将她一脚蹬翻,然后撕扯开了领口处的衣襟。
那婢女像是纸做得一般,瞬间飞出来几步远,仰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也不敢呼痛,吓得连两边都辫子都抖个不停。
“跪着做什么,还不把桌子擦干净!”岑勿安呵道。
那婢女跟只顾涌顾涌爬行的小动物似,膝行着爬了过来,揪起衣摆将桌子上的酒渍一点点抹干净。
岑勿安不再管她,目光重新落回那具对他有着无尽吸引力的身体上去,视线牢牢锁定。
可下一秒,银光一闪,一把匕首骤然从女孩袖中迸出,直刺向岑勿安脖颈。
“什么人?”岑勿安反应虽快,却也只来得及空手接白刃。
刀刃虽被挡住,但血从五指间不断溢出。
婢女抬头,露出一双黑而亮的眼,与刚才恐慌模样判若两人,她冰冷而直接地道“取你命的人。”
然后将甩到自己脸上的辫子咬在嘴里,劈手抽出匕首,再次挥掌刺出。
“十七娘,先找东西。”岑云川一手撑着桌子,艰难抬起脸道。
他的意识被这动静惊得稍微清明了几分。
“是,殿下。”十七娘应道,与岑勿安缠斗起来。
岑云川试着往起来站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浑身瘫软的厉害,身体像是依旧陷于情海欲孽中,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他怕外面人察觉,赶来支援,直接拾起被岑勿安随手丢在地上的腕刀,冲着胳膊扎了一下。
血迹喷溅,疼痛反倒让大脑得到了久违的冷静。
他收了刀,问“奉天阁来了多少人?”
“十来个。”十七娘边打,边有余力回道。
岑云川一手拿着腕刀,开始在四下搜索起来。
“奉天阁又是什么?”岑勿安一边应招,一边问。
“凭你也配知道!”十七娘道。
岑云川在岑勿安贴身的剑匣子里摸到了被羊皮纸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扫了一眼,便匆匆塞入怀里。
“十七娘,先撤。”岑云川道。
走之前,他还顺便边跑边点火,木制的高楼很快燃起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光在深夜的山林中尤为显眼,很快就被方圆几里地追来的右率卫找到。
岑云川和十七娘等人从河道里潜上来后,他将羊皮纸交给对方郑重道:“此物乃奉郡赵氏家主写给涑人王爷的密信,里面有双方约定南下作战内容,还有赵氏暗送金银粮草物资的清单,速将此物进宫呈给父亲。”
“是。”奉天阁诸人道。
右率卫摧毁三千楼后,找到独自坐于水边的岑云川已是后半夜。
“殿下!”赵二等人点着火把,沿路摸了过来。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但那张脸却苍白得厉害。
“殿下!?”赵二在他身旁蹲下,道:“您怎么了?可是那小子给您下了毒?还是伤到了哪里?”
岑云川迟缓的摇摇头。
东西既已得手,他最大的心事终于可以放下。
只是那场冗杂而瑰怪的梦依然盘亘于脑中久久不肯散去。
它是那么荒诞,甚至荒唐。
冰凉交错的指尖,相扣在一起时,又骤然变得滚烫的掌心,炽热而辗转的亲吻,颤栗而急促的鼻息,交缠相依的躯体,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就好似那个怀抱的余温到现在都没有散去,骨节抓住衣襟时摩擦产生的粗糙触感尚且留在手心。
那些触碰所带来的感觉,是他生怕所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全新的感知。
四肢都因为快乐而骤然紧绷,又渐渐舒展,连骨头深处都变得酥软而敏感,血液烫的厉害,全部都向一个地方冲去。
“因爱生欲,因欲生情……”
那是欲望?
那是情爱?
可这一切的一切欢愉与快乐,都终止于那双眼。
当他的亲吻带着无处安陆的渴求与滚滚不断的热望,轻轻落在对方那双闭着的眼皮上时。
那双被他亲吻着的眼缓缓睁开了。
就像是佛像被凿开的双目。
他在那双那近在咫尺的灰色眼眸里,清晰的看见丑陋而污秽的自己。
那是他吗?
是他。
是身堕欲念,却又甘于沉沦的他。
可这双蓦然睁开的眼,犹如一个机关。
自此梦境开始坍塌。
他于一片滚滚烟尘中向无境深渊坠去。
他亵渎了神明。
他罪无可恕。
他理应永堕孽海,再无轮回。
作者有话说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高唐赋.宋玉。
第三十一章
岑勿安拔下插在肩膀处的匕首,低头嗬嗤嗬嗤喘着粗气。
可对方显然不想给他活命的机会,下一击迎头就来。
“传殿下令,此人献密信有功,且饶他一命!”房梁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岑勿安对面的黑衣人立马收了剑,“是。”然后脚尖点地,毫不犹豫的跳窗而去。
岑勿安捂着肩膀循着声音向上看去,却并未在高处看到任何人影。
血从指缝间流出,他靠着屏风缓缓坐下。
望着外面冲天而起的火光,他显得毫不在意,反倒是嘴角带笑,伸手抹掉嘴角血迹,仰头回味起刚刚于灯下的场景。
片刻前,那人在一片迷梦中不断轻轻呢喃着什么,那皱起的眉头,似欢愉,又似痛苦,微微上扬的下巴和脖颈,凸起的锁骨两侧狰起几道嶙嶙骨条,发丝凌乱的揉在脸颊旁,整个人周身带着酡红的绯色,处处无不透着勾人心魄的神姿。
岑勿安知道,这便是行雨酒的威力。
他端着酒杯,细细抿过,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具身体,纵然自己身体早就起了反应,但仅存的理智与清醒依然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不敢越界分毫,他只能似雾中看花,如水中看月般,用近乎饮鸩止渴般的方式来满足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与欲念。
“……”
常年来军中练就出来的敏锐耳力几乎让他立刻就捕捉到了对方唇齿间辗转而出的模糊字眼来。
他歪头看着那张张合合的唇,屏息凝神细细听着。
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指间的力道捏碎。
仿佛只是梦魇,岑云川只轻轻吐出几个字眼,便收了声。
可岑勿安却松手,碎了的酒杯从掌心滚落,他心里跌宕如巨浪拍岸,一时闹出了惊天动地动静来,许久后才回过神,摸着下巴,眯眼道:“有意思,有点意思……没想到今晚,竟有此等意外收获。”
火光越发逼近。
在岑勿安感觉自己血都快要流干时,火也快燎到此处,房梁在燃烧后发出噼里啪啦声音,四处都是烟尘,呛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殿下,找到了!”隐隐有声音传来,岑勿安艰难的抬眼去看,但是眨了几下,四处乌黑,什么都没看见。
只能听见稀稀疏疏的动静。
紧接着是哗哗的水声和落木被搬动的声音。
岑顾用锦帕捂着口鼻,站在被扑灭的窗口处,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岑勿安张嘴想要回话,但有些气虚,疼得他嘴里只能嘶嘶的咳。
岑顾在几位侍从看护下,走近蹲下,听着他道。
“怪我……惹恼了…美人,倒一把火烧了,烧了你的好营生……”
岑顾起身,看了一圈周围,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但嘴上却道:“这点产业又能算什么,倒是你……”
他挥挥手道:“可万不能有事,回头我都不好向陛下交代。”
几个侍卫连忙小心将岑勿安从血泊中抬出。
岑勿安边咳血边费力道:“多谢勉王殿下……救命之恩,为报殿下恩情……我,我可以换你一个,一个消息。”
岑顾果然立马露出感兴趣神色,凑近问:“哦,什么消息?”
“一个,关于……太子殿下的,消,消息。”岑勿安努力睁开即将涣散的双眼道。
初春正是一年最好时光,城里城外四处皆是赏景踏青的人群,人声鼎沸,热闹非常。